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不知什么來路的偷雞賊,短短一個月里,行動竟然越來越猖獗了,不光李家村遭了賊,臨近李家村的好幾個村落都陸續有人家被偷,最開始只是少幾只雞鴨鵝,后來連豬牛羊也遭了殃。 豬牛塊頭在那兒,偷雞賊偷不走,半大的山羊也就幾十斤,力氣大點的女人都能扛走。 附近的村子都沾山,很適合養山羊,桐城這邊的人,每年到了冬至有喝羊rou湯暖身的習俗,每年冬至前夕,山羊就很搶手,會專門有人到村里買。李家村的人普遍比較懶,也沒什么經濟頭腦,養山羊的就只有老李頭一家。但是在附近其他幾個村落,有好些戶條件好的人家就靠養山羊發的財。 雞鴨鵝這些家禽本身沒多重,2001年的時候,價格也不高,值不了多少錢。 豬牛羊這些大牲口可就值錢了,尤其是牛,那可是農耕的主力,一年到頭都精心照料著,而且牛本身也值錢,半大的牛犢子都能賣上千塊,對某些家庭來說,牛就是家里最值錢的家當了。 可是這個不知來路的偷雞賊實在可惡,你偷點雞鴨鵝也就算了,偶爾偷一兩頭羊,損失也勉強在可承受范圍內,可你把人家里偷不走的豬牛弄死,就太過分了! 偷雞賊犯了眾怒,幾個村子的人聯合起來,尤其是那些遭了損失的人家,咬牙切齒要把偷雞賊抓住,往死里收拾! 然而,這個偷雞賊異常狡猾,而且身手敏捷。好幾次,差點讓人發現,都給他溜了。 毫無疑問,這個偷雞賊很熟悉周圍的地形路徑,大伙紛紛猜測是熟人作案。如此一來,大家不免彼此懷疑,互相猜忌,幾個村子鬧得烏煙瘴氣,沸沸揚揚,臨時組建的抓賊小隊很快分崩離析。 偷雞賊抓住機會,又有一戶人家的牛被偷雞賊弄死,要不是發現及時,家里還得丟別的東西。 一下子損失了幾千塊,村民急紅了眼,靠他們這些村漢抓不住賊,那就報警,讓警察來解決。 幾個村里幾十戶人家聯名告到了警察局,大伙損失的東西加起來也值不了兩萬塊,但是偷雞賊的行為已經激起了民憤,影響極其惡劣。又恰逢新世紀嚴打期間,案子一報上去,立馬引起了桐城警方的重視,當天就派了專人到幾個村里挨家走訪,調查情況。 一番調查下來,還真讓調查人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證據指向的對象,連他們都無法說服自己。 “我瞧那老頭子老太太,大半截都埋進了土里,怎么看都不像是還能去偷雞。” “沒錯,以李家村為首的幾個村子開始還組建了一個什么抓賊小隊,全是各個村的青壯,別說老頭子老太太,就是年輕人也不一定躲得過他們的搜捕。我個人認為不是這家人干的。” 刑警隊長趙軍恰巧路過聽了一耳朵,李家村,老頭子老太太,幾個關鍵詞組合到一起,他一下就想起了那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小孩兒。 “你們剛說的案子,是怎么回事?給我說一說。” 王軍當了一二十年刑警隊長,處理過很多棘手的案件,在警界很有些名氣。負責調查這起盜竊案的幾乎全是剛從警校畢業的生瓜蛋子,抱著一腔赤誠,恨不得立即加入刑警隊,成為警界的福爾摩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起查偷雞賊的案子,還是他們到工作崗位上以后經手第一起‘大案’。 王軍突然問他們話,哥倆跟上學時被老師點了名似的,臉漲得通紅,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把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乍一聽,不過是一起情節比較惡劣的盜竊案,但是稍加推理,王軍就發現了蹊蹺的地方。 “那些被偷雞賊弄死大牲口,你們檢查了嗎?能從傷口上判斷出兇手的作案工具嗎?”王軍正在查一起棘手的殺人案,滿腦子都是刑偵手段。 圓臉微胖的年輕警察苦著臉道:“我們也想過從這上面入手,但是我們接到報案趕過去的時候,牛已經被人肢解了。” 瘦高個的年輕警察補充道:“鄉下的老鄉說天氣熱,怕牛rou放壞了可惜,當天一早報案前,他們就把牛處理了一下,低價賣給了同村的人,我們去的時候,牛已經被分的只剩下牛骨頭了。” “牛骨頭上沒有一點線索嗎?”