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而原本只打算在城門附近摸索一下情況,看看能不能混進城里的秦茶,竟然運氣十分好地再次碰上了瞎子。 這一次打的照面依舊十分倉促,因為那家伙!又被一群梟鳥圍!上!了! 媽的好想爆粗。 生無可戀的秦茶看著他被幾個人護著往城門撤退,但梟鳥緊追不舍,眼看著護著他的人一個一個減少,而城門還很遠,秦茶沉默了。 視死如歸地往自己身上倒了一罐事先備好的花蜜,秦茶看見梟鳥立馬回頭,放棄追攻瞎子一群人面向她之后,她拔腿就往江邊狂奔。 她往回跑的時候,聽見背后傳來瞎子大吼的聲音:“喂!你小心一點啊!謝謝你啊jiejie!” ……jiejie? 秦茶腳下差點一個踉蹌。 不過等等……!那瞎子看得見自己?他現在沒瞎啊? 秦茶疲于逃命,沒能想太多,在梟鳥要追上她的時候,她果斷地跳入江里。 梟鳥怕水,在岸上啼叫了大半夜,眼看著太陽快要出來,才齜牙咧嘴地嘶鳴著離開。 秦茶在水里泡了極久,傷口刺疼得要命,水里溫度又低,她哆哆嗦嗦地從水里爬出來之后,才看見長羲手里捧著一盞油燈,低著頭在樹旁邊站著。 安靜地、幽靈一樣地隱匿在黑暗里,只有微弱的火光照亮他一小片下巴,他的嘴角緊抿著。 “你怎么出來了?”秦茶走前去,“夜里挺危險的,你一個小孩子,老是跑出來干什么。” 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冷靜的嗓音里帶了些不可察覺的擔憂。 長羲提著快要燃盡的油燈,枯瘦的面孔明暗不定,他沒抬頭,秦茶都沒能看清這個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他喑啞地問: “您那么喜歡他嗎?” 長羲語氣里很失落,他低垂的睫毛蓋著他深黑色的瞳孔,遮住那里面黑得已經濃成快要溢出的墨。 “您不是答應了要好好陪我的嗎?”他語調越發悲傷,“就那么喜歡嗎?您喜歡他哪里?” 屬性顏狗的秦茶脫口:“臉吧。” 話出口她馬上反應過來,又改口,“沒有,”她思索著解釋方式,斟酌著說,“因為職責的原因,我需要守護他。” 守護。 這個詞聽起來讓人覺得美好得極其殘忍。 長羲把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瘋狂和憤怒收斂起來,微側頭乖巧地看著秦茶問: “您可以守護我嗎?” 這是救命恩人,秦茶嚴肅地點頭,“盡我所能。” 長羲微咧開嘴,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哦,”他的嗓音安安靜靜的,“我也會守護您的。” 把您身邊全部清理干凈 或者占據您的身邊。 第二天秦茶可悲地發現自己傷勢加重了,還高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長羲也不在。 秦茶拖著病體覺得自己還是入城一趟吧,于是留了字條給長羲。 到了城門口,卻再一次碰上了瞎子。 或者說,瞎子特意等在了這里。 ☆、第9章 不日城(八) 瞎子穿著一身面料華貴的長袍,身后跟著兩個帶劍隨從和一眾家丁,他一看見秦茶顯得很高興,嘰嘰咕咕地就想沖過來,被他身后的家丁攔住,他就在原地撲騰著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等了你好多天了,怕你進不了城門,特地在城門外等,算上昨晚救我的一次,你應該救了我兩次了吧?”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他身邊的家丁就開始把他架著回城門內,一邊驚恐地念叨:“少爺你都在胡說些什么啊?快回家吧,將軍就快回來了。” “誒誒誒!jiejie你叫什么名字啊?”被叫少爺的少年一邊掙扎、一邊鍥而不舍地說,“jiejie好棒!我沒見過像jiejie一樣身手這么好的人!” “而且jiejie好善良!” 秦茶看著這個“瞎子”,終于開始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你看得見?” “啊?”就是這么一愣神,他就完全被家丁拖進門內,緊接著城門轟然一聲被關上。 秦茶最后聽見的回答是,“我看得見啊!” 以及遠去地、快要散在風里的話—— “jiejiejiejie!我叫堯酒啊!你以后一定要記得來找我玩啊!” 秦茶瞳孔驟然一縮。 ……馬勒戈壁…… 世界上有種崩潰叫做,她命都去了一大半了卻發現自己完全搞錯了對象。 秦茶快速地返回到樹屋,還沒進樹林就聞見了很厚重濃烈的血腥味,她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隱隱約約的鞭打聲和咒罵聲也漸漸清晰起來,秦茶一進樹林里就看見一群人把長羲圍在中間,長羲被人壓在了地面上抽打,渾身血淋淋,面色已經有些死白。 旁邊的人還在不停地叫囂叱罵:“叫你偷燈叫你偷燈!這狗娘養的!當初就應該把你趕出去!” “死瞎子,怪不得被詛咒,活該看不見!” “誰知道這瞎子一天到晚瞎弄些什么!跟養了個鬼似的。” 然后他們開始拿著釘子戳在長羲的舊傷上面,一下又一下,用著似乎要把他搗爛的力度,完全破爛的衣服完全不能遮體,以至于秦茶如此清晰地看見他渾身可怖的傷痕——燒傷鞭傷咬傷,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有新的有舊的,數不勝數。