第16節
提拉米蘇呲著牙弓著背,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著地上的霍南邶。 簡宓驚魂未定,幾下就從沙發上爬了下來,推開畫室的門就跑了進去。 靠在門上喘息了片刻,門框上有爪子撓門的聲音,簡宓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提拉米蘇擠了進來,跳到了她的身上。 屏息聽了好一會兒,外面才響起了蹣跚的腳步聲,浴室的水流聲嘩嘩響起;又過了好一會兒,“砰”的一聲,臥室的門被踹上了。 簡宓這才松了一口氣,抱著提拉米蘇,蹭了蹭它,它的毛又軟又密,暖暖的,柔柔的。 多好啊,動物的心永遠都是那么簡單直接,誰對它好,它就護著誰,不像人心那樣難以揣度,對著你甜言蜜語,轉頭就能往你心窩子捅刀子。 電話里簡沉安倒聽上去挺冷靜的,也沒和她說霍南邶又和那云黎姿公然出現了,可能是怕女兒傷心吧。 簡宓很豁達地向老爸表達了“男人都是浮云”的看法,又問了幾句小叔的事情,這才掛了電話。抱著提拉米蘇玩了一會兒,她琢磨著霍南邶應該睡著了,這才悄悄地從畫室出來,在客房睡下了。 一連兩天,看上去都相安無事,霍南邶沒像那天一樣喝酒,回家來除了臉色陰沉一點,沒有什么異樣,而簡宓盡量讓自己像個隱形人,霍南邶在的時候就和提拉米蘇一起躲進客房,一人一狗倒也挺自在的。 唯一心焦的就是小叔一直不見蹤影,而新的酒店總裁也并沒有諒解的意向,只是要求警察按職務侵占盡快調查,收集人證物證后正式起訴。簡宓只能祈求霍南邶能安安好心,讓簡沉安先挺過這一關,至于能瞞多久,她也不知道。 經過這兩天的患難與共,提拉米蘇和簡宓的感情驟然升溫,出去遛狗的時候都能見提拉米蘇竄到簡宓的懷里,傲嬌地左顧右盼。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提拉米蘇正在草地上玩球,簡宓扔出去,提拉米蘇撿回來,樂此不疲。 “是簡宓嗎?”聽筒里的聲音很公式化,“我是學校政工處的李老師,有事情麻煩你過來一趟。” 藝大政工處是負責教師和人事事務的部門,簡宓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和政工處有了聯系,不過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就趕了過去。 會議室里坐了三位老師,除了政工處的李老師,還有兩個簡宓認識,一個是系主任林老師,一個是教務處的田老師,看著她的表情都十分嚴肅。 “簡宓嗎?”李老師一邊翻看著手里的資料一邊打量著她,“有人舉報有老師和你有不正當師生關系,偽造你的學業成績,擾亂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 簡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們弄錯人了吧?我能和誰有不正當師生關系?” 系主任林老師輕咳了一聲:“簡宓,你不要有顧慮,我們只是來和你核實一下,你據實說就是了?!?/br> “當然不可能有,”簡宓的臉都漲紅了,“誰來舉報的?讓她站出來,簡直血口噴人!” 教務處的田老師翻開了手里資料:“我看你的平時成績都很好,有兩次還在鄭柏飛老師的帶領下得過幾個獎項,不過,這次畢業論文答辯剛好及格,舉報人給了錄音資料,你當時的答辯的確是語無倫次,另外兩個答辯老師都給了低分,只有鄭柏飛老師給了一個很意外的高分,才剛剛將你的分數拉到了及格線。” “還有,舉報人提供了好幾張照片,”李老師把照片放在了簡宓面前,“你和鄭老師的確很親密。” 放在第一張的照片上,簡宓和鄭柏飛在食堂一起吃飯,照片拍得很有技巧,鄭柏飛正朝著她伸出手去觸碰她的頭發,嘴角帶著縱容而寵溺的淺笑,目光溫柔而多情。 簡宓想起來了,這是她那天找鄭柏飛指點畢業作品時的事情,吃飯的時候鄭柏飛說她頭上沾了小紙片,她拍了半天沒拍掉,鄭柏飛特意指給她瞧的。 另外幾張是平時和鄭柏飛的交流,完全是不經意間的,然而被帶上有色眼鏡一看,卻有了很多曖昧的氣息。 那個舉報人看來是有備而來的,到底是誰?