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聽說你那天幫她修了車。”他把話題不露痕跡地繞開。 “也不是修,就是幫她發動——不要說得我像個修車攤師傅好嗎?” 聶非池不理會她的插科打諢:“怎么這么好心?” 江懷雅沒個正經:“我一直都很好心。這點舉手之勞算什么,我真正好心的時候你還沒見過呢……” 他卻誠懇地點頭,說:“見識過。” 連差點把自己殺人拋尸的嫌犯都能放過,心好到有點愚善。 江懷雅不在乎他在心里怎么腹誹她,只顧著吃,這點量幾口就吃完了,聶非池看見碗底,眼神里淌過一絲笑。 她很少在他臉上看見有關“高興”的神色,偶然捕捉到,竟覺得連那一丁點歡喜都是溫柔的。江懷雅誠惶誠恐,也去盯著碗。 “要不要再弄一點?” “算了吧,太麻煩了。這樣也好,免得吃多了凌晨還得出來遛一次狗,狗可能不太愿意被我遛了。”她一口回絕,又要為自己找借口,望向冰箱,“而且剩下的材料只有洋蔥了吧?洋蔥實在是太難吃了……” 難以置信她剛剛吃了一碗帶洋蔥的食物,并且給面子到沒有把洋蔥片挑出來。 聶非池平靜地說:“那以后不放洋蔥。” 她又抿著唇,說不出話了。 一晚上情緒隱秘如絲,她自己也千頭萬緒。 最后告別回家,走到家門口才發現——等等,狗呢? 她居然把睡著的老黃留在了聶非池家,自己回來了。她站在家門前,摸摸肚子,覺得胃是被填滿了,七魂六魄好像被抽空了。 江懷雅邊摸邊笑,笑自己。 她到底在惦記些什么呢?普普通通的一碗面,就讓她有所動搖。或者她原本就是這么容易打動,只是她最期盼的人從來沒有嘗試過,于是她漸漸地成了一個不愛憧憬的人。 不管怎樣,反正狗是沒了。 江潮明早起來發現狗不在,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甩開雜念,懷揣著這個蔫壞的念頭,居然沒有折返,進屋直接去睡了。 翌日果然被江潮吵醒。 大清早,江潮把她的門拍得震天響,大喊:“姐,我狗呢?!” “姐——” “姐——你把老黃拴哪了?” 最后他猛一踹門:“江!懷!雅!” 罪魁禍首睡眼迷蒙地打開門,說:“不要嚷,會有人給你送來的。” 然后關上門,插上鎖,倒頭就睡。 江潮在外頭氣得要拆家。 江懷雅覺得自己壞得透頂。她平生對人寬厚乃至愚善,唯一的愛好就是欺負江潮。不管心里憋著什么悶,只要把江潮點炸,她這兒就陽光燦爛。 沒過多久,門鈴響起。 江潮噔噔噔下樓去開門,驚喜:“非池哥?” 老黃從他雙腿后抖擻精神,繞出來,眼角耷拉。 “老黃?!”江潮喜不自勝,蹲下去用獨臂把親兒子抱住,像只大金毛似的仰頭,“老黃怎么在你那里啊非池哥。” 聶非池答非所問:“你今天有空嗎?” 江潮茫然道:“有啊,怎么了?” * 江懷雅睡到自然醒,下樓一看,家里空無一人,江潮已經被拐走了。 老黃蹲在客廳,默默宣告著把她弟弟拐走的人是誰。 聶非池竟然來過了。 江懷雅若有所思地從冰箱里取了片吐司加熱,抹上果醬當早餐。 她邊喝水邊翻著一本雜志,汲取設計靈感。她之前為志愿者隊設計了好幾套方案,但都不滿意,被自己推翻了。盡快拿出一個可行的方案是她近期最大的工作。 正這時,手機響了。 給她打電話的是方宸,她在紐約合伙創辦工作室的伙伴。 方宸習慣于用英文,說話語調總帶幾分美國人特有的抑揚頓挫,上來就用夸張的語氣嫌棄她為什么連這種簡單的指路牌都要咨詢他的意見。 江懷雅只能忍他。誰讓他才是李祺正兒八經的得意門生,她只是一個學得駁雜不精的外門弟子呢?她這幾天頻頻和他聯絡,期盼能將這事做到完美。 她耐心解釋:“我不想讓它就像路邊綠化帶里臥著的標牌一樣平整無趣,我想做得有新意一點。” “好了,這個說辭我聽過八百遍了。”方宸說,“你上次說希望它能有強烈一些的危險警示意味,既然這樣,那么為什么不把可能會發生的后果加入進預警當中?” “……” 江懷雅吐司都忘了咬,想到一個點子,雙目神采斐然:“方宸,你真的是個天才!” “那是當然的。” “回紐約請你吃aa,記得啊。” 方宸不置可否,說:“你什么時候再回來?” “還要一陣。上次那個紀錄片可能要拍第二部,我也許會去肯尼亞待幾個月。”江懷雅認真地思忖,“也不一定,看心情吧。” 方宸笑笑,嘲笑她:“看心情。” “怎么啦,瞧不起心情?” “再見大小姐,有事再聯系。” 方宸掛了電話。 