王軍刑偵經驗非常豐富,他一直堅信只要用對了方法,死者一樣可以開口說話。 兩個年輕警察紛紛搖頭,圓臉警察想到了什么,有些猶豫的開口道:“我們問過當地村民牛的死因,他們說得有點懸乎。” “怎么個懸乎法?” “他們說牛是被人吸干,不,放干了血,失血過多死的。”不光是牛,還有豬,這些大牲口死了,他們可舍不得扔,確認這些大牲口不是被毒死的以后,就把它們清理出來,低價賣給村里人,多少能挽回點本,實在賣不出去的,就用鹽腌著慢慢吃。 李家村包括周圍一圈的村子,偏僻離城遠,村民們沒什么掙錢的路子,大多貧窮,一年到頭都掙不到幾個錢,除非逢年過節或者家里有貴客有喜事,平時餐桌上鮮少能見著葷腥。能夠用正常價三分之一都不到的價錢買到rou,誰管死的活的,只要沒毒,吃不壞肚子,村民們很樂意花點小錢打打牙祭。 這些被偷雞賊弄死的大牲畜,rou確實是沒毒的,但是rou的顏色很不正常,稍微有點經驗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牲畜在死前幾乎流干了體內的血,以至于rou切割開以后,比正常殺死的牲口顏色淡得多。 “那血呢?你們找到那個賊放血的地方了嗎?”王軍問。 “怪就怪在我們去現場看了,現場沒有大面積血跡,如果老鄉們說的是真話,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偷雞賊把那些血弄走了。可是這根本就說不通,不符合正常邏輯。” 要殺死大牲口可不比殺死個人輕松多少,尤其是還得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條件下。而且只殺牲口放血帶走,卻不帶更為值錢的豬牛rou,一頭豬、一頭牛全身血液重量可不輕,這種行為形同殺人不劫財,往往背后都藏著更深的秘密。 當然,還有一點不符合邏輯的是,豬牛要流干身上的血需要大量時間,這個過程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偏偏報案老鄉說,他們沒聽到什么動靜,而剛死了牛的那戶人,因為這段時間偷雞賊特別猖獗,他們晚上都不敢睡得太死,案犯當晚,這家的男人半夜三點過起來撒尿,發現牛棚里好像有個人影,追過去,人影就不見了。據他說,當時牛摸著還是熱的,但是后來剖開發現,牛身上的血幾乎流干了。 “那人有沒有看到小偷把血帶走?用什么工具帶走的?” 年輕警察搖搖頭,瘦高個說:“那個小偷跑得特別快,他根本來不及喊人,對方就不見了。” “根據這些特征,我們當時認為作案人應該是耳聰目明、動作敏捷的年輕人。根據現場收集到的證據,作案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個個子在154到156之間,一個個子在165到167之間,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是一位女性,兩人的個子都非常瘦小。” “我們根據這些特征,排查了案發村落以及周圍村落所有的居民,符合條件的一共有10人,進一步調查后,他們的嫌疑已經逐一排除。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嫌疑最大的是一對老夫妻,除了年齡不符合我們對罪犯的推測,其他特征完全吻合。” “李安貴?孫紅?”王軍的記憶力很強,他不僅記得夫妻倆的大名,他還記得他們有一個兒子叫李冬生,小名冬崽。 “對對,就是他們!不過村里人好像都不愿意提起他們,好像在避諱什么。李安貴和孫紅年齡太大,身體看起來非常虛弱,應該不具備作案的能力,不過,他倆給我們的感覺有點奇怪。” “怎么個奇怪法?”王軍心里飛快閃過一個念頭,但速度太快,他沒有抓到。 冬崽也覺得爸爸mama最近變得有點奇怪。 比他還討厭曬太陽,身上有股臭熏熏的味道,身體變得又冷又硬,抱著他,都沒有以前那么舒服了。 不過只要爸爸mama都在身邊,冬崽就很開心很滿足啦。 而且現在白天爸爸都不出去干活了,陪他呆在家里,整天整天的給他講故事,教他認字。mama天天給他做rourou,可好吃啦。 他現在能夠聽清楚爸爸mama講話了,學東西比以前快多了。