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醫(yī)生不會穿這樣的鞋來上班。他沉聲問:“誰在里面?” 莫瀾走出來,哎呀一聲,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發(fā)現(xiàn)我呢!” 程東看到她,竟然也沒有表現(xiàn)得太過驚訝,垂下眼瞼道:“你到這兒來干什么?” “來找你啊,聽說你今天有臺大手術,我早早就在這兒守著了。你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 “我不餓。” “餓過頭的人才說自己不餓,就像你以前喝醉了也總說自己沒喝醉,趁機占我便宜?!?/br> 程東有條不紊地把換下的衣服收拾好,然后停下看了她一眼:“你到底來干什么?” 莫瀾笑了笑,好吧好吧,她承認,他嚴肅起來還是挺有壓迫感的。 她故意撩了撩長發(fā):“我是說真的呀,我回國也挺長時間了,還沒跟你碰過面,你就一點兒都不想我?” 她曖昧地湊近他,在幽閉狹小的空間里的,孤男寡女挨得這么近,假如對方也有意,靠鼻子聞也能聞出點什么來。 然而程東身上只有淡淡的水汽和皂香,他不喜歡沐浴露滑膩的觸感和做作的香氣,從來不肯用。 他明明沒有變,還是很多年前她愛的那個男人,只不過對她已無動于衷。 她又退回來,依舊笑著,說:“既然你這么不待見我,那帶我去見見你們林主任唄!之前住你們這兒36號床那位老爺爺?shù)陌缸涌刹荒茉偻狭??!?/br> 程東終于微微變了臉色:“那案子你接了?” “是啊,定金都收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程東又不說話了,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往外走,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東?!蹦獮懺谏砗蠼兴?。 她也不知道叫住他還能說些什么,但就是沉不住氣,甚至難得地帶了絲急切。 他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么來,轉身走回她身邊,拿走了桌上放著的馬克杯。 ☆、第2章 我的男人 夜里,莫瀾難得的失眠了。 她平時加班任務不少,常常開夜車到凌晨一兩點,第二天早晨起來還要趕去開庭,一分鐘都遲到不得,從來都只有睡不夠,哪會睡不著呢? 都怪程東,男人無情起來,真是連鬼都害怕。 她沒想過其實就是白天那一覺睡多了,補足了之前缺失的睡眠。實在睡不著她只好起來給自己熱了杯牛奶,捧著粉色的馬克杯又想起白天的不期而遇,自嘲地笑了笑,坐在床畔慢慢地把奶喝完,到后半夜終于困了,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她從松軟且凌亂過頭的大床里爬出來,身上就披了套絲緞長睡裙,揉了揉滿頭亂發(fā),打著哈欠拉開房門,被客廳里的人影嚇了一跳。 “嚇死我了,你怎么進門都沒聲音的?” 唐小優(yōu)正用筆記本啪啪打字,她戴時下最流行的黑色大圓框眼鏡,梳滿頭非洲人似的辮子,皮膚卻是白皙光潔的奶油色,*背心箍緊年輕的身體,只隱約露出肩頭一角看似紅玫瑰花瓣的紋身。 “我看你還沒起床,就沒叫你。你給我設指紋不就是為了不打擾你休息?”唐小優(yōu)十指在鍵盤上翻飛,看也沒看她。 莫瀾這間高端公寓就她一個人住,大門的指紋鎖卻設了不止她一個人的指紋,備份鑰匙也放在助理唐小優(yōu)那里。 她不用朝九晚五天天去律所點卯報到,但工作是一天都不能落下的。她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唐小優(yōu)就到公寓來跟她匯合。開始是她嫌開門麻煩干脆給助手設了指紋鎖,后來唐小優(yōu)覺得她這兒的wifi和打印機比辦公室的還好用,在莫瀾有時上庭或者會見當事人不用她跟的時候就直接來她公寓辦公了。 莫瀾也不顧及剛起床的邋遢形象,長舒口氣,打開冰箱拿了灌咖啡出來,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唐小優(yōu)抽走了。 “大清早就別吃垃圾食品了,餐臺上有剛沖的咖啡,牛奶也熱好了,你自己兌?!?