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李庚年嘖嘖兩聲,很沒辦法地撓了撓頭,勉為其難道:“要么本侍衛姑且帶帶你罷,免得你被劫了鏢,傳出去江湖上說本侍衛見死不救,這就不好了。” ——倒還是那么會編排。沈游方好笑,“好,那勞煩李侍衛了。酬金怎么算?” 李庚年揚揚下巴,“就那車玩意兒就行,本侍衛我也不要多了,畢竟朝廷官員么,收多了皇上責罰受賄,就不好了,沈老板你說是不是?” 沈游方點點頭,“李侍衛說得有理,就這么定了。” 李庚年正要打馬繼續走,忽然突突一聲馬驚嘶而起,他一個不察正要凌空翻落的時候,竟已然落入一雙臂膀之中。 天旋地轉之后他驚驚看著眼前的人,白衣,劍眉,星目。 “沈……沈游方,”李庚年僵了身子吞口水,“干什么點我xue?” 沈游方垂眸看著他,涼涼道:“方才你不是挺自得其樂,挺鎮定么?怎么,演不下去了?” 李庚年癟著嘴,微微紅了臉,“你這jian商,還是那么卑鄙,呿。” “你倒是會惡人先告狀,說說到底誰卑鄙?”沈游方抱著他往馬車上一扔,惡狠狠道:“你告訴方知桐今日睡醒了一早就走,現在這叫一早?李庚年,你是不是存心折騰我?” 李庚年睜大眼睛看他,真實地疑惑:“啊?方知桐那是替你……?” 沈游方一頓:“……?” ——老天爺,我好像錯誤地估計了李庚年的腦瓜。 “那你早就在京城了?”李庚年在馬車軟座的錦墊上僵硬掙了掙,“哎?!那昨日龔致遠婚宴你怎不去,龔致遠還念叨你一晚上呢!” 沈游方只覺胸腔有口老血:“他那宅子都是我一手布置的,他還嫌我沒給禮錢怎的?” 李庚年慢慢張大嘴,拖長聲音:“啊,我說那宅子怎么娘里娘氣的……” “……你才娘里娘氣。”沈游方無語地坐在馬車轍上看著李庚年,只覺自己的所有套路,都被這傻貨給完美地避過了。 做了什么孽。 “善堂也是我買的,”沈游方嘆口氣,“賬本上就有個沈字,你眼睛是不是瞎?我早半月就到京城了。” “誰沒事兒去看善堂的賬本?”李庚年面色作難地看著他,“你來京中了直接來找我就好了么,做什么買善堂又給龔致遠裝宅子又在此等一天的?” 沈游方惡狠狠道:“我去找你,正巧見你背著香蠟錢紙去妁園了。” “什么香蠟錢紙,都是吃的好吧?”李庚年憤憤不平,“我年年要去四五回看公主侯爺,你就專挑這時候來找我,怪誰?” “成,怪我。”沈游方嘆口氣,問他:“那你現在是放下了沒有?” 李庚年哼了聲,頗委屈道:“你點我的xue,我突然就不是很想放下了。” ——還挺矯情。沈游方無奈一笑,探手在他腰上戳了兩下,“好了,解開了。” “別鬧了,還沒呢,”李庚年依舊一動不動,嘖嘖兩聲,“我手都麻了,趕緊解開。” 沈游方莫名其妙地上了馬車往李庚年身邊靠,劍眉皺起:“就是這兩處xue,怎么會——” 此時李庚年突然彈起身子逮住他前襟,伸脖子就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沈游方完全僵住:“……你……” ——我縱橫南北商界十年,居然此刻被個傻貨給坑了。 “敢,點,我?沈游方,現下本侍衛親了你,你以后就是本侍衛的人。”李庚年抬手就支在沈游方腦袋旁邊,將他抵在車壁上,一手指指自己鼻尖,一手指指他惡狠狠道:“以后我倆,我是上風,你是下風,明白么?” “……”沈游方微微瞇起眼來看著他:“你知道什么是上風下風么……” “怎么不知道,上風就是在上面,下風就是在下面。”李庚年白他一眼,解說得通俗易懂,“本侍衛頂天立地的男兒,你瞻仰本侍衛的雄風,這點虧就先吃了吧。” “……”沈游方內心對李庚年這頂天立地的男兒乏善可陳的理解能力報以哀悼,素淡笑著,點點頭:“好,往后我都讓你在上頭,永遠都讓你在上頭。” 袖子斷掉的李侍衛此刻感覺自己擔憂的終極問題得解,總算舒口氣,終于四仰八叉坐回軟墊上,滿足道:“啊……還是你的馬車坐著舒服啊……皇城司的根本沒法兒比……” 沈游方放下馬車的簾子,往里頭坐在了李庚年身邊,挑眉對他笑了笑。 “李侍衛,我也挺舒服,試試么?” 李庚年輕笑一聲拍肚皮:“試就試,怕你!” 片刻后。 馬車里頭傳來李庚年真實的震驚:“……哎?沈游方,等等,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嗯……” “你這不是在上面么?”沈游方低沉的聲音平靜道。 “是在上面,可是……” “不喜歡?”