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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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嬌笑道:“不過是進學,有什么可委屈的?母親這話問得倒是有趣了。” 周氏非常自然地笑道:“這還不是你大姐進學的時候,都是哭著鼻子回來的,說是那女先生太兇,說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我好說歹說,才哄得他們重新回去好好讀書。” 沈玉婳嬌嗔道:“母親又把小時候的事情拿出來說,倒叫我這個做大姐的好沒面子。” 周氏慈愛地笑道:“這怕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緊的?嬌嬌今天才進學,我這也是怕她委屈了也不肯說,自然要把你當年的事情說出來給嬌嬌聽一聽了。” 沈玉婳沖著周氏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好罷,母親說便說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可沒有這么嬌氣,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沈玉嬌亦笑道:“母親多慮了,今日春秋堂女先生雖然嚴厲,女兒倒是覺得也沒什么要緊。畢竟女兒進學晚,大姐在女兒這年紀時候,已經讀了許多年書,都開始學習六藝了,女兒現在還在讀四書……實在是沒什么可委屈的。” 聽著這話,周氏著意看了沈玉嬌一眼,臉上浮現出心疼的表情來,眼眶一紅,道:“可憐我的嬌嬌,便是被耽擱了。” 沈玉嬌垂眸,用帕子揉了揉眼角,聲音也哽噎了起來,道:“母親這樣說,便讓我心中過意不去了。” 沈玉婳在一旁也忙道:“娘可別這樣,惹得五妹一起哭起來,一會兒爹回來了看到,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周氏嘆道:“我可憐我的嬌嬌,想一想就覺得心疼。”一邊說著,她把沈玉嬌攬到懷里,拍著她的后背,一面嘆一面又道,“就希望我的嬌嬌,將來能過得好,我那狠心的jiejie……怎么就走得那么早!”這么說著,她眼淚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聽著這話,沈玉嬌也跟著哭了起來,只撲在周氏懷里,就如那親母女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旁沈玉婳與沈玉媚急忙讓丫鬟嬤嬤們進來,一面是勸解周氏與沈玉嬌,一面讓人絞了熱帕子來給她們擦臉,那一桌子飯菜倒是沒有人去理會了。 好不容易勸解開了,周氏親自拉著沈玉嬌到內室去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發,回到偏廳時候,便遇到了中午下衙回府來吃飯的大老爺沈淮。 . . . 第四章 繼母 繼承了安樂侯爵位的大老爺沈淮,現在已經是左千牛衛大將軍,乃是皇帝身邊的近衛,也算得上是今上的心腹了。 他進到正廳當中,首先看到的是周氏與沈玉婳沈玉媚兩姐妹,然后才看到了坐在周氏身旁的沈玉嬌,他笑了一笑,在上首坐下了,口中笑道:“今日去春秋堂,可還習慣?” 沈玉婳忙接了話,道:“方才母親還在問五妹呢!倒是惹得五妹哭了一場。” “哭什么?難不成真受委屈了?”沈淮挑了眉,看向了周氏,“若真受了委屈,你倒是要去春秋堂說一說了,可不能讓我們嬌嬌受了氣。” 周氏笑道:“這是自然的,老爺就算不說,我也知道分寸。” 沈玉媚也道:“春秋堂的女先生今天可兇了,我還以為五妹要和先生吵起來,還好大姐在,否則還不知怎么收場。” 坐在周氏身邊的沈玉嬌眉頭微微跳了一下,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淮,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先說她受了委屈,再說她與女先生爭執,后面跟著的會是什么,想也能想到。 