他現在除了會說爸爸mama,還會說冬崽,乖,能數到5,他現在不僅認得爸爸mama以及自己的名字,他還會寫咧。 冬崽把寫著一家人名字的小本子遞給老李頭,最近吃得圓滾滾的肚子微微腆著,小手背在身后,有點得意又有點忐忑的大眼睛巴巴的看著老李頭,小臉上寫滿了:快表揚我,快表揚我…… 小本子上的字寫得很大,歪歪扭扭的,還有一點缺胳膊少腿,與其說是寫得,不如說是畫上去了。 冬崽最近天天看圖畫書,無師自通學會了畫畫,畫技嘛,嗯,靈魂畫師級別噠。 老李頭看著小本子上,三個頭大身子小的火柴人兒,手拉著手,頭上還有名字咧。左邊腦袋最大的是李安貴,冬崽專門給它化了一撇胡子,右邊矮一些的是孫紅,冬崽給它畫了長頭發,中間最矮最小的是李冬生,冬崽很認真的給它們畫了笑臉。三個火柴人背后還有一顆小樹,樹上也有一個小小的笑臉。 小樹也有名字,冬崽想寫小槐,但是槐字連老李頭都不會寫,他就直接寫成了小小。 老李頭看著小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話,高興的大笑起來,露出一口雪白尖細的牙齒,以及兩顆如同獠牙的虎牙。 “我們冬崽真聰明!老婆子快來看冬崽給你畫的像!” “哎,來啦來啦。” 桐城,某條破舊的小巷里,老式的居民房錯落在窄小的巷子兩側。 巷子盡頭,有一個帶小院子的兩層樓房。 與院子樓房破敗的外表不同,院內生氣盎然,草木成蔭。 桂花樹已經忍不住提前綻放了滿樹銀色的花粒,微風徐來,香氣撲鼻。 巨大的桂花樹下,一個發須皆白的老頭大咧咧躺在躺椅上,半瞇著眼睛,往嘴里丟了兩粒花生米,端起放在旁邊石桌上的酒杯,往嘴里一倒,再倒…… “阿黃,你又偷老子的酒!” 桂花樹上,一只通體金黃的大貓咪,打了個哈欠,喵嗚兩聲,愜意的甩甩尾巴。 “算啦,今天有貴客登門,老子暫時不找你算賬!”老頭子拿起旁邊的酒壺,倒,再倒,“死貓!!!” “喵嗚~” 第十六章 鬼之子 ‘咚咚咚……’ “貴客登門,進來吧。” 門后傳來蒼勁有力的聲音,王軍微微吸了口氣,推開門走進去,一貫嚴肅正直的臉上,帶著些許連他自己都注意到的敬畏。 “九先生,今天冒昧登門,打擾了。”王軍推開門,緩步走進院中,反手將門推上。 “來者是客,更何況,你還帶了特供的好酒。”被王軍稱呼為九先生的老人,依然悠閑的坐在躺椅上,抬手打了個手勢,示意王軍坐到石桌旁的另一張躺椅上,“寒舍簡陋,沒什么好東西招待王隊長,家里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點粗茶,還望王隊長不要嫌棄。” “怎么會?九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您這么說可就太見外了。”說出去怕是都沒人信,眼前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胖老頭,竟然是桐城大名鼎鼎的刑警隊長王軍的救命恩人。救他的手段也是……王軍不想再去回憶當晚發生的事情,端起茶杯,淺嘗一口。 九先生泡的這杯茶似乎格外不一樣,仿佛已經知道他何時登門,茶水的溫度剛剛好,茶香清幽,青翠的茶湯進入口中,頓覺口舌生津唇齒生香,茶湯入腹,一股暖流隨即浸潤開來,令人精神一震。 “好茶!”王軍由衷贊嘆道,放下紫砂茶杯,杯中茶水已經見底。他眼神特別好,瞥見石桌下面有個暖水壺,拎起暖水壺,把茶杯灌得滿滿的,一點都不知道客氣。 茶香裊裊,花香陣陣,桂花樹上偶爾傳來喵咪慵懶的叫聲。 這些日子以來,王軍時刻繃緊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他舒服的靠在躺椅上,像講故事一樣,把他所知道的李家村先后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九先生。 晚風徐徐,坐在樹蔭下非常舒服,偷得浮生半日閑,王軍的聲音始終不緊不慢。 向來處變不驚的九先生,眉頭卻越皺越緊,眼底漸漸浮出一抹凝重。在桂花樹上打盹的大黃貓,不知什么時候跳了下來,窩在九先生腿上,半瞇著眼睛,耳朵卻豎得直直的。