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謝寧喜歡方尚宮不單單是她在生活上的照料無微不至,更因為方尚宮言談中透出的智慧和胸襟都令她敬佩。 方尚宮來了之后她待在屋里也不會覺得孤寂煩悶,因為從方尚宮那里她可以聽到許多事,典故,京城和宮里的風俗舊例,這些都那么新奇有趣,是別人從來沒有告訴過她的。同時她心里的話說出來也有人可以聽,可以解答她的許多疑惑。 謝寧說起今天在豐慶殿外遇到賢妃的事。 “看著著實病的不輕,走路都很艱難,還堅持待到了快散度的時候才走。” “賢妃其實一直身子就不好。”方尚宮打開盒子把裁好的箋紙拿出來:“據(jù)說是先天不足,她七個月就出生了,從落地起就一直與藥為伴。這也就是她生在勛貴顯宦之家,有那個財力人力供著,才能活到今天。”“聽說賢妃剛進宮時身子還沒有現(xiàn)下這樣糟。”謝寧抽了一張箋紙出來平鋪放好,一邊提筆臨貼一邊說:“今天看見她的時候我真嚇了一跳。” “深宮寂寞,和王府還是不一樣的。在王府的時候賢妃想見娘家人,打發(fā)人傳個話,第二天就能見著。皇上體恤她病弱,在很多事情上都待她格外寬縱。可進了宮就不一樣了,宮規(guī)不可能隨便為一個人破例,賢妃進宮不久后病了幾場,就再也沒有徹底好起來了。”方尚宮拿著竹刀替她裁紙,不無感慨的說:“楊家是她的靠山,可是她也需要替楊家盡一份力。象今天這樣的場合,只要她還能起得來身,就一定不會告病不去的,哪怕身上難受,也得堅持坐在那里,占著皇上身旁的一個位置。” 謝寧心說確實如此,她最后走時應該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還不知道回去之后人怎么樣了。今天這日子,謝寧這兒不會召太醫(yī),賢妃也同樣不會在今天召太醫(yī)過去,不管是否兇險都得硬扛過去。 ☆、五十四 年糕 半夜里謝寧驚醒過來。 她想不起來夢里頭遇見什么了,現(xiàn)在她還心有余悸,心怦怦的跳,脖子后面都是冷汗。 青梅披衣起身,輕輕掀開帳子一角:“主子怎么醒了?要吃杯茶嗎?” “什么時辰了?你還沒睡著?” “剛過三更,方尚宮說主子今天累著了,怕晚上會醒,奴婢一直省著神兒呢。” 青梅倒了茶來。 兩口茶下肚,謝寧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散亂的思緒總算慢慢的又收束在一起了。她讓青梅去睡,自己卻一時沒了睡意。 明明一個人睡著正好的床,怎么突然覺得有點過于空曠? 其實床沒變,只是她有點想他。 承認這一點沒什么好難為情的,宮里哪個女子不想? 她伸手往床里頭摸了摸,又拽出一個枕頭來壓在旁邊的被子上。枕頭實實在在的份量讓她覺得心里踏實了許多。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起來,縈香閣里沒有水井,要用水得往東北邊井臺那里提回來。謝寧看胡榮和青荷在窗戶外頭小聲說話,隨口問了一句:“說什么呢?” 青荷轉過頭來提高聲音回了句話:“胡榮說井臺邊都上凍了,有人去抬水在那兒跌跤了。” 謝寧囑咐一句:“你們也當心些,情愿慢一點,也比摔的鼻青臉腫強。” 胡榮笑著應了。 青荷進屋來把窗子關上:“透透氣就關上吧,別著了涼。主子前兒寫的信,我都交給周公公了,想來這會兒已經(jīng)送出去了。就是天冷路滑難行,不知道這信幾時能寄到林大人他們手里頭。” 謝寧也有些擔心這個。 天冷路是難走,一來一回的,就算舅舅一家接著了她的信,年前也不能趕到京城來了,能有封回信捎來就不錯了,那也有點兒懸。 青荷借著取點心的理由從屋里出來,胡榮還在屋角廊下頭站著等她。 青荷快步走過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你過來。” 胡榮趕緊跟著過去。 兩人到了茶房門前頭,青荷壓根聲音問:“你剛才也不看看地方,要是讓主子聽見了怎么辦?” 胡榮抬起手來,往自己臉上輕輕抽了兩嘴巴:“jiejie說的是,都是考慮的不周到。” “行啦,跟我別玩兒這虛頭巴腦的。