/br> 莫瀾看向餐臺的咖啡機,果然有半壺現(xiàn)成的咖啡,難怪剛醒就聞到咖啡香,她還以為是幻覺。 她這位辣妹助理真沒得說,不僅工作上很當用,生活里的瑣事也一徑包攬,為她分憂。 她恍惚了一下,曾經(jīng)也有這么個人,想她所想,早晨起來不讓她喝冷飲,冒著上班遲到的危險也要為她煮一碗熱騰騰的面條。 “喂,你沒事吧?”唐小優(yōu)動手沖了杯拿鐵遞給她,“你看起來不太對勁,不是說昨天去醫(yī)院跟林主任談好今天就去找委托人談嗎,你怎么都不去辦公室?” “我沒見到林主任?!蹦獮懟剡^神來答她,一眼瞥見她手指,“哇,換了新指甲油?。窟@顏色好漂亮,哪兒買的?” 唐小優(yōu)見怪不怪地從包里掏出一個紙袋給她:“猜到你會有這種反應,給你也買了。不用謝我,買三瓶才能有贈品,你那是順帶的。” 莫瀾歡歡喜喜地接過來,坐在她對面就開始往指甲上刷新指甲油。 她不想談某個事情的時候才會這樣東拉西扯,唐小優(yōu)也不多問。 等到莫瀾把十個手指都涂得差不多了,咖啡也喝掉大半,才悠悠地說:“這兩天我不在辦公室,有什么人和電話找我嗎?” 小優(yōu)打開手機上的備忘錄,一條一條念給她聽,都是些常規(guī)工作上的事,只有一條:“有人打電話來問你要不要參加高中同學聚會,說是岐門中學百年校慶,機會難得。” 高中同學聚會?莫瀾微微一凜,不由感到好笑,真沒想到高中還有人記得有她這號人的存在,還神通廣大地弄到了她辦公室的電話?,F(xiàn)在想想那時仿佛能鎖得住青春的學校大門,那些黑色的鐵柵欄和灰白色石柱在腦海里竟已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很多曾以為會永遠鮮明如昨日的記憶早就變得面目不清了。 那所灰突突的學校都已經(jīng)屹立百年了嗎? “瀾姐?”小優(yōu)見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莫瀾從思緒中抽身:“要是再有人打來要我去參加同學聚會,你就幫我回絕?!?/br> “理由呢?” “忙,忙著出差、開庭、泡男人。” 小優(yōu)嗤笑一聲:“你有男人?” 莫瀾十個手指的指甲油都涂好了,作勢要掐她:“沒見過吧?我故意藏起來不讓你們見的,他外表高大威猛,內(nèi)心細膩溫柔,好到天上有地下無!” 唐小優(yōu)自然是不信的,這世上大概也就唯有她自個兒堅信,她的蓋世英雄依然愛她,終有一天會踩著七彩祥云回到她身邊。 … 莫瀾出門打了個車去會見當事人。車子停在一個老式住宅區(qū)門外,街道兩旁植滿冠蓋亭亭的樟樹,四周都是拔地而起的新樓,不乏富有盛名的天璽、豪庭、河岸等高端樓盤,隨便一套都能賣令人咋舌的高價。舊樓逐漸被新貴包圍,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不會覺得有違和感。 這樣的老住宅區(qū)附近大概有兩三處,在住房還靠分配的年代,也曾是香餑餑,一房難求,住的都是受人尊敬的專家和知識分子。 如今這里走出去的年輕輩奉行人往高處走的人生準則,攢錢也好貸款也好,都趕著住進周圍那樣新起的高樓,老式的小區(qū)成了城市中懷舊的點綴,留下的住戶也大多是老人了。 給莫瀾開門的阿姨是鐘點工,指了指屋里:“王老在里面下棋?!?/br> “我是他的律師。”莫瀾換上拖鞋,“他自己跟自己下棋?” “不是,今天有客人來?!?/br> 莫瀾穿過飯廳往里走,五十多平方的房子本身也不大,還沒走進客廳,她已經(jīng)看到坐在陽臺邊對弈的兩個人。 除了她案子的當事人王登學,另一個居然是程東。 “王老,您這步好像走得太急了。” “年輕人有信心是好事,但這都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我看你還是早點認輸比較好,不至于輸?shù)锰y看?!?/br> 程東不動聲色地舉棋吃掉一子:“我下面可就要將軍了?!?/br> 王老咦了一聲,盯著棋盤搓了搓手:“你是孤軍深入啊……” 這時程東已經(jīng)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莫瀾,沒說話,也沒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目光很快回到棋盤上,仿佛剛剛只是看到了一團空氣。 