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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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鑲著玉石短柄的木勺舀了水,緩緩澆下,先把頭發打濕,從螺鈿拼嵌蓮花圖案的盒子里取出香膏涂在頭發上,然后緩緩揉搓開。 淡綠的香膏變成了白膩的沫狀。 皇上舒服的長出了口氣。 謝寧的手指不象那些宮人和太監們一樣有力,但是她非常細致和溫柔。 按揉過之后,謝寧擦了下手上的膏沫,再舀了水替皇上把頭發沖洗干凈,用手將發間的水珠擠落,挽起來,用玉簪別上。 皇上很自然的換了個姿勢,示意她替他擦背。 謝寧認命的拿起托盤上的小刷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刷毛刷在肌膚上的感覺有點癢癢的,但是如果用力的刷,那種刺癢會變成非常舒適的感覺。 謝寧身上都濕了。 有水打濕的,有她出的汗,還有被浴水升騰出來的霧氣熏蒸的。原來就十分輕薄的小衫濕透之后緊緊貼在身上,謝寧面紅耳赤的停下手。 皇上轉過頭看她,謝寧有種想把自己遮擋起來的沖動。 天色已經黑下來,溫泉浴池四周的紗幕阻絕了會被燈光誘引來的蟲蚊和飛蛾。水汽在紗幕間彌漫,燭臺的亮光被茫茫的水煙籠罩,在火光之外有一層象霓虹似的光圈。 這種情形謝寧之前沒有看到過。 泉池之畔如霧如夢,她擺弄著一旁的茶具,用熱水澆淋過杯盞,再將茶水輕輕注入杯中。 一人一杯。 謝寧垂下眼簾飲茶,長長的扇子一樣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仿如蝶翼一樣的陰影。 皇上的手指輕輕觸到了她的睫毛,突如其來的碰觸和刺癢讓那安靜的蝶翼狀陰影一下子飄閃開了,露出她澄澈動人眼眸。 意識到皇上的意圖,那忽閃忽閃的長睫毛變的安靜下來,謝寧微微仰起頭,露出柔軟雪白的脖頸。 當已經濕透了緊緊貼合在肌膚上的衣衫被揭去的時候,她難以自抑的戰栗起來。 就象被除去的……是一層皮膚。 她在這個人的面前完全失去了防護。 燭影搖紅,映著燭光的水波在動蕩著,金色的流光象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紗幕被微風吹拂,謝寧覺得自己在向一個不可測的旋渦中陷下去,一直一直的向下沉。 她本能的緊緊抱住了這個cao控著她生死榮辱的男人,洶涌的快感和恐慌就象決堤的洪水,會將她擊碎,身體,思緒,一切都不屬于她自己。 ☆、二十 偶遇 朝陽照耀在花格窗欞上,陽光被窗格切格成細碎的光斑投進窗內。 謝寧就是這么活生生被照醒的。 有那么一塊光斑端端正正的照在她的眼睛上。 她抬起手遮住眼,整個人往被子里縮。 縮了一半,她就徹底清醒過來了。 這里不是縈香閣,她現在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縈香閣的那張床并不靠窗子,所以是不可能在床上被太陽照到醒來的。 謝寧終于睜開眼了。 昨天晚上她侍寢之后,又留在了皇上的寢殿里一覺睡到了天亮。 有了第一次逾矩之后,第二、第三次就變得更加容易了。 宮人見她醒了,這才過來殷勤周到服侍她起身。 因為昨天穿來的衣裳弄濕了了也弄皺了,今天不能再穿,宮人取來的衣裳是另一套。 這不是她的衣裳,但是穿上卻恰恰合身,再增減一分的余地都沒有。這是誰的衣裳?如果是旁人的,怎么長寧殿會有宮嬪的衣裳預備著,她穿著又怎么會這樣合身呢? 一旁的宮人輕聲解釋:“早起白公公打發人去針工局取來的,原是皇上吩咐了給才人制的新衣,除了這一套,另外還有三套,已經送到縈香閣去了。” 皇上還懂得女子的衣裳? 這套衣裳乍看并沒有什么特異之處,甚至感覺太素淡了。有些煙灰色的裙衫,但仔細看,裙擺在陽光下隱隱有銀光閃爍,就象抹上了一層星辰的碎屑。 外面罩著的是一件孔雀翎毛所織的小坎肩。那種說不上來的顏色,絢爛得耀目。在暗處看仿佛墨綠,在明處看又象是靚藍。走在陽光之下時,織料反射著一種燦然的的金芒,孔雀翎眼看起來成了一種誘魅的亮紫色。 這樣一件織錦,只怕是價低萬金,仍然是無處求索。 謝寧覺得這塊織錦簡直象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樣,美的妖異。 普天之下說不定只有這么一塊而已。 身旁的宮人替她理好了裙腳,退后兩步,由衷的贊了一句:“才人真美。” 謝寧回過神來。 真正美麗的是這件衣裳。 白公公差了人用軟轎送她回縈香閣。 從長寧殿到縈香閣距離不算遠,只是要看走哪一條路。出長寧殿后向西經延福門、月華門、長安門,然后就能到后苑了。