然后意料之中地,沈玉婳又開了口,道:“今日瞧著,那女先生那樣嚴苛,要是將來給了五妹委屈怎么辦?不如便不去了吧!” 沈玉媚也道:“五妹還小呢,等過幾年再去也不遲。” 沈淮沉吟了片刻,轉而看向了沈玉嬌,用征詢地口吻開了口,問道:“五娘你覺得呢?若是先生太兇,不如便不去了。” 周氏卻道:“老爺這話說得,簡直溺愛太過,什么叫做‘若是先生太兇,不如便不去了’?既然今日已經去了,便好好上學,之后便不可松懈,說什么今日起得太遲了不想去了,明日風太大了不想去了之類的話了。”一邊說著,她看向了身邊的沈玉嬌,又道,“你可別聽你父親胡說八道,上學這事情,不可兒戲。” 沈淮聽著周氏的話,又點了點頭,道:“你母親說的也頗有道理,那便還是聽你母親的吧!” 沈玉婳與沈玉媚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沒有接話。 沈玉嬌笑了笑,道:“自然一切聽母親的。” 如此,一家人其樂融融吃過了午飯,沈淮去了書房,沈玉婳與沈玉媚各自回自己房里,而沈玉嬌被周氏留了下來,說是要給她裁幾身衣裳,給她看一看料子。 . 周氏如今扶了正,沈淮也給她請封了誥命,已經是大房名正言順的太太了。 她是沈淮的表妹,名喚貞娘,自幼便在沈府長大,與沈淮也勉強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只是周家門第低微,從前老安樂侯在的時候,從來都沒想過要讓自己的長子娶她的。 后來沈淮娶了宋喬兒,周貞娘對沈淮仍然念念不忘,一心只想嫁給他,寧愿做妾,寧愿只做個姨娘也要嫁,周家也無奈,便求到了老安樂侯夫人那里,由老安樂侯夫人周氏做主,在沈淮娶了宋喬兒半年之后,便納了周貞娘為妾。 彼時宋喬兒心高氣傲,對沈淮并沒有給予太好的顏色。畢竟宋家是國公府,沈家只是侯府,兩者差距頗大,且宋家武將之家,在朝中影響遠超了沈家,故而宋喬兒在沈家除了在面對老安樂侯時候十分恭敬,面對其他人時候都是居高臨下,十分倨傲。 這種地位上的天然差距讓年輕的沈淮十分難過,幾乎是本能地,他對宋喬兒敬而遠之,然后便親近了自己溫柔小意的表妹周貞娘,天長日久之下,沈淮與宋喬兒更加疏遠,而對周貞娘則真的相處出了幾分感情來。 于是后來宋喬兒去世,沈淮也沒想著再娶填房,便與母親周氏商量著,把周貞娘扶正,還請封了誥命,給了她名分。 既然名正言順了,沈淮也便讓沈玉嬌和沈珉改了口,稱呼周貞娘為母親。 沈珉是不樂意的,他年紀雖小,但已經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只肯不冷不熱地喊周貞娘一聲“太太”,而沈玉嬌性情綿軟,沈淮讓她改口,她上輩子便改得十分順從,故而現在雖然心中頗覺得嘲諷,但她也得強忍著喊周貞娘一聲“母親”,免得讓他人疑心,看出端倪來。 . 周貞娘拉著沈玉嬌在房中坐下了,命身邊的丫鬟捧了時新的料子來。 她取了那鵝黃的料子在沈玉嬌身上比劃了一下,慈愛地笑道:“我便知道這顏色最襯你,特地給你留下,你大姐嚷嚷著想用這塊料子來做裙子,我都沒答應。”一邊說著,她讓丫鬟們把鏡子給捧了過來,讓沈玉嬌看,“你看,你膚色白,這顏色最好看了。” 這樣說著,她又取過了旁邊那塊胭脂紅的綢緞,口中道:“這顏色我也是想著你最合適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沈玉嬌從鏡子里面看了一看,笑了起來,道:“這鵝黃色倒是更襯大姐,母親不如就給大姐做裙子吧!” 周貞娘笑道:“不用多管她,她裙子多得是,你只用顧著你自己就好了。”一邊說著,她又讓丫鬟捧出一個匣子來,打開給沈玉嬌看,里面是一整副頭面首飾,十分精巧好看,“這是上次去宮里面時候,皇后娘娘賞下的,那次你大姐和四姐都去了,都得了不少賞賜,這一副我特地給你留著了。” 沈玉嬌急忙謝了一聲,道:“母親這樣記掛著,倒叫我過意不去了。” 周貞娘笑道:“這有什么?我疼愛你,與疼愛他們是一樣的。如今你與珉兒住得遠,珉兒那倔強性子也不常到菖蒲園來,到顯得與我們生疏了。你父親也常常與我說起你們姐弟倆,說想親近你們,卻又不得其法,明明是親生兒女,倒是生疏得比二房三房更勝。” 