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石頭兒還一直保持著笑容，看著鏡頭有一分鐘沒說話，目光像是在跟能看到他這段最后視頻的每個人，用目光一一告別。

    “還得最后說一句，小李子啊，你一定在看對吧……不要原諒我，我的確是犯了罪。不管出發(fā)點(diǎn)是什么，我還是用了法律之外的手段去為自己復(fù)仇，你當(dāng)年跟著我的時候，你經(jīng)歷了那些不堪的時候，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么吧……我告訴你不要總記著過去，總想報(bào)復(fù)來平衡自己失去的那些東西，可我自己卻那么做了?！?/br>
    我的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了下來。

    之前的視頻里，我已經(jīng)從石頭兒的講述里知道，93年案子里那個被當(dāng)做兇手的孫海林，原來就是間接害死石頭兒女兒的人，而石頭兒當(dāng)年接到王艷紅的求救自首電話后，被痛失愛女的巨大悲痛占據(jù)的腦子里，勾勒出了后來的案情發(fā)展。

    七十二小時就迅速破案，一案成名……竟然是石頭兒自編自導(dǎo)。

    “很抱歉，我做過的事情也許會讓你曾經(jīng)相信的東西都碎掉，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有人死就會有新生命降臨，不要像我，半輩子都活在愧疚里，你要往前看，往前走……”

    視頻定格在了石頭兒抬起手的畫面上，不動了。

    我的心情卻平靜不下來，反反復(fù)復(fù)在腦海里重復(fù)著好多畫面，在石頭兒最后住的公寓里看到的那張他和女兒的合影，更是在我心里扎了根。

    也許是自己也即將為人母，我現(xiàn)在開始能體會到父母和兒女之間那種割舍不掉的情分和牽絆之情了，心里也因此更加為石頭兒感到難受。

    “真的想不到，石頭兒會做過那些事情……”陪著我再看一遍視頻的白洋，情緒依舊很激動，抹著眼淚把頭靠在了我肩頭上。

    我想起看視頻之前白洋說的話，問她，“怎么跟李法醫(yī)說的我的事情，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br>
    白洋，“只說了你在靜養(yǎng)，他去完南極就一直留在烏斯懷亞，上次聯(lián)系的時候他是這么說的?！?/br>
    “哦?！?/br>
    靜了靜，我又提起了之前的話頭，問白洋是不是知道曾念的事情，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白洋難得沉默不吭聲。

    我笑了笑，輕聲說，“我不多問，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雖然他好多話沒跟我說明白過，我通過別的途徑想要弄清楚過也失敗了，可我知道，過去那十年里他做過的事……也許跟現(xiàn)在的事情有關(guān)。”

    我聽到白洋嘆了口氣，可還是保持沉默。

    白洋在我這里沒有久待，第二天上午就離開準(zhǔn)備回滇越了。臨走之前，白洋突然回頭看著我，緊走幾步又回到我跟前，壓著聲音在我耳邊說，“你放心，曾念是好人?！?/br>
    半個月后，林海告訴我，我可以恢復(fù)和外界的聯(lián)系了，他把我的給我拿來，“不過別去找曾念，你也暫時找不到他的。他能聯(lián)系你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的?！?/br>
    雖然我還是不能離開林海的房子，可終于能跟外面隨便聯(lián)系了，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我先找了左華軍，電話接通的時候，我馬上就聽到他有些不太相信的語氣，“年子嗎？是你嗎？”

    “……是我，你跟媽挺好吧。”我聽到他的聲音，心情還是有些激動。

    “好好，我們都好，你也好吧……”左華軍比我更激動。

    “我挺好的。”左華軍沒第一時間問我人在哪里，只問了我好不好，看來他是知道我的去處的。

    “你媽什么都沒深問，你的事我也知道……曾念聯(lián)系過你嗎？”左華軍問到了曾念。

    “聯(lián)系過一次，可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爸，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想說我問了也沒用，我就問一句，曾念是不是又去做他過去做的那些事了？”

    左華軍沉重的呼吸聲，充滿了他沉默不語的時間里，好長時間。

    我以為自己又白問了的時候，左華軍卻說話了，“再等等，他會回來的。”

    這句回答，沒讓我心情安定下來，反而更加沉重，左華軍的話，讓我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很真實(shí)的感覺到了。

    其實(shí)過去這段日子里，每個深夜里我都在想曾念究竟在哪兒在做什么，一個念頭始終在我心頭浮著，我沒證據(jù)去證實(shí)這念頭的真實(shí)性，可我總覺得自己猜想的方向應(yīng)該沒錯。