莫瀾就是喜歡他這種愛答不理,冷冷淡淡的勁兒,心里已經(jīng)調(diào)戲了他一百遍,面上卻還要裝作鎮(zhèn)定自若,不嗔不怒地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等他們下完這盤棋。 她眼睛不知往哪兒看,干脆就盯著程東的手瞧。外科醫(yī)生的手常年泡消毒水照理不會很光滑,可他卻作養(yǎng)得很好,恰到好處的白皙膚色,指節(jié)修長勻稱,不論是執(zhí)棋或是拿手術刀都那么好看,曾經(jīng)在她身體里里外外流連的力道也拿捏得剛剛好。 只是曾經(jīng)戴在無名指的戒指已不知去向,取下的時間太久,連戒痕都看不出來了。 她目光太熱烈,看得自己都干渴起來,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鐘點工倒了杯水給她,她接過來輕聲說了句謝謝。 程東的手在半空猶疑了一下才放下,終于塵埃落定。 “將軍!”王老大笑起來,“哈哈,你還說我走得急,你看你這才是欲速而不達啊!”王老已88歲高齡,贏了棋還是像個孩子一樣高興。 “我棋藝不精,跟您沒法比。”程東一邊收拾殘局,一邊謙遜地說。 “胡說,我看你下棋跟你治病一樣厲害,但是到后面心不定,才贏不了?!?/br> 明明是大好的局面,都因為分心,被最后兩個臭招給毀了。 王登學看向莫瀾,似乎直到這時才留意到家里多了這位不速之客,問道:“你來有什么事嗎?” “我是您的代表律師,來了解下情況。王老您身體好一些了嗎?已經(jīng)可以下床走動了嗎?” “你不是已經(jīng)看到了嗎?你們是不是都巴不得我病得下不了床?” 莫瀾不知道他口中的“你們”指的是誰,但顯然不包括程東,他對程東的態(tài)度比對她親和多了。 她還是保持微笑,說:“您住院的時候,情況確實不是太好。” “那你要不要問問醫(yī)生我現(xiàn)在能不能下床?”王老沒好氣兒地說,“程醫(yī)生就是我的主診醫(yī)生,剛好他今天也在,你可以問他我恢復得怎么樣?!?/br> 莫瀾仰頭看了程東一眼,他站起來真的很高,這屋里光線不是太好,所以盡管他半躬著身子整理棋盤,影子還是幾乎遮住了她眼前的光亮。 她知道程東也在看她,但這樣逆著光,她辨不清他眼里的涵義。 她笑了笑,對王老道:“原來他就是你的主診醫(yī)生,可你不是要告他嗎?” “我要告的不是他,是那天給我翻身的值班醫(yī)生!況且也不是我要告,是、是……” 王老話沒說完就激動得咳嗽起來。程東連忙上前穩(wěn)住他的身體,為他順氣之后扶他在躺椅上躺下。 鐘點工端著水和藥來服侍老人吃藥,程東才放開手,蹙緊眉頭對莫瀾道:“你出來一下。” ☆、第3章 時光回溯 客廳旁邊的陽臺擺滿栽花草,有一盆水仙花長得特別好,纖長翠綠的葉子簇擁著黃蕊白花,有種樸素的妖嬈。 地上還有好幾摞高高的書堆,有的翻開來攤平,有的就這么堆著,書頁都有些泛黃甚至打卷,看起來都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 莫瀾就站在書堆里,手指碰了碰水仙的花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程東說話:“你看這花多漂亮,咱們以前也種過的,怎么就養(yǎng)不活呢?” 真的,她也有喜歡花花草草和小動物的少女心,養(yǎng)過吊蘭、水仙和碗蓮,一樣都活不了,更別說養(yǎng)小動物。那時還不流行養(yǎng)多rou,程東用他們都愛吃的火龍果給她種出兩盆小小的刺球,她喜滋滋地拿去放在辦公桌上,要不是后來程東接手,也差點難逃厄運。 后來那兩盆刺球去哪里了?有沒有真的結出火龍果來?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因為那之后不久,他們倆就離婚了。 程東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他站在堆滿了書和花草的陽臺,整個人有nongnong的書卷氣,開口卻還是冷冰冰的:“你在這兒見到我好像一點都不驚訝?!?/br> “為什么要驚訝?”莫瀾笑道,“你總會想辦法解決遇到的難題的,不然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程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