沈玉嬌抬眼看向了周貞娘,只見她臉上滿滿都是慈愛,語氣也十分真摯,仿佛果真是一點兒都沒有壞心思,全都是為著她與沈珉著想。 她低了頭,輕輕咬了嘴唇,眼眶一紅,然后才有些遲疑地開口,道:“母親這樣說,倒是讓我無地自容了。做兒女的,應當為父母著想,卻不該讓母親與父親這般為難。” 周貞娘忙道:“這哪里是為難?這本該是當爹媽的多為兒女著想,這是理所應當的。就好像我就應該對你和珉兒好,就應該一視同仁。” 沈玉嬌應了一聲,直撲在了周貞娘懷里,嚶嚶哭泣了一番,又是母女情深的姿態了。 . . . 第五章 沈珉 回到娉婷院,沈玉嬌讓青露和青霧把周貞娘給的衣服料子還有頭面首飾都收起來,自己則去另一邊屋子里面尋沈珉去了。 沈珉是她親弟弟,一母同胞,都是宋喬兒所出。他比她小兩歲,但比她有主見得多。 見到沈玉嬌來了,沈珉擺了擺手示意在屋子里面正想說什么的嬤嬤蔣氏先出去,然后起了身,小大人模樣地對著沈玉嬌見了禮,然后請她進屋子里面來坐。 自從出孝之后,沈珉已經去了學堂,沈玉嬌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也沒有和他好好說過話了——盡管兩人同住在娉婷院。 “聽蔣嬤嬤說太太請你過去了。”沈珉不過九歲,如今身量尚小,看起來十分稚氣,不過一雙眼睛烏黑靈動,又唇紅齒白,乍一看去倒有些不辨男女的漂亮。 沈玉嬌隨便擇了一張椅子坐下了,回頭看了一眼緊緊跟著自己的朱嬤嬤,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出去:“我與珉弟說話,你先出去吧!” 朱嬤嬤看了一眼沈珉,又看了一眼沈玉嬌,笑道:“那我去小廚房給姑娘還有六爺準備些點心,姑娘中午也沒有吃多少呢!” 沈玉嬌略點了頭,并沒有多說什么。 朱嬤嬤見狀,便悄然退了出去。 倒是蔣嬤嬤見著了沈玉嬌,幾番欲言又止,看著朱嬤嬤退出去了,自己仿佛有些不甘心,但看到沈珉的眼神,最后也只是嘴唇嚅囁了幾下,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沈玉嬌貪婪地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幾乎要落淚下來。 她記得上輩子自己的親弟弟是早早就去世了的,甚至沒有活過十歲,便因為冬日里生病,然后就那么去了。現在看到了沈珉,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心中酸澀無法言說。上輩子若沈珉能安然長大——不,就算能安然長大又怎樣呢?她上輩子那樣糊涂,也保護不了自己的親弟弟!況且,周貞娘怎么會讓沈珉長大呢?她也是有兒子的人,并且沈瓊已經十五歲,是個懂事的大人了。對她來說,沈珉是萬萬不能留下的。 心中想了這么許多,再去看沈珉,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這輩子,她當然要讓沈珉好好活下去,也自然要讓周貞娘所有的算盤都落空了。 “你怎么了?”沈珉奇怪地看了沈玉嬌一眼,上前兩步來,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怎么看起來眼睛也是紅紅的,發燒了么?” 沈玉嬌回過神來,抬手去拉了沈珉的手,笑道:“就是想起一些事情來。” “想起什么?想起太太是怎么對你好了?”沈珉諷刺地看了沈玉嬌一眼,“你可長點心,別被底下的人三言兩語就糊弄了,那朱氏看著就是個兩面三刀的,你還總帶在身邊,還嫌她知道的事情不夠多么?” 聽著沈珉這么說,沈玉嬌心中浮現出愧疚之情來。她比沈珉大兩歲,卻事事不如他看得清楚明白,連他都能看出自己身邊伺候的人不夠忠心,為什么她竟然懵懵懂懂一無所知? “我現在身邊也沒什么得用的人,朱氏雖然心思多,但做事總是可以的。”沈玉嬌笑了一笑,如此說道,“我身邊的丫頭婆子們就這么些,總不能把他們都趕走,我自己來做事吧?” “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沈珉嘟噥了一聲。 “是是,你說的對。”沈玉嬌笑著說道,“我剛才過來時候,還以為你不在屋子里面呢!今日不是要去學堂?怎么中午就回來了?” 