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冬日的江水是如何的寒冷,綠衣公子整張臉都凍作了青白二色,牙關陣陣打顫,可他目中的期待卻是熱得發燙,待看了溫彥之的臉,整個人都愣住,終究是渾身一松,失望道:“果真不是他……不是他……” 溫彥之尚有意識,在他手臂里嗆出一口水來,昏花睜眼瞧見了旁邊的龔致遠,安心下來,累得再說不出一句話,幾乎就要暈過去。 龔致遠一把抱住溫彥之的身子,方才情急來不及顯出的驚怕,此時全數抖落了出來,哭嚎道:“溫兄你可嚇死我了!你若出事我也活不了了!”旋即又拽住綠衣公子道:“公子你真是好人,龔某必有重謝!謝公子搭救之恩……” 而那綠衣公子是累到xiele氣,不想理他,仰倒在泥地上,歇了好半晌,待回過一口氣來,只顫著牙關問了龔致遠一句話:“我衣裳呢?” “……呃,”龔致遠一頓,看看自己身邊手臂上,都沒有,“方才,好像……落在路上了。” “……”綠衣公子無言地看了他半晌,哆哆嗦嗦地扭開了頭,“快去找來,給這——這位公子,蓋上。” 龔致遠連忙照辦,顛顛地沿路跑回去找到了那公子的大氅和棉襖,拿回來時見那綠衣公子已然坐了起來,垂眸靜靜地看著溫彥之,并沒說話。此時他抬手抹凈了臉上的水,面容回了些血色,眉眼在暮色暖紅下顯得格外溫和平易,全然不似個浪里白條該有的兇猛樣子。 ——看著也像個讀書人呀。 龔致遠將衣服遞給他,他卻是只接了襖子,將大氅一揮就蓋在溫彥之身上,沖龔致遠道:“你也背不起他,我送你們罷了。你們住縈州城里?住何處?” 龔致遠尚留了個心眼,虛答道:“知州府邊上。” “成,我恰好也去那兒。”綠衣公子便起了身,與龔致遠一人一邊架起溫彥之,往來處走去。 溫彥之終于緩過氣來,說了第一句話:“謝過公子搭救在下,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 “別涌泉了。”綠衣公子玩笑道,“再落水了還得救一次,累得慌。” 三人終于是劫后余生般笑了出來,腳下還沒走兩步,卻見前方數匹快馬揚起江邊塵沙,緊趕著奔來,當先一人沉喝一聲:“溫彥之!” 溫彥之抬起頭來,見來者是齊昱,遂欣喜地笑了。齊昱早隔了十來步遠躍下馬背,疾奔過來猛地抱住龔致遠和綠衣公子之間的溫彥之,力道之大將旁邊兩人擠開了去,卻也不做管,只著急地問溫彥之:“你怎么樣?傷到沒?冷不冷?” 溫彥之也緊緊抱住他:“我無妨,你別擔心。” 齊昱把自己身上的裘袍也解下來披在溫彥之身上,握著溫彥之的手給他暖,此時眉眼中擔憂之色已是明顯,目光看得溫彥之心內發燙。這時他才發現,齊昱裘袍一落,里頭襖子里還穿著方才入睡時的寢衣,竟是來不及換下就趕了過來。 后面的一眾暗衛,默默下馬來守在齊昱后方,看溫彥之渾身濕透的模樣,正在悲苦地細數一會兒會挨多少板子。而那廂,綠衣公子費心費力救了人還想送佛送到西,沒想到竟莫名其妙被擠開,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回頭來正要發作,卻見身邊兩個男人正交握了雙手含情脈脈地對視。 “……?” ——誰來,告訴我,這是,什么情況? 一旁的龔致遠就差跪下去山呼萬歲,礙于綠衣公子還在場,不由止住了自顧就要軟下去的雙腿,只向齊昱道:“是,是這位公子,救了溫兄。” 齊昱這才稍稍放開一點溫彥之,目光落到后面渾身濕透的綠衣公子身上,點了點頭:“謝過公子搭救。”然后喚了一聲:“李庚年。” 李庚年適時掏了袋銀錢出來,遞到綠衣公子面前:“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綠衣公子和氣地擺擺手道:“不用不用,行善積德,舉手之勞,無需如此謝禮。諸君還是快些將這位——溫公子,送回就醫罷,風寒怕是免不了。” 溫彥之落水的響動也驚動了知州府與河道府,二者聽聞皇上親自出來尋人,哪里還敢在府中窩著,早已騎了快馬跟著行館人手一道追出來,就堪堪行在齊昱等人后頭不遠,此時也到了。 