    從最開始在滇越解剖苗語的遺體，苗語死于街頭抓捕毒販的行動中，到曾念涉嫌參與販賣那些東西，到他跟我說要把幫忙把團(tuán)團(tuán)帶回奉天送回曾家，他自己要去戒毒所待一段……他和我爸左華軍的早就相識，我爸因公染毒的經(jīng)歷，似乎都和那個東西有著斷不開的隱秘聯(lián)系。

    而這次他突然毫無預(yù)兆的離開，應(yīng)該還是跟那個東西有關(guān)?？删烤故窃鯓拥年P(guān)聯(lián)，我不能確定，也沒人能給我答案。

    “我知道他會回來，我和孩子等他。”我回答了左華軍，掛了電話。

    曾念說了再過幾個月，我不知道這究竟會是幾個月，我只能等待，再等待……

    時間一轉(zhuǎn)眼就奔著春節(jié)去了，我認(rèn)真數(shù)了兩遍距離春節(jié)還剩多少天之后，又算了下曾念說的還要幾個月究竟過去了多久，然后拿起看了看。

    一個事實(shí)讓我心里總覺得不舒服。我在里翻來覆去的找才發(fā)現(xiàn)，我和曾念竟然沒有一張現(xiàn)在的合影，婚紗照也沒拍。

    我之前常做的噩夢，已經(jīng)被曾念抱歉對我說不能跟我拍婚紗照的夢境取代，每次驚醒過來，我都后悔一次，后悔沒把婚紗照拍了。

    到春節(jié)還剩下二十幾天，林海提前已經(jīng)告訴我，過年的時候不能讓我回國，我們還得繼續(xù)待在談國這邊。

    我只是想，曾念會不會在過年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就像他總是突然消失一樣，也會突然就出現(xiàn)了。

    午睡的時候，我被電話聲弄醒了，心里下意識就去想是不是曾念打過來的，自從那個沒說完就斷掉的電話之后，他再也沒來過電話。

    “喂……”我接了電話，心里帶著期待，上顯示的陌生號碼現(xiàn)在都會讓我覺得是一份驚喜即將出現(xiàn)。

    “喂，是我?！?/br>
    我表情一呆，聽出來陌生來電里的聲音是誰。

    “哦，聽出來了……”我攏著頭發(fā)從床上坐起來，電話里李修齊久違的聲音，帶著一份疏離的感覺，還有點(diǎn)讓人感覺不真實(shí)。

    “石頭兒的事情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看過那個視頻了？”李修齊問我。

    “看過了?！?/br>
    “那個寄快遞的姚海平就是石頭兒，和監(jiān)獄里的孫海林保持聯(lián)系的也是姚海平，孫海林上個月刑滿釋放了，他還在找自己沒見過面的朋友?！崩钚摭R又給我補(bǔ)充了一下石頭兒事件里的信息。

    “我也聽白洋說了點(diǎn)兒，不告訴孫海林，其實(shí)他那個沒見過的朋友，就是送他進(jìn)監(jiān)獄的人嗎，他應(yīng)該一直恨著石警官吧?！蔽覇査?/br>
    “余昊帶著王艷紅去見過孫海林了，把事情說了，王艷紅問他要是想替自己翻案的話，她會去自首說清楚……”

    我皺皺眉。“那后來呢……”

    李修齊笑了，“孫海林讓王艷紅回去繼續(xù)該這么過就怎么過，他說這些年因?yàn)楹湍悄莻€朋友的來往交流，他已經(jīng)不想去追究了，他就算沒被冤枉當(dāng)成殺人兇手，可那些年他也沒少干傷天害理的事情，有多少女人在他手上被禍害了，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就像那個朋友跟他說過的，這是對他犯下的罪惡……判處的另一種死刑，他愿意接受。”

    另一種死刑……

    石頭兒為自己選擇的最后結(jié)局，不也是另一種死刑。

    “不管怎樣。石頭兒做了他想做的事情，離開的一定輕松了也放下了，希望他能安息?！蔽覍钚摭R說道。、

    李修齊沒接著我的話，換了話題，語氣輕松地問我身體怎么樣了，“能拍張你現(xiàn)在的樣子，發(fā)給我看看嗎？”

    我低頭瞧著自己的肚子，“好，等一下拍了發(fā)給你……南極，好玩嗎？”

    聽見我問，李修齊又笑了，“好玩。以后你可以考慮也過來看看，我可以做向?qū)А！?/br>
    “你還在那邊呢，不打算回來了？”

    那頭突然出現(xiàn)了我聽不大懂的語言，有人似乎在和李修齊說話，我聽見他用英語回答了幾句，然后才接著跟我說話，“暫時回不去，我在烏斯懷亞幫朋友看著一家青旅，短期內(nèi)不能回國了?！?/br>
    我有些不知道還要說什么了，沉默下來。

    李修齊也陪著我一起沉默，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

    林海的敲門聲，終于打斷了我們之間的沉默。我開門看著林海，對李修齊說，“林海來了，你要跟他說話嗎？”