江懷雅被嘲了一通,又生氣又覺得好笑。 方宸委實是個優秀的合伙人,天資高性格好,她覺得她放棄和他一起將工作室經營下去的機會也挺任性。但平心而論,她作為合伙人而言糟糕透頂,除了和他有同學交情以外,其他既不勤奮經營也沒他才華斐然,她覺得自己有必要主動退出,不要拖累人家。 然而方宸掛了電話,給她發了一條簡訊: “希望下次聯系能聽到你回心轉意的消息。——愛你的方” 高速上,江潮也在聊同一個人。 “我姐之前談的那個藝術家好像一直在挽回她。” 聶非池一邊開車,一邊聽江潮說著靈異話題。李祺都已經是有墓碑的人了,怎么挽回?他皺皺眉,說:“你說的是誰?” “就是方宸呀,她在紐約那個男朋友。” “男朋友?” “我姐出國不就是為了他嘛……”江潮奇怪道,“你不是知道的嗎?” 江潮說得確有其人,聶非池一時也分不清了。 他駛下地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聽江潮說的八卦。江潮忽然靈光一現,說:“我手機里還有一張他的照片呢,你等著,我翻給你看。” 江潮打開相冊,翻過幾百張人像,終于翻到一張:“就是這張!你看,我姐旁邊那個就是他。”他說著就把手機遞去聶非池面前。 聶非池扶著方向盤,用余光向他瞥一眼。 顛簸之下,沒瞥清,獨臂的江潮倒是失衡,手機掉進駕駛座底下了。 聶非池抬頭看了眼路況,伸一只手下去撿。莫名心煩意亂,盲夠了兩下沒夠著,他向下看了一眼,才撿出來。 再抬頭,前方路口不知何時橫出來一輛集裝車。 江潮本來也低著頭,一抬頭,才發現已經避無可避。 刺耳的剎車聲磨響馬路,后車司機鳴喇叭的聲音響徹整條車道。 ☆、第41章 江懷雅到醫院的時候,江潮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樂文 她一路狂奔,連圍巾都散了,脖子上狼狽地掛著一條,軟在江潮面前。 江潮骨折的手換了一圈新的紗布,其他大大小小傷口或處理過,或暴露在外,俊朗的臉上被掛出五線譜似的擦傷,頹然坐在手術室門口。江懷雅看見他全須全尾地坐著,久懸的心才放下半顆,單手撐住冰冷的墻壁,彎腰喘了兩口氣:“你們嚇死我了……” 她模樣本就狼狽,說話時一股酸意泛上眼睛,雪白的臉,凍紅的鼻尖,泛紅的眼眶,像一張打翻了顏料的畫紙。 江潮見了她,才緩緩抬起頭,眼底是魂魄離體似的茫然。他就這么愣了好一會兒,突然抱住她的腰,說:“姐,我真該死!” 江懷雅愣了,小心抱住他的脖子,柔聲說:“沒事了,沒事就好。” 抱著失而復得的江潮,那些安慰的話好像都是對自己說的。江潮安靜得像個木頭人,她快蹦出嗓子眼的心卻漸漸平復下來。 當時看見事故現場照片的時候,她嚇得魂飛魄散。那么長一輛集裝車,小型車被碾進去就像被吞噬了一般,車身一大半都撞得看不出本來形狀。她不忍心再多看一眼,飛奔到了這里。 誰知老天庇佑,江潮這個小子居然只是因為劇烈撞擊暈了過去,醒來一切安好,只受了一些皮外傷。江懷雅不信神佛,卻打算抽日子去寺廟拜祭拜祭了。 江潮的聲音染上了哭腔:“我……” 江懷雅冷靜下來,捧著他的臉,吸吸鼻子說:“你別著急。你讓護士告訴爸媽了嗎?叔叔阿姨那邊通知了嗎?” 江潮垂著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搖搖頭。 江懷雅拿出手機,說:“那我來。” 江潮猛地按住了她的手,乍然間抬頭,眼里竟有一絲哀求。 江懷雅驀地察覺到了他的反常,不由地撐開眼瞼:“怎么了……?” 心里那絲不祥的預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竭力把它壓下去,卻聽見自己說話時不由自主地帶出顫音。 “我不知道怎么跟干媽說……”那樣漂亮的大男孩,纖長的眼睫頹喪地耷拉著,緊抿著唇,吞下了后半句話。 江懷雅反駁他:“怎么不能,不是說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嗎?” “醫生剛剛出來過,說手術發現,碎了一節脊骨……那是脊骨啊姐……”江潮的眼神仿佛要哭了,如果不是兩只手都綁著繃帶,真想扇自己一個巴掌,“都怪我,開車的時候跟他說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