齊昱將溫彥之扶著上了馬,正要問那綠衣公子姓名,來日行封賞之事,可話未出口,就聽身后一聲粗獷嚎叫:“你個孽子!” 回頭見河道總督譚慶年躍下馬背,一身袍子跑動間被風刮得獵獵作響,上來就是一掌摑在綠衣公子腦門上:“你將溫員外怎樣了!說!” 譚慶年摯友張尚書與溫彥之不和的傳聞早有,此時他生怕被牽扯進了溫彥之落水之事,惹來今上猜忌,可萬萬沒料到,站在溫彥之旁邊渾身濕透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 綠衣公子捂著腦袋嘶嘶抽氣,牙關一邊打戰一邊道:“父,父親!我救了他啊!為何要打兒子!”頓了頓,“誒?溫,溫員外?他就是那,那個治水的……工部員外郎?” “知道是員外還不行禮!如此放肆!”譚慶年依舊沒好氣,他是記得京中張尚書因開罪這溫彥之就被停職在家的,頓時提手揪著兒子的耳朵就在齊昱跟前跪下:“皇上息怒!孽子救人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皇上?! 綠衣公子雙腿一軟跪下,看著齊昱的袍擺子眼睛發直。 父親你確定沒叫錯?這位皇上方才和這位溫員外,他他他他們抱在一起了!還牽小手含情脈脈! 不可能吧! 而齊昱穩穩的一聲“愛卿平身”,在他心內這一嚎上給了他一記響亮耳光:“譚卿愛子舍身救人,何罪之有?溫員外前來治水,安危重大,不容有失,譚公子救人立功,朕日后定有答謝。” 譚慶年連忙按著自己兒子的頭磕下去:“臣,替孽子譚一秋,謝過皇上!” 譚一秋崩潰地扯了扯身上濕皺的綠衣裳,伏身謝恩。 “皇上,”李庚年此時聽了暗衛的稟報,向齊昱走近一步,低聲道:“那邊肇事的流民已控制了,衙役已將人押去了衙門,說是——他們來告狀的,告貪官克扣賑災囤糧。” 齊昱眉心一蹙,問道:“哪個貪官?哪一處的賑糧?” 李庚年低頭:“這還需再審,或然賢王殿下與知州府當有耳聞。” 齊昱只覺自己才休整下去的額角青筋,又開始突突地跳著疼。 ——這每日每日的事,真真是一點都沒斷過。 . 回到行館的時候,太陽落了山。 齊昱坐在溫彥之屋里守著,看太醫、館役一番惶然地診治服侍,等周遭都退盡了,屋外已是暮色四合。 他撿了床沿坐下,垂眸看著被窩里的溫彥之,原本玉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太醫說是江水太寒涼,惹人發起高燒,過后幾日都要臥床用藥,再不能受冷。 “渴么,”齊昱抬手將溫彥之額間一縷濕發理開,把下面墊的干紗巾整了整,“要不要喝水?” 溫彥之半睜著眼看他,費力搖了搖頭,本是被蓋到只一張臉露在外頭,此時卻是從被窩里將雙臂伸出來。 “別動。”齊昱立刻肅容要將他手蓋回去,可手剛握住溫彥之的小臂卻被溫彥之給反握住了。 下一刻,那雙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將他狠狠拉過去,叫人熟悉的香氣混著江水泥沙的冷利氣息包裹了他。 溫彥之已經抱住齊昱,抱得很緊很緊。 這一抱來得突然,齊昱腰線一僵,愣了一下,卻終是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溫彥之的后背,“方才還說無妨,現在是怕了?” 溫彥之將臉埋在他頸窩里,嗡聲道:“不是……齊昱,我今日……瞧見皇榜了。” 齊昱拍他后背的手一頓,細想了下,才想起他說的應當是個什么物件,也沒大在意。他的手繼續落下,輕拍溫彥之的后背。 “瞧見,就瞧見了罷。” 這平靜到塵埃里的一句話,卻叫溫彥之沒出息地又想哭出來。 他拼命狠狠吸了吸氣,忍住,一時心念如起落在平淡湖面的飛鳥,時而入云,時而落海,終究一腔蒼白的言語說不出,他一偏頭,狠狠在齊昱脖側親咬了一口。 “嘶!”齊昱疼得捂住脖子,神情作難地正要說話,可下一刻唇卻被人一吻堵上了,他感覺自己后腦被修長的手指扣住,前襟被溫彥之另手牽扯,溫涼的舌尖頓時探入他齒間,急切地一寸寸掃過,珍惜且深情。 “齊昱……” 欲念彌散中傳來含混的喚,齊昱聽來只覺脊骨如酥一般,唇舌回應之中只來得及嗯一聲,抬手已將懷中的人按倒在榻上。 