沈珉看向了沈玉嬌,正色道:“我今日在白玉堂便聽說了你在春秋堂的事情,于是和先生告了假,專門回來等你的。”頓了頓,他打量著沈玉嬌的神色,不太確定地問道,“春秋堂那位女先生為何要責難于你?你可是真的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么?” 沈玉嬌苦笑了一聲,有些懷疑春秋堂的事情傳到外面去了究竟變成什么樣子,于是只好把春秋堂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了沈珉聽。 沈珉聽完,露出了一個帶著幾分鄙夷的神色來,口中道:“我知道以你的能耐也惹不出什么事情來,但錯的確在你,你不該去得那么遲。方才就說了,那朱氏不堪用,若不是她早上磨磨蹭蹭不去給你準備轎子,你又怎么會去遲?你不去遲,怎么會讓那女先生抓住小辮子?” 沈玉嬌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沈珉又道:“不過聽你說的這情形,大約是就算你沒去遲,也會給你鬧點事情出來的。太太還有沈玉婳他們話里話外都是你受了委屈,要么就不去學堂了,這話要是傳出去,沈玉嬌,你還想不想要個好名聲了?” 這樣的話聽在沈玉嬌耳中,卻是甜絲絲的——這種有人真正地關心自己的感覺,是其他所有都無法比較的。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傻笑,卻有被沈珉訓斥了幾句。 “怎么還笑?你知不知道這事情其實很重要?”沈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 沈玉嬌急忙收斂了臉上簡直無法抑制的笑容,認真地看著沈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沈珉瞪了她一眼,道:“你真的知道嗎?為什么你看起來還是這么傻乎乎的?” 沈玉嬌的嘴角情不自禁就往上揚,道:“我只是……我只是很開心,開心還有你真的關心我。”說了這句話,她忽然又覺得心情低落……這偌大沈府,他們姐弟倆無人可依靠,也只能靠著彼此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沈珉老成地嘆了口氣,道:“我不關心你,去關心誰呢?” 一時間,屋子里面沉默了下來,姐弟倆各懷心思,都沒有開口。 過了一會兒,沈玉嬌打破了沉默,道:“我過來其實還有件事情是想找你商量的。” “你盡管說便是了。”沈珉說道。 “我想跟周氏提議,讓我們倆搬回菖蒲園去。”沈玉嬌說道。 “咦,你倒是不喊她母親了?”沈珉敏銳地揪住了她話語中的不同,挑了眉,“你要告訴我,你睡了一覺醒來,突然就靈光一閃,發現她不是好人了?” 沈玉嬌頓了一下,想了想,道:“你……就當是這樣吧!” 沈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不管怎么說,你不再傻乎乎地認賊作母,就是件好事情。不過要不要回去菖蒲園,還需要過一段時日。” “我倒是覺得現在時機正好。”沈玉嬌說道,“現在我們倆都已經上學,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此刻回去,卻是正好的。” “給周氏揚名?”沈珉嗤笑了一聲,“你可別打著什么去了菖蒲園,周氏反而不敢下手之類的主意!你可要想明白,你和沈玉媚同年,她就比你大一個月,我和沈琇同年,他只比我小一個月,你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周氏她從來都沒有把我們的母親放在眼里,哪怕她那個時候只是一個姨娘,就敢拼著主母爭寵!這意味著,她根本不會因為我們在菖蒲園就罷手!因為沈淮根本就不把我們姐弟倆放在心上,你明白嗎?“ 沈玉嬌被沈珉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她看著沈珉氣得通紅的小臉,好半晌沒有吭聲。 沈珉看著沈玉嬌,嘆了口氣,又道:“我不是要對你兇,你是我jiejie,我們倆是親姐弟,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