就像被殘忍虐待過的破爛娃娃。 秦茶整個人那一剎那都是不可言說的驚詫,然后是憤怒以及鋪天蓋地的心疼。她立馬沖上去阻止,她伸手想要扣住壯漢抽鞭子的手,自己的手指卻從對方皮膚下穿了過去。 她這時候才震驚地發現,他們好像根本看不見她,她也無法觸摸到他們。 她驀地轉頭去看長羲的眼睛,長羲的臉貼在地上,不掙扎也不喊疼也不翻滾,就像死了一樣地接受鞭笞的懲罰,只是一直執拗地看著她,深黑色的瞳仁里面,只有她的影子,沒有任何焦距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只是單純地映著她的身影。 因為那眼睛總是很認真地看著她,她從沒有意識到,長羲的瞳孔里只有她的身影,從來都沒有過其它任何景象。 她突然意識到—— 叫長羲的家伙是個瞎子。 她是他能看到的所有的世界。 秦茶神色更加冷肅起來,她心里有一點不知道怎么描述的微妙動搖,有些心疼于少年這樣赤忱珍惜的執著。 情況比她想象的更加復雜,她可能由于在這個世界是由未來穿梭過來的緣故,不能接觸活物,雖然她不明白為什么堯酒和長羲都能看到自己,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長羲救下來,她雖然不能觸碰活人,但是她可以接觸死物。 可在這么要緊的時刻,秦茶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先是腳掌,再慢慢往上,到膝蓋,到大腿。 秦茶:……什么情況?! 秦茶以為是自己眼花,可她低頭看見長羲驟然極度驚恐的神色,她覺得事情真的是越來越復雜、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眼看著自己已經沒了大半的身體,秦茶只能站在原地,盯著長羲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很無奈。 “你不要怕,”秦茶在消失的最后一剎那對他說,“你要懂得反抗,長羲,十年后我還在的。” 再次睜眼,就看見了長大版的堯酒站在她面前,表情十分擔憂。 秦茶的腦子現在已經一片漿糊,她看著堯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是真正的堯酒。 她有些心力交猝的疲憊感,嗓子像被火燒的灼熱,她開口,嗓音沙啞得很,“我現在在哪里?” 十年后的現在,她應該是和瞎子一起跳下了裂谷。 堯酒五官深刻俊朗,他看著秦茶很擔心:“在護城江里找到您,還有這個罪人。” 秦茶頓時順著堯酒的方向去看,瞎子蒼白俊秀的面孔看起來很脆弱,他安靜地合著眼,還在沉睡,整個人有幾分安寧的味道。 這個時候的秦茶內心十分復雜,他在她心里馬上從一個變態的病人身份,變成了那個美好的、永遠豁達赤誠的少年。這個少年還曾經、也許、或者把她當成他所有的世界去在乎和珍視。 但是不管怎么樣,他沒死就好,任務就還有希望。 “將軍,您的身體現在很糟糕,重傷不說,傷口還都發炎了,高燒一直退不下,”堯酒單膝跪著,提醒沉默不語的秦茶,“屬下剛找到您,還沒來得及把您送到軍醫那里。” “您必須盡快就診了,將軍。” “無妨,”秦茶強撐著問堯酒:“十年前,你見過我嗎?” 堯酒一愣,沒有想到秦茶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沒有吧,我好像只見過您的jiejie,”堯酒想了想,不明所以但依舊很認真地回答,“我很欽佩她,也很感謝她,她曾經救過我兩次。” 很好,對上了,她是救過他兩次,因為她以為他是瞎子。 “你不覺得,”秦茶斟酌著問,“你和十年前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嗎?” 堯酒有些奇怪,“不會啊。” 他頓了頓,又繼續嘮叨地提醒,“將軍,屬下得盡快把您送到軍帳里去。” 秦茶恍若未聞,她很干脆地又換個問題,“你是什么時候做我副官的?” 在她沒來之前,她這個角色又是什么時候出現在不日城的?她在十年前出現過,又是在什么時候出現在這里的? “您剛上任,”堯酒越發奇怪了,但還是很盡心盡力地回答,“我剛成為您的副官,前天是我第一次向您匯報工作。” 秦茶揉了揉眉心,她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十年前不日城是叫逐日城嗎?” “不日城一直都叫不日城啊。” 秦茶揉著眉心的手驟然一頓,頗有幾分不可置信地再問一次,“你說什么?” 她抓著堯酒的領子抬眼,滿臉震驚,“十年前不是有太陽的嗎?” “沒有啊,”堯酒回答,“不日城自百年前起,就已經沒有太陽了啊。” 秦茶:……那她經歷過的那十年,是個什么鬼?! 秦茶猶自震驚,瞎子卻突然從她背后伸出兩條修長纖瘦的手臂,把她樓了過去納入懷里,秦茶背脊一下子就繃直了。 “有什么問題,你可以問我,”他把下巴磕在秦茶的鎖骨處,親密地、懶洋洋地說,“不要對別的人靠的這么近,我會生氣。” “很生氣的喲。” 秦茶忍耐著自己的情緒去問他:“你究竟是誰?” “我是長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