男子低低的笑聲傳來,“那我們換?” “不不不,不要……嗯……” “好,那換回來?” “啊不……沈,游方……” “嗯?” “……別說……還……挺舒服的……嗯……” “……” “……不過,你這車上,金銀財寶都在哪兒呢?” “沒有啊。” “……沒有?!” “我把東西留給玲瓏了,自己趕了馬車就出來了。” “……等等,嗯……你給我出去。” “不出。” “退出去!” “李庚年,你就喜歡我的錢?” “對啊,不然呢?” “那我以后,再賺給你好不好?” “……賺多少?……嗯,輕點兒……” “你想要多少?” “要……嗯,要夠……良田美妾……” “……美妾?!” “啊痛痛痛!……嗯……那就良田好了……” 沈游方咬著他耳骨輕輕道:“好,那以后北疆能看見的地,我都買給你,你只答應我一件事……” “嗯……”李庚年輕皺著眉頭,隱忍地在身上喘息,“什么事?” 沈游方一手扶著他腰際,一手扣住他后腦將人深深吻住,好一晌才放開他,溫柔望入他眼中道:“往后你跟著我,我待你好,你要開心,比天下所有人都開心。” 李庚年平白的臉上漸漸綻出笑來,這笑在沈游方眼中幻如一樹枯枝瞬綠,一捧香卉轉紅,可李庚年卻說:“哎,不行啊……” 沈游方動作一頓,好笑:“怎么還不行了?” 李庚年趴在他肩上笑,“你忘了,還有皇上跟溫員外呢……我怕是比不上,你定個低些的罷……哎,北疆第一開心怎么樣?” ——聽上去好土。 沈游方撇撇嘴,免為其難:“行,那湊合罷。” 不過真的還是覺得好土。 沉默一時,二人沉悶的笑聲不約而同從馬車中傳出來,官道上清風吹拂沙塵,那笑聲落入風里,漸漸在春暮中飄散。噠噠車馬聲悠然行在官道上,素布簾子將天與地之間格出這一小方天地來,夕陽落輝,當中一腔的情,一腔的暖,擱在里頭再散不去。 沈游方執著鞭子在前頭趕馬,李庚年盤腿坐在車里抬簾子望向車外,晴翠遍地,草野芳香。 他突然覺得齊政當年的話很對。 緊追慢趕,道阻且長,人從來不是要去追什么功名利祿,這一世也不是去追什么榮華富貴。 盼只盼開心。 而他今后,要做北疆第一開心。 ☆、第120章 【往后都是好日子】 入了五月后,溫彥之同方知桐幾人一道去踏了幾趟暮春,日頭便逐漸比前頭長了起來。可溫府里頭依然是天亮后就不見溫老爹和兩個哥哥了,甚至連溫彥之姑父都愈發不見人影。 忙的不止他們,新科畢了,齊昱也和六部一道著手分布中進試子的職務,好些日子得不著空溜出宮看溫彥之。工部那頭開過幾次內會,溫彥之還被叫去囫圇聽了兩回,也就湊個人頭,他一個員外倒是沒什么話權。 于大事上,齊昱并不想拖沓辭殿禪位,一兩年也都免了,只將大典定在八月下,正趕天辰司擬算出的大兇星相,托詞禪位可逢兇化吉,算作在退位時候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由此溫二哥便日日閉在禮部司院里和薛侍郎、蔡尚書緊鑼密鼓定詔改約,偶然回一趟溫府只為陪陪有孕的媳婦。 到月中時候,因內史府要整合春季的史料與慶元帝起居注錄,吏部告溫二哥說,溫彥之還是得去幫襯,畢竟內史府人手確然是不足。 于是溫彥之便收拾了,穿官袍入宮。 內史府還是老樣子,一院的書墨氣味混著花箋香,沉棕的書架上一摞摞的史料放著。 內史監曹不韙毫無意外地沒評上大學士,不過他還來不及抹眼淚傷心,他兒子就給他添了個大胖孫子。想必是家中歡愉,是故曹不韙近來日日臉上掛著笑,逢人就孫子孫子地掛在嘴上,于編修之事的章頁上也就對下頭放得松了些,帶得一府上下其樂融融。 溫彥之突然好奇他不在時,曹不韙是怎么堅持著日日給齊昱錄史的,一問之下,曹不韙卻指了指府院里一角,笑說:“新來了個后生呢,近來都是他暫代舍人,今日留這兒幫忙的。哎,還是年輕人有勁頭,瞧著挺好。” “……后生?”溫彥之僵僵扭頭。 順著曹不韙指頭看去,只見一白面細頸的青年人正穿著一身沙青色官服收拾著花箋,模樣挺出挑,察覺溫彥之看過來,還點頭哈腰同溫彥之作揖,臉上笑意盎然:“溫員外,久仰久仰。下官拜讀溫員外過去注錄,詳實生動,評述萬全,所錄今上確然仁愛英明,威嚴非常,讀來甚為感動,實在自愧不如。” 溫彥之微微頷首:“不敢當。” 手下理著花箋不覺就變重變快起來。 曹不韙莫名道:“早該請你來幫忙了,彥之,這多快啊……” 溫彥之唇角扯了扯,理完分到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摞,從手邊花箋當中抽出一沓空白的,瞥了院角后生一眼,向曹不韙道:“今日既我來了,便由我去錄史罷,曹大人。” “誒?”后生驚詫一瞬抬頭,“溫員外今日有空?不是家中有事兒么?” 曹不韙沒來得及反對,溫彥之已抓起自己方桌上的布包軟炭,挺直了背脊就往外走。 ——這就是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