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王軍說,“那個小孩子給我的感覺不太對,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但是我覺得他比我們那天晚上遇到的‘那個’厲害。”王軍一向以無神論者自居,但前不久,他遇到的一些事情,徹底顛覆了他的三觀。當時如果不是九先生及時出手,他恐怕已經英勇就義了。 從離奇的滅門案到現在古怪的偷雞賊,王軍總覺得李家村里,樁樁件件的事情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說不定跟……有關系。 “你的直覺沒有錯,這件事情確實不簡單,我會盡快抽時間過去看一看。”九先生皺眉道,一反平時笑呵呵仿佛萬事不愁的模樣。 “要不要我這邊安排人……” 九先生擺擺手,道:“那倒不用,我和阿黃去就行了。” 阿黃甩甩尾巴:“喵嗚。”翡翠般的大眼睛偷偷黏在王軍拎來的兩瓶特供茅臺上,好久沒喝過這么高檔的酒啦,喵~ 王軍一向繁忙,今天好不容易結了案休息半天,為了來拜訪九先生,答應陪兒子去公園玩也臨時改成了晚上看電影,兒子很懂事沒鬧脾氣,但是老婆那關不好過,已經打了兩個電話催他回去。 手機再一次響起,王軍一看是警局打過來的,接起來說了幾句話,就匆忙別過九先生,開車離去。 “鬼魚……竟然還有鬼魚現世。連吸血活尸也出現了,這李家村恐怕有些古怪。事不宜遲,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李家村看看。” “喵喵喵嗷。”我留下來看家! “看家?老子看你是想留下來監守自盜,偷老子的特供茅臺吧?別做夢啦,死貓!” “喵嗷嗷!”死老頭砸! 自從那天畫畫被爸爸mama表揚了,冬崽這些天學習的熱情空前高漲,不僅認真的練習寫字畫畫,還學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雖然還是只能一個字兩個字的蹦,但是吐字清晰,能夠比較完整的表達自己的意思,比很多剛學說話的寶寶厲害多啦。 冬崽終于肯開口說話,老李頭和孫婆子高興壞了,直接忽略掉了他已經三歲半的‘高齡’,在他們心里,兒子簡直像個小天才,聰明極啦。 不過,今天他卻有點心不在焉。 第三次把鉛筆尖弄斷,斷掉的筆尖戳破了紙,破洞剛好在代表老李頭的火柴人腦門正中。冬崽無端端煩躁起來,氣呼呼的丟掉鉛筆,嘟起了嘴巴。老李頭跟孫婆子一樣,寵起兒子來,沒一點原則,他摸摸冬崽的小腦瓜子,有些吃力的把他抱起來,“冬崽是不是累啦?不想寫就不寫了,來,爸爸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冬崽搖搖頭,反手抱住老李頭,小腦袋埋進老李頭脖子里,輕輕蹭了蹭。盡管冬崽已經很輕很輕了,但還是不小心蹭破了老李頭脖子上的膿包,膿包里流出了大量烏黑惡臭的膿液。冬崽很不喜歡這種味道,他讓老李頭把他放下來,邁著小短腿吧嗒吧嗒跑了,不一會兒,他就拿著一張擰干的毛巾跑了回來,面無表情道:“坐,擦。” 老李頭笑呵呵坐在冬崽的御用小板凳上,冬崽微微踮著腳站在他身側,小心翼翼替他擦去烏黑的膿液,泛青發黑的皮膚下,露出一個小小的破洞,破洞內全是生機斷絕的腐rou。冬崽不懂,他放下被染得烏黑的毛巾,踮著腳,鼓起嘴對著老李頭長出膿包開始腐爛的脖子用力吹。 “呼呼,不痛。”冬崽以前因為聽不清老李頭和孫婆子說話,一句話要跟他說好多遍,他才會有點反應,顯得異常遲鈍笨拙。但實際上他記憶很好,他還記得以前他不小心絆倒,摔得很疼很疼,爸爸mama給他呼呼就不疼啦。 “不痛,不痛,爸爸一點也不痛。”明明心臟早就已經不再跳動了,老李頭依然覺得心里暖呼呼的,全身上下都熨帖極了。 冬崽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把臟兮兮的毛巾放進盆里,端著盆子來到院中的壓水井旁邊,踮著腳吭哧吭哧壓了些水到小盆子里,等井水慢慢沒過毛巾,他才蹲下來,很認真的搓洗起來。 冬崽剛洗到一半,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