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長羲是個這么棒的孩子,怎么會有人不喜歡。” 秦茶目光輕輕地落在少年身上,她嗓音非常淡,但是落在長羲耳里,他卻覺得很溫暖。 “您答應了,”長羲握緊了手,克制自己去擁抱她的舉措,他看著秦茶笑容乖巧,低低地說,“您不許反悔。” “要一直一直陪著我。” 秦茶聽著這話不對,正想提醒長羲她只是“多留幾天”,長羲就已經很殷勤地把碗捧給她,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瘦弱的少年用著最真誠清澈的目光毫無保留地看著她,“您吃點東西吧。” 秦茶接了過來,發現少年依舊小心地避開了和她的接觸,有些無奈也有些心酸。 這個少年從小肯定受過很多傷害,可是他活得依舊真誠和開朗。 比某個變態好太多了。 長羲晚些時候把晾在外面的棉被收了回來,然后細心地鋪在了床上,又從柜子里把一個小小的長條布囊拿出來給秦茶當枕頭。 秦茶表示自己可以睡在地上,她以前野外訓練的時候,更惡劣的環境都經歷過,現在能有個房子給她休息,她非常知足,睡哪里都沒有所謂。 可是長羲很執拗,“您有傷在身。” “沒有關系,我習慣了,”秦茶靠墻坐著,閉目養神,“小孩子家,重要的就是吃好睡好。” 長羲看著秦茶就坐穩在地上的姿勢,一言不發,直接開門出去了。 秦茶睜開眼,撐著木杖跟著出去,發現少年抱膝坐在門口邊上,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干什么?” 長羲一板一眼地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你睡地上,我睡外面。” 秦茶:…… 這一剎那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應這個孩子好。 所以這孩子真是又狡猾、又乖到讓人心里發暖。 最后秦茶還是躺在了床上,墊在身下的被子很干凈,沒有什么味道,而長羲那邊找了幾件衣服隨意在地上鋪著,便睡了下去。 入睡前,長羲和她有短暫的閑聊。 “能告訴我,您叫什么名字嗎?” 大概有傷在身,這幾天神經也一直在緊繃,驟然松懈地躺在床上,睡意便來得洶涌,秦茶發困,但仍撐著精神回答少年,“秦……秦回。” 秦茶這個名字在嘴邊繞了一圈,到底沒有說出口。 她不太清楚這個“十年前”對十年后究竟會有什么影響,但是她記得堯酒曾經提過她的“jiejie”。她隱隱覺得她在十年前遇見瞎子和堯酒是一個必然,正是因為她來過十年前,才會對十年后產生影響。 瞎子一開始就抓著她不放,估計也有十年前的原因。 那么問題又來了,十年前,也就是現在的她究竟會做些什么,導致瞎子一見到她就這么不正常。 “秦回,”長羲把這個名字在唇齒之間戀戀不舍地含著、呢喃著,許久之后才又問,“您是……軍人嗎?” 本來就快睡著的秦茶又迷迷糊糊地稍稍清醒些,她有些好笑地問他,“你不是一直覺得我是梟鳥嗎?” “后來看見您把外衣穿好了,才發現那是鐵甲布裝,”長羲輕輕地問,“所以您是軍人吧?” 而且還應該是個將軍,那裝束是將軍才能穿的級別。 秦茶沉默一會兒,才回答,“算是。” “您怎么會出現在護城平江里呢?” 秦茶困得實在撐不住,耷拉著眼皮,嗓音都開始模糊,“山崩地裂,被某個人扔過來的。” 長羲終于意識到秦茶已經快要睡著了,他面向秦茶的方向,輕輕“哦”了一聲。 “您睡吧,”他頓了頓,又補充,“將軍。” 秦茶已經睡沉了,拋開昏迷的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她將近四天沒有好好合眼休息過。 長羲輕輕從地上爬起來,然后走到秦茶面前,他低頭專注地看著她。 他咧開嘴,彎腰伸出手在秦茶臉蛋上戳了戳,手指穿過她的皮膚,他輕聲說:“您答應了的,請絕對不要反悔。” 說好的要陪著我的。 請您千萬不要離開。 否則我會忍不住用鐐銬,把您一輩子鎖在這里。 把我唯一能夠看見的您,永遠地鎖在我眼睛里。 ☆、第8章 不日城(七) 長羲不太希望秦茶出門。 “這里是遺棄區,大家都很排外,”長羲是這么和秦茶說的,“他們會無視您,不樂意見到您。” 秦茶有傷在身,她自己也不想出去亂跑,盡管如此,長羲還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家里無聊,總是早早地回來陪秦茶說話。 剛開始的大部分時間,秦茶都在歸列時間線,以及各個她所知道的、懷疑的線索。 她原本想理清這個世界的爆發點,這樣可以早些結束任務,可她想的越多卻越亂,秦茶決定簡單地保證病人安全,至于任務結束的時間,安靜地等世界自己崩潰瓦解就好了。 只寄希望于這樣難混的世界,病人自己也會很快放棄。 徹底閑下來的秦茶時不時也會用長羲堆在屋角的木頭給他雕些小玩意,長羲干完活回來,秦茶會把自己雕好的東西遞給他,故作隨意地說:“拿去玩。” 長羲在那一剎那都呆住了,他盯著秦茶手里的木雕,頓了好一會兒才雙手接過來,目光發亮,字句非常非常虔誠,“謝謝您。” 他似乎覺得這樣單薄的話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激動,又小聲地補充,“我第一次收到禮物呢。” 