    林海聽我說到李修齊，神色略微一愣，我已經(jīng)把遞給他了，林海伸手接過去。

    我轉(zhuǎn)身去了衛(wèi)生間里，不知道李修齊和林海說了什么，等我出來的時候，林海已經(jīng)把我的放在了茶幾上，自己坐在沙發(fā)上等著我。

    “有好消息告訴你。”林海神色平靜的跟我說完，站起身。

    我心頭一震。

    “曾念一切都很好，這回應(yīng)該真的很快就能回來了，順利的話，春節(jié)之前就能回來，只是他不方便跟我們聯(lián)系，不過消息足夠準(zhǔn)確，你可以相信?！?/br>
    聽了林海這番話，我心頭冒出一個想法，他說的足夠準(zhǔn)確的消息來源，該不會是和剛才跟李修齊的電話有關(guān)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會這么想了。

    “的確是好消息，但愿是真的?！蔽覍α趾Ｕf。

    晚些的時候，我拍了張自己大肚子的照片。給李修齊發(fā)了過去，他過了陣兒回了個收到的消息后，沒說別的。

    因?yàn)橹懒诉@份念頭，距離春節(jié)剩下來的時間變得格外讓人感覺漫長，每天醒過來我都會先對自己說，今天也許就能看見曾念了，今天會是個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一直沒真的到來，農(nóng)歷小年過完的第二天，我正把一束鮮花修剪好想插到花瓶里，白洋給我來了電話。

    我接起來，還沒說話就先聽見白洋的笑聲，“年子，今天是個好日子……今天是個好日子！”

    白洋居然在電話那頭唱了起來，還走著調(diào)兒。

    我也跟著啞然一笑，“怎么了，這么高興，中彩票了？”

    白洋嘿嘿笑完，又變了小聲對我說，“我今天和閆沉領(lǐng)證了，忘了跟你說了，我們在奉天呢，為了領(lǐng)證回來的，你替我告訴我干兒子一下，就說干媽終于嫁掉了！”

    我也開心的笑著。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告訴他了?！?/br>
    “你等一下啊，閆沉要跟你說話……”白洋說著，那頭換成了閆沉的聲音。

    “恭喜啊，閆沉?！蔽蚁乳_了口。

    能聽得出來閆沉也在笑，“謝謝！白洋說婚禮一定要等她干兒子出生以后能參加婚禮了再舉行，左姐你可要抓緊了啊！”

    我噗呲笑出聲兒來。

    通話的人又換回了白洋，“你現(xiàn)在挺好吧，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打算過去陪你，不過估計(jì)要除夕那天才能到了，你等著吧?！?/br>
    “好啊。”

    我開始想。要是春節(jié)的時候，曾念和白洋他們都能出現(xiàn)，該有多好。

    林海在過年之前似乎格外忙碌，連著還幾天我都沒看見他，只通了電話，雖然我沒主動再問起曾念的事情，可他每次都會跟我說一遍，說曾念快回來了。

    “我知道了，你別再提起來了，越說等的越難受，你是心理醫(yī)生不會不知道這個吧……”我終于忍不住和林海這么說了。

    林海聽完靜了一瞬，“你說得對……對不起。”

    他的一句道歉。聲音很輕，卻像是有些分量的砸在了我的心頭上。

    談國這邊也和國內(nèi)一樣，都有過春節(jié)的傳統(tǒng)，我雖然出不去，可還是能感覺到一絲節(jié)日臨近的喜氣，林海雇的傭人開始準(zhǔn)備大掃除，我就一個人坐在了院子里，曬著太陽，腦子里難得的放空了暫時什么都不想。

    小家伙開始偶爾在肚子里踢我了，每次感覺到我都記下了時間，準(zhǔn)備等曾念回來時告訴他，我們的寶寶有多好玩多好動。

    我剛有些被太陽曬得有點(diǎn)困閉了眼睛。肚子里就有了動靜，小家伙又開始動了。

    我含笑抬手摸著有動靜的那個地方，小聲和寶寶說話，“曬太陽不喜歡嗎，mama曬太陽對你有好處的，你是在里面覺得熱了吧……mama知道啦，再等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咱們就換個地方，換個涼快的地方，嗯?！?/br>
    陽光的照射產(chǎn)生的溫度，還真是不低，我也感覺到自己額頭微微冒出了汗珠。閉眼準(zhǔn)備再曬兩分鐘就換個蔭涼地方的時候，后背和頭頂忽然就冷了下來。

    眼前也感覺到一暗，像是太陽突然被遮住了。

    我迅速睜開眼睛，原來是一把黑傘遮在了我頭頂，擋住了陽光。

    身后沒有動靜，我以為是林海過來了，就轉(zhuǎn)身去看，可身后站的人不是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