這條路近,但是人也多。另一條路要多繞一點,出素懷門之后沿靜道一直向北,經迎安門也可以回去。這條路要長一些,但是人少。 謝寧有些心虛,在長寧殿睡到日上三午,又穿著這樣一件扎眼的衣裳,她巴不得遇著人越少越好。 所以她吩咐走素懷門那條路回去。 靜道是后來的名稱,這條宮道以前并不叫這個名字。謝寧記得聽尚宮講過一次,這里的原名應該是叫做平道。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漸漸就被叫差了。 其實靜道也很貼切,這里人少,確實很安靜。兩旁高高的宮墻擋住了陽光,墻角地磚縫隙里長滿了青苔,大白天的卻讓人感到一股陰沉蕭瑟。 在這樣空曠的一條路上,一點聲音也可被放大許多,傳的很遠。 謝寧坐在轎中,在太監和宮人規律的腳步聲中,她聽到了一些別的聲音。 象是沉悶的嗚咽聲,似乎還有什么東西被拖曳而行,地磚被摩擦發出的沙沙的聲音。 在宮里頭,有很多事情看到也要當做沒有看見,聽到也要當做沒有聽見。 正在行進中的轎子忽然停下來,前頭太監壓低聲音喝斥:“你們這是怎么辦的差?驚擾了貴人誰擔待的起?” 謝寧掀起一角轎簾往外看,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正抓著一個女人往后拖。她掙扎的很厲害,鞋子都踢掉了。要不是嘴已經堵上,她一定會去發瘋一樣撕咬叫罵。 這個人,謝寧認識。 雖然她衣著與上次相見的時候全然不同,可是謝寧仍然一眼把她認了出來。 上一次在安溪橋亭,皇上曾經傳召了兩個樂師來奏曲,彈琵琶的女子讓謝寧印象深刻。 那個女子也看見了坐在軟轎中只露出小半邊臉龐的謝寧。 她象是憑空陡然生出力氣,一把甩開擰住她臂膀的太監,扯下塞口的破布,大聲嚷著:“謝才人!求謝才人救命!” 謝寧眉頭皺了一下。 轎前頭的太監更是心里叫苦。 轎子里坐的這位才人,論品階實在不算什么,但是論圣寵,長寧殿上上下下現在沒有一個敢怠慢她。 這個半路上突然殺出來的麻煩居然叫出了謝才人之名,他顯然不能當著才人就這么獨斷專行讓人趕緊把麻煩處置掉。 果然謝寧出聲了。 她問:“怎么回事?” 那幾個辦事不力的太監趕緊加了把力氣,又把琵琶女的嘴堵上,其中一個領頭的跪著向前膝行兩步答話:“回才人的話,這女子是教坊司的樂人,私闖素懷門被拿下,正要依律處置。” “她闖門做什么?” 那個太監不敢隱瞞:“她說想求見主子,找御醫瞧病。” 謝寧看著琵琶女的模樣,她狼狽不堪,兩眼死死盯著她,眼里兩點光亮的出奇。 教坊司的樂師伎人不少,要是生了病想請太醫并不是特別艱難的事。 回話的那個太監很機靈,小聲解釋說:“回才人,這女子和那個生病的都在賤籍。” 謝寧明白了。 不但教坊司,連宮中其他服侍的宮人也分成幾等。 最低一等就是賤籍,賤籍中的人命比螻蟻還要微賤,是眾人腳底的爛泥。其他人未必有什么更高貴的出身,但是能夠有作踐他人的機會,是人人都想要來踩上一腳的。 “她擅闖宮門應該怎么處置?” “依律,罪該杖斃。” 送謝寧返回縈香閣的太監是白公公的徒弟小葉,非常機靈的一個人。如果他師傅白洪齊不看好謝才人,是不是可能安排他來做這個差事的。 謝才人圣眷正濃,又在春風得意的當口上,當著她的面說這樣的話,不是觸才人的霉頭是什么? 這個女子還認得才人,叫得出才人的名號。 這事兒處置起來就不能太草率了。 “按罪是該杖斃的,不過她這不是沒闖進去嘛,”小葉拿定主意就開始幫那個女子開脫:“再說了,聽這意思,她也是心急救人,這也情有可原吶。” 跪在一旁的那個太監心領神會,馬上應道:“葉公公說的是,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葉公公一琢磨,反正都要做好人了,不如再送一個人情,也讓謝才人高興高興。 “你回頭去太醫院看看,有得空的御醫就叫上一個去教坊司給看看病,要是治好了救了人一命,也是你功德不是?” “葉公公說的是,小的這就去辦。” 謝寧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小葉公公。 不到二十歲的人,說話辦事這么老到世故。 “謝才人,咱們走吧?” “也好。” 軟轎重新向前行進,謝寧放下轎簾。 小葉公公一直把謝寧送到縈香閣,看著青荷與青梅迎上來才滿面笑容的告辭。謝寧讓青荷拿了一個荷包給他,輕聲說:“多謝葉公公費心了。” 這個費心顯然不單單是指送她回來這件事。 小葉公公笑容更加謙卑,連說不敢。 他心里頭也明白,謝才人不是個蠢人,絕非那種一得意就忘形的輕狂之輩。陳婕妤在皇上面前告狀的事兒可瞞不過小葉的師傅白洪齊。陳婕妤告狀不奇怪,但她告狀沒能告倒對方,謝才人的圣寵反而更深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