他握著粗糙的木雕小鳥,漂亮的眼睛澄澈干凈,里面滿滿都是她的身影。 秦茶低咳幾聲,有些不太好意思又面色淡定地轉移話題,“今天在外面,又做了些什么呢?” “摘了些果子,”長羲把洗干凈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后他蹲下來仔細地看了看秦茶的傷口,很擔心地問她,“還疼嗎?” “并不疼,”秦茶語調沉淡地安慰少年,“看著嚇人而已。” 事實上很疼,血rou被撕咬下來的痛苦秦茶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而且傷口愈合得要比她想像的慢很多,因為藥不夠。 秦茶覺得自己必須進城一趟,除了打探消息找瞎子以外,她也得找些活計,她不可能真讓一個半大的孩子養自己。 “城內,你們都不能進去嗎?” “每次月滿的第二天的白天,可以進去,”長羲稍皺眉頭,“您想進城嗎?” 秦茶雖沒回答,長羲就已經露出非常不高興以及不贊同的神色: “城內也沒有什么好的,那里的人自私且虛偽。” 秦茶看著少年有些陰戾的表情愣了一下,但少年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抬起頭來看她,就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樣:“我從那里被驅逐,所以不喜歡那里。” “……為什么會被……驅逐?” 這里的人都是被城內驅逐出來的人,他們或因犯罪,或因得罪權貴,或因太過貧窮,只有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因為,他是個瞎子,背負著詛咒的瞎子。 少年彎著嘴角笑得羞澀靦腆地回答,“因為我窮啊,而且是個孤兒,沒有人愿意為我擔保。” 秦茶沉默一會兒,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卻被他避開了。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不喜歡別人碰我,”長羲摸了摸自己半長的碎發,他察覺到她并不知曉自己的身體異狀,他莫名地也不想讓她知道,于是只能壓抑著自己去回避她的觸碰,小心地問,“您會因此不高興嗎?” “不會,”秦茶收回手,輕輕搖頭,“你是個好孩子,你以后會更好的。” 他最后會是她的副官,無論何種情況,都不放棄任何一個城民的優秀的副官。 而長羲因為她的夸獎,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他以著她最喜歡的天真虔誠姿態,認真地說,“您一直陪著我,我就是最好的我。” 就要從地獄里爬出的我。 秦茶凝視著已經到她肩膀的少年,他的目光亮若星辰,看著她總是很依賴也很珍惜的的模樣,秦茶突然就鬼使神差地說,“我教你習武。” 話一出口她有片刻的后悔,可是看見長羲那樣狂喜而又渴望的神情,她又覺得,她做了一個很正確的決定。 這一教,秦茶就在這里拖了近半個月。 長羲是個很好學也很能吃苦的孩子,秦茶總是拿著長棍去敲打他糾正他的動作,變著法訓練他的速度和力道,后來連吃飯他手腕上都會系著沙袋,她沒辦法在這里久留,只能盡可能地教會他訓練的辦法。 太陽很猛烈的時候長羲在門口扎馬步,秦茶有時候看見他一身汗涔涔的,偶爾會取笑他:“你把上衣脫了吧,也沒什么好看的。” 可少年就是打死都不脫。 后面被秦茶惹急了,長羲脫口:“看了就要結婚成親的!” 秦茶:“……” 瘦雞樣的小孩子,看了又不會少rou。 “嘖,”秦茶靠在樹枝上坐的筆直,眉目沒有初見時的冷冽鋒利,她微仰頭曬著光,面色難得安和清淡,講話卻依舊干脆利落,“我不看就是了。” 長羲垂下頭,卻突然就想把上衣脫了。 嗯,結婚成親的話,如果可以結婚的話…… 少年的念頭只是一瞬間,還沒成型,就被秦茶恰巧打斷。 “頭抬好了,”秦茶只微偏了一點目光,拈了一枚果子擊中了長羲的頭,她嚴肅的,“你在偷懶嗎?” 長羲一下子收了雜念,把頭抬端正了。 那天晚上,秦茶想了想,覺得自己身體還行,于是趁長羲熟睡之后,偷偷溜了出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屋子的時刻,本應該熟睡的長羲卻睜開了眼睛。 “不高興。” 他嗓子低啞得很,但又微帶著少年的干凈,他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目光落在床的附近,眼里一片空洞洞的黑暗。 長羲再次重復地、陰沉地說:“不高興。” “很不高興。” “好想把您鎖起來,”長羲臉本就枯瘦,此刻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他面色更差,又有一點想不明白的懊惱,“好像要留不住您了。” 片刻之后他又咧開嘴笑起來。 “不過沒關系,舍不得傷害您,”他微笑著自言自語,“那我殺掉吸引您注意力的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