苗于蘭……還是霍南邶? 簡宓心跳加劇,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盆臟水潑下來,她不僅要在學校里名聲盡毀不算,還要牽連鄭柏飛。 她定了定神,迎向了老師們的目光,神情坦然:“這完全是無中生有,鄭老師的確對我很好,但是那只不過是很正常的師生情誼,論文答辯那天我家里出了點意外才發揮失常,鄭老師對我包容我很感激,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成績對其他同學不公平,我完全可以重新答辯,我相信我能對得起鄭老師的這個高分?!?/br> 林老師長吁了一口氣,看向李老師:“老李,我也覺得柏飛不可能會這樣,我是了解他的,他治學作畫都傲氣得很,怎么會做出這種有損名聲的事情呢……” “等一等,”田老師拿出一張畫來,“你看一下這是你畫的嗎?” 簡宓一看,想了起來,這是她在大三時候畫的一幅荷韻,當時為了參加一個比賽,她在鄭柏飛的指點下畫了一組荷花,其中一幅得了獎,而這一幅有點瑕疵,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 她謹慎地想了想:“的確是我畫的,大三的時候,如果你要證人,可以找當時比賽的同學……” “簡宓,這是你的畢業作品,”李老師聲色俱厲地道,“鄭柏飛老師拿了這幅舊作替你濫竽充數,這完全是違反我們學校的教師守則的,你還說你們倆沒有不正當關系?” 簡宓茫然呆了半晌,這才想起來,前兩天是交畢業作品的最后截止日期……鄭柏飛聯系不到她,就直接替她代交了嗎?可這幅畫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篤篤篤”,緊閉的門被敲響了,三位老師都愣了一下。 還沒等他們說話,門推開了,鄭柏飛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的步履從容,笑容溫文:“這三堂會審不需要我這個主角出場嗎?” 林老師連忙站了起來:“我們只是在核實一下情況,柏飛,不過你這事做得有點欠妥當了……” “鄭老師,你這樣嚴重違反了教師守則,”李老師沉著臉說,“更難以澄清你和簡宓之間的作風問題。” “李老師你說話有點可笑,我和簡宓當然清清白白,怎么澄清?如果你非要說我們有不正當關系,難道不應該誰主張誰取證嗎?我相信李老師不應該不懂法吧?”鄭柏飛很客氣地笑了笑,“至于畢作,林老師,我給你看幾張照片?!?/br> 他取出手機,調出了簡宓和他溝通畢作時的消息,點開了作品遞給了林老師:“你是懂行的,你看看,這是簡宓準備的畢作,她因為家里出了事,所以來不及趕在最后的截止日期交稿,我替她想了這一個暫時周旋的方法,雖然不妥當,但的確是出于我的愛才之心。董校經常大會小會上說要以人為本,我這就找他負荊請罪,然后懇請他給這位有才氣的同學寬延幾日的時間。” 林老師接過來看了幾眼,一下子眼中放出光來,把圖片放大了左右看了看,驚喜地道:“不錯啊,這是從上古神獸得來的靈感?” “林老師好眼光,”鄭柏飛贊道,“這筆法和想象,可以從照片中略窺一斑……” 鄭柏飛四兩撥千斤,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解決了大半。 他承認對簡宓偏愛,違背了一些小原則,然而這點小錯對大學老師來說實在是不足為提,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名聲在外的青年畫家,李老師被他堵得沒話說,憤憤然走了,林老師和田老師則簡單地責備了幾句,讓他以后注意就放他們離開了。 站在校門口,簡宓很難過:“鄭老師,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br> 鄭柏飛的目光溫和:“別胡思亂想了,要說連累,還是我連累你呢,那個李老師曾經和我有過罅隙,牟足了勁想要整我一把。” 