你剛才說的我沒聽清楚,死了什么人?” “我也沒看清,我到那兒時候,周公公那個徒弟已經(jīng)領著人拿草席破單子把人裹上給拖走了。我是跟人打聽了一句,說死的是掖庭宮的人。” 青荷覺得心里頭象是壓了一塊鉛似的,梗的實在難受。 “是宮女?” “是位美人。” “怎么會死在井邊呢?” 胡榮小聲說:“這會兒潘尚宮肯定愁死了,這些人雖然說皇上一個沒幸過,可畢竟不是奴婢,都是有來路的。甭管人怎么死的,她都不好交差。” 在胡榮想,掖庭宮的人別說死上一個,就是死上十個八個的,也與縈香閣沒關系,可青荷沒敢這么早放心,特意叮囑他:“你這兩天當心看著點,打聽著些,瞧瞧那些人都怎么說,可別把臟水潑到咱們身上來。” 胡榮被這句話說的也有些忐忑起來:“不會吧?” “井離咱們這兒近,再說眼紅咱們主子的人多了去了,沒事兒還得抹黑幾句呢。” 胡榮笑呵呵的說:“還是jiejie想的周到,我知道了,這些天一定多留心。” 一轉頭胡榮的臉就沉下來了。 真他娘的晦氣,死就死吧,死哪兒不好非跑到離縈香閣這么近的地方來死?保不齊就有人把這盆臟水硬要潑到他們頭上。雖然說身正不怕影子邪 ,可那不過是說說而已,說的人一多了,聽的人肯定也會將信將疑,說不定有朝一日這話都得傳到皇上耳朵里。 萬一皇上心里存了這事兒,厭棄了縈香閣呢?好事不出門,壞事迎風還能傳十里呢。 等著看吧,吃完早膳只怕這事兒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全得聽說了。 但這事兒沒傳到謝寧耳朵里。 有方尚宮把著,縈香閣上上下下沒個敢多嘴的,謝寧今兒也沒出院門,半下午的時候裹著斗篷在院子里走了兩趟曬了會兒太陽。 今天的太陽倒是難得的好,照著還沒融化的冰雪,燦然耀眼令人不能直視。 轉了兩圈兒回去,因為裹的太厚,身上都微微冒汗了。她一面惦記著自己的信不知道送出去沒有,可是又不好這么急急慌慌的就打發(fā)人去催促周稟辰,畢竟信也才交到他手里,要送信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一面想著,這會兒舅母該張羅過年了,在家的時候她喜歡過年,過年熱鬧,大人們在這段時候也不管他們,沒有規(guī)矩,沒有功課,從初一到十五,天天樂翻了天,就差上房揭瓦了。 在宮里過年就太冷清了。 入宮第一年過年的時候,她和青梅、青荷兩個一起守歲。膳房送來的飯菜簡直讓人無從下口 ☆、五十五 意外 青荷一出來,胡榮就趕緊追上去小聲解釋:“皇上不讓我們出聲……”真不是他敢大膽的不稟報啊。 青荷轉頭說:“我這忙著呢,這得洗茶壺燙杯子好上茶,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我也知道這事兒不怪你,借你一個膽子你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弄鬼啊。” 胡榮作勢要打躬作揖:“jiejie您英明。” “去去去。” 雖然現(xiàn)在打下手的人多的是,可是青荷從來沒有把該自己的活兒讓旁人做。尤其是入口的東西,吃的喝的,更不放心交到這些人的手上。 她這邊謹小慎微,謝寧那邊卻大大方方的舉著剛烤好的年糕片問皇上:“皇上要不要嘗嘗?” 皇上接過去,謝寧趕緊提醒:“先吹一吹,小心燙。” 皇上吃了一串,大概是覺得味道還不錯,又要了一串。口感比想象中要好,雖然沒有灑糖也沒有備下什么蘸醬,但是年糕本身就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兒,越嚼越香。 他吃了這兩串,謝寧也吃了一串,青梅領著人手腳麻利的把小炭爐、盤子、簽子等物撤了。 皇上摟著謝寧坐在靠窗的榻上,輕聲問:“今天怎么樣?” 謝寧想了想:“除了胃口不大好,別的都好。” 什么叫除了胃口不大好?胃口不好就夠麻煩的了。 他從進屋里到現(xiàn)在一直在留意,謝寧神情愉悅輕松,全無心事。 這么說今早的事情她還不知道。 皇上暗自松了一口氣,之前的擔心煙消云散,懷里摟著的是懷著他孩子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軟軟的香氣。