他身下,溫彥之后仰泄力,臉上既有一線隱忍的淚,卻也帶慶幸的笑,看向齊昱的雙眼好似捧著雪山上的泉,清凈,在眼角緋紅的顏色下更顯澈亮。 “齊昱,此生我能遇見你……實在太好,太好了。” ☆、第78章 【你這是開葷了】 榻再軟,衾再暖,不敵親吻之纏綿。 高燒的迷混中,溫彥之白皙手指將齊昱光裸的后背按出一道道紅印,次次深抵下,他低喘,翻覆,只覺快意朦朧在股掌間,卻像是更加聲嘶力竭,一如燒熱上冒的騰騰水汽,不停沖擊著頭頂最弱的防線—— 可這一次不同,與以往都不同。他還覺得不夠,他想要更多。 薄唇顫顫含住齊昱的耳背,他躬身去迎合,經受風寒的軟糯透在嘶啞的嗓音里,一聲聲呻.吟像是孩童在祈要糖果。齊昱俯首吮吻著他頸間,手掌從他玉脂般的胸腹上撫過,身下的動作更變本加厲起來,直將他推到意識迷亂。 一室暖融的光影交疊,或然二人都覺如何癡纏亦不夠,可好賴是折騰到了將將入夜,齊昱終究是心疼溫彥之受累,過完二輪時恨恨咬了咬溫彥之手指,這才萬分不舍地將人重新裹回了被衾之中。 溫彥之一張高漲情緋的清秀小臉露在外面,眼睛竟還念念地盯著他。 齊昱好笑地抬手捏他鼻子:“眼睛瞪這么大,不像個生病的。江里游了那一整趟,你就不累?” “累的。”溫彥之從被里伸出一點手指,穩穩握住他衣擺,“可見著你,心里歡喜,也就有勁。” 溫彥之的情話永遠耿直得像是公堂對證,明明是甜暖的言語,叫他說得好似要挽起褲腳下田種地,沒有一絲一毫的修飾,可直愣愣地杵在心窩上,卻叫齊昱生出蜜意。 朕定是發瘋了,魔怔了。 齊昱心里嘲自己,可卻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覺得此刻能為這呆子瘋魔一會兒,也委實算作種樂事。 他抬手隔被扶住溫彥之腰身,在他額角落了一吻,“晚膳還未用,你歇會兒,我著人給你送來。” 溫彥之覺察他要走,緊張伸手勾住他脖子:“你要去何處?” 這雙眼里不舍的情愫太明顯,齊昱同他鼻尖對著鼻尖,一時看得心疼又忍俊不禁:“我自是要去看折子。”他笑著貼貼他的臉,寵溺問道:“怎么,溫呆呆,還嫌方才要的不夠?” 誰知溫彥之卻是異常誠實干脆地“嗯”了一聲,勾他脖子的手還更加收緊了,抬臉就又親上他唇角。 ——這架勢了不得!齊昱連忙將他隔開,驚訝到悶聲笑出來,“溫彥之,你這是開葷了?” 溫彥之紅著臉看他,板著臉道:“都是你撩的。” ——居然還怪上了朕?齊昱簡直哭笑不得。 “好好好,都是我錯。”他好脾氣地將溫彥之手臂重新蓋回被衾內,妥善掖好,故作可惜地嘆道:“那我這幾日不撩你了,你好生養著,我就去行館后頭書房看折子度日罷!哎,反正也就幾日夜,想想也真是十分好熬過去。” “你敢。”溫彥之硬邦邦道。 ——聽聽這口氣。齊昱眼睛都笑彎了,“溫彥之,我真是把你慣成小惡霸了。” 溫彥之動了動鼻子,又想起方才齊昱折騰自己的勁道來,“……你才是惡霸。” 齊昱這回是實打實笑出聲,抬指在他鼻梁上一刮:“那你喜不喜歡惡霸?” 溫彥之哼哼兩聲,抿了抿嘴,聲音細若蚊吟。 “……還是,喜歡的。” . 李庚年發現自家皇上走出溫員外臥房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可以說是神清氣爽。 他抬頭看了看初升的月亮,又看了看自己后頭跪了一排的可憐巴巴的暗衛,嘖了一聲。 ——說不定今日,這幾個小子的屁股不用開花了。 ——啊,有溫員外,真好。 想到這里,李庚年狗腿兮兮地跟上齊昱:“皇上,去書房?沒用膳呢,臣給您備點兒?皇上有甚想吃么?溫員外呢?可還好啊?” 齊昱猛地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看他,雖還是在笑,可那雙眼睛當中的神采,卻是和平日里執掌生殺時一模一樣,清明得不能再清明。 果然,齊昱令道:“暗衛每人三十板子,去打。” “……”李庚年詭計瞬間被拆穿,苦口吃癟,“哎,好,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