簡宓嚇了一跳:“那……這件事情不會被他大做文章吧?” “不會,董校和我有舊,這里我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過來任教的,”鄭柏飛露出一絲傲然的笑容,旋即又叮囑道,“到時候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語,不要理會就是了,清者自清。” 簡宓應了一聲。 鄭柏飛猶豫了一下又問:“還有,你仔細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過誰?這件事情策劃得很處心積慮,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得出來的。” 簡宓咬了咬牙:“鄭老師,我會留意的?!?/br> 鄭柏飛這才吁了一口氣:“那就好。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家里的事情還沒解決嗎?” 簡宓搖了搖頭,黯然道:“鄭老師,我們不提這個行不行?” 鄭柏飛凝視著她,眼中的擔憂和關切一覽無遺:“簡宓,我知道,一個人情緒低落的時候對什么都無法提起勁來,然而你卻和普通人不一樣,你選擇了這支畫筆,便選擇了它承載你的喜怒哀樂,任何一名畫家的一生,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你要學會讓生活中的逆境成為你創作的順境,這樣你才不至于在俗世中迷失自己。” 簡宓失神了片刻,低聲道:“我明白了,謝謝鄭老師。” ☆、第22章 手工黑芝麻糊(六)(捉蟲) 很多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要達到鄭柏飛說的那種境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簡宓只能在心里再三給自己打氣,趕緊把剩下的畢業作品完成,以免讓鄭柏飛在學校同事面前顏面盡掃。 幸好,幾幅畫都已經是掃尾階段了,簡宓當天就完成了“孟極幻蓮”,最后的成品她并不滿意,然而,讓她再對著這張以霍南邶為原型創作的作品,實在是一種折磨,她只能匆匆結束。 等她從畫室里出來的時候,霍南邶已經在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簡宓避開了目光。 “吃飯。”霍南邶簡潔地命令。 “我吃過了。”簡宓委婉地拒絕,“你自己吃吧?!?/br> 提拉米蘇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咬著她的鞋子往外拽,這兩天簡宓吃完飯就帶它出去散步,它都習慣了。 簡宓蹲下來摸了摸,它的毛越來越長,天氣越來越熱,什么時候該去修修毛了。提拉米蘇“咕?!币幌掠痔傻搅耍冻隽诵《瞧?,還“汪汪”地叫了兩聲。 “過來陪我坐著?!被裟馅林樀?。 剛要去抱提拉米蘇的手頓住了,簡宓歉然揉了揉它的小肚子:“乖,自己去玩?!?/br> 看著她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霍南邶這才滿意了,夾了幾口菜,“呼嚕呼?!焙攘藥卓跍?,風卷殘云一樣把飯吃完了。不經意間抬頭一看,才發現簡宓正定定地看著他,一雙墨色琉璃的眼睛清亮平靜,卻仿佛河面下的暗流,隱藏著難以察覺的怒火。 “這樣看著我干什么?”他頓時興味了起來,這陣子小媳婦一樣的簡宓越來越索然無味了,還是這樣有意思。 “和你商量件事,”簡宓淡淡地開口,“以后你要往我身上潑臟水直接點,別把不相干的人拖進來成嗎?” 霍南邶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簡宓不想多說,軟肋在人家手上,“鄭老師是個很好的人,你不要太過分?!?/br> “哪個鄭老師?”霍南邶的眉頭皺了起來,“是不是呂亟說的那個小白臉老師?” 簡宓愕然:“你們……怎么可以在背后這樣對人說三道四的?鄭老師書香門第,那是浸yin了幾代人的藝術家氣質,儒雅端方,你以為都是你們這種暴發戶嗎?” 