他的下巴貼在她的鬢邊,手輕輕擱在她的肚子上。 幾天沒有過來,覺得她的肚子又更鼓了一些。 他之前沒有這樣清晰的了解過孩子是怎么長大的。之前的兩三個孩子,一個生在先皇病中,一個生在他登基后正焦頭爛額的當口,最小的那一個他也沒有怎么關心過。起先的幾個月里她的肚子只是平平的,他還曾經(jīng)暗自心焦過,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孩子要真的長起來是很快的。 和她在一起,他就特別有耐心,她說什么他都聽的認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手按的地方有動靜。 動靜不大,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的肚子在動。 會動 ?怎么會動的呢?在他的想象里,孩子會動應該是出生以后的事,出生之前怎么可能亂動呢?這要一動起來,不小心的話肚子會不會撐破了? 那慘狀讓皇上想都不敢去想,明兒一早就把李署令召來問問清楚。 胡榮并沒有在青荷跟前再添亂子,他被白洪齊叫了去跑腿。 胡榮伺候白洪齊比伺候親爹都上心。 這可是白公公啊!皇上還小的時候他就在皇上身邊伺候了,誰見著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白公公?旁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這會兒讓他跟著聽使喚,那真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和機會了。 胡榮一路跟著白洪齊也不多問,走的路倒是他熟悉的。那天晚上去找周稟辰請?zhí)t(yī),走的就是這條路。 最后結果證明他想的果然沒錯,白公公就是來尋這位周公公的。 周稟辰從院子里迎出來,笑呵呵的說:“白公公來啦?我這屋子小,怕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啊。” 白洪齊也笑:“說的哪里話,這里寬敞的很哪,比我那間屋子還敞亮。” 胡榮覺得他們這是在說客氣話,但白洪齊說的確實是真的。他住的屋子就是一大間從中隔開變成了一里一外的套間,確實沒有周稟辰住的寬敞。 可是能在長寧殿里有間屋子,哪怕是間狗舍大小的屋子,也會有人為此搶破了頭去謀算。 胡榮頭都不敢抬,跟著白洪齊進了屋。 白洪齊沒兜圈子,他沒有那么多閑功夫,開門見山就問:“那人怎么處置了?” “已經(jīng)拉去埋了。”周稟辰?jīng)]說廢話:“沒外傷,不是中毒,昨天晚上掖庭宮的宮女服侍她洗漱之后見著她屋里熄了燈,也說不清楚她是怎么偷偷出去的。把守宮門的太監(jiān)倒是見著她出去,問了一句,她說是是心里煩悶想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這么說這事兒倒簡單了?” 胡榮心說怎么可能這么簡單? 都到了宮門要落鑰的時辰出去這事兒本來就奇怪,而且她一去就沒再回來,掖庭宮的人居然也沒去找沒去問。這位美人又不是個三歲孩子,難道還能在井邊跌一跤爬不起來就這么一晚上待在外頭凍死?再說,她去井邊做什么? 周稟辰和白洪齊露出了相差仿佛人畜無害的笑容,看得胡榮心里直叫怪。 這倆公公就象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徒弟一樣,說話作派,一舉手一投足都那么象。 下頭他們又說了什么胡榮就沒聽到了,他被打發(fā)到了外頭,過了沒多會兒白洪齊也從屋里出來,胡榮又一路跟著他回縈香閣去。 他可不是白跟著,來回的路上他都在偷偷注意著白公公,揣摩他是怎么走路的,見了人是怎么說話的。他不是刻意想學,而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就這么做了。 這顆名叫野心的種子早就悄悄種進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