從前情熱的時候,兩個人都沒少拿“暴發戶”調侃過,然而今天這一聽,卻分外刺耳,霍南邶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嘲諷道:“有夫之婦還在意yin別的男人,看起來真是家學淵源?!?/br> 簡宓的指尖顫抖了起來,這一刻,她真想端起那碗排骨湯全潑到眼前這張傲慢刻薄的臉上去! 然而她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咬緊牙關站了起來,抱起提拉米蘇就往外走去,“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一股濁氣在胸口亂撞,霍南邶把筷子一丟,拿起手機給呂亟發了個短信:給我查查今天簡宓在藝大發生什么了。 呂亟的辦事效率很高,沒過半個小時就給霍南邶來了電話,把他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匯報了一下。 “校方關于簡小姐的事情已經被鄭柏飛壓下去了,不過流言蜚語倒是傳得挺快的,學校的論壇里有好些關于簡小姐和鄭柏飛的傳言,都寫得挺難聽的,你要不要看看?”呂亟謹慎地問。 霍南邶冷冷地問:“誰干的?” “不知道,學校里和簡小姐有矛盾的只有一個名叫苗于蘭的同學,不過,看這動靜,她好像還翻不出這種大浪花來,”呂亟遲疑了片刻道,“其實……我乍眼一看也以為是你的手筆?!?/br> 霍南邶被噎了一下,胸口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誰干的,這都把黑鍋甩到我身上來了,膽可真肥。” “好,”呂亟應了一聲,等了一會兒,見霍南邶還沒掛掉電話的意思,便又問道,“那簡小姐這件事情,要不要我后續跟進處理一下?” 霍南邶這才陰沉地道:“不是我做的我去替她收拾什么爛攤子?那個鄭柏飛不是很厲害嗎?讓簡宓去看他的本事吧?!?/br> 從車庫開了出來,霍南邶特意在小區里掃了幾眼。 正值初夏的時節,小區里納涼的人還挺多的,有的成雙成對,有的三口之家,更有耄耋老人顫巍巍地手拉著手走在青磚鋪就的小道上,看上去溫馨而安寧。 他一眼就看到了簡宓,小區里的幾個小孩正圍在她身旁,和提拉米蘇鬧著玩,小狗也有人來瘋,提拉米蘇儼然一個眾星捧月的小公主,追著球四下跑著,中途還不忘跳到主人身上邀功賣萌,簡宓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時不時無意識地替提拉米蘇黏走身上的枯草殘葉,嘴角再也沒了從前那輕淺溫暖的笑意。 有個在小區夜跑的年輕人在提拉米蘇面前停下了腳步,逗了逗狗,和簡宓聊了起來。顯然,聊的話題很得簡宓歡心,她的眼睛和從前一樣彎了起來,眼角微微上挑,然而那笑意還沒盛放,卻在看到酷路澤時驟然消失。 一股煩躁之意從心頭泛起。 這個女人就不能安分一點嗎?總是在外面招蜂引蝶。 他刻薄地想著,一踩油門,出了小區朝著愛莎大酒店開去。 酒店專屬的俱樂部在五樓,只對黑鉆vip開放,里面各種娛樂設施一應俱全,寧則然和賀衛瀾正在玩沙狐球,而安意則手持紅酒站在一旁助威,笑意盈盈。 一見霍南邶,安意的眼睛一亮,幾步便迎了上來:“南邶,我聽寧大哥說,簡沉安的事情都差不多了?” 霍南邶點了點頭,順手接過酒保手里的紅酒一飲而盡。 “那是不是可以去北都市了?寧大哥一直盼著你去北都發展,到時候你們兩兄弟聯手,一定能把寧家那些老古董擠出董事會?!卑惨馄谂沃鴨?。 寧則然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沖著酒保打了個響指,酒保熟知他的品性,送上來了一小杯調好的馬蒂尼,他放在鼻前輕嗅了兩秒,這才抿了一口:“簡沉安來找過我兩次,他對他那個弟弟倒真是上心,現在主動權在你手上,看你想怎么辦了,你趕緊把事情解決了,我在際安呆得太久了,家里怕出亂子?!?/br> “還能怎么辦?”安意冷笑了一聲,“冬茜姐被他害得那么慘,最好他家破人亡才解恨,南邶,你的最后一步安排得怎么樣了?我迫不及待想看到簡沉安得知真相的嘴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