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大法醫,領你去嘗嘗這里的農家飯吧……你要是能多呆一段就好了,再過半個月就是這里的棒棒會了,到時候可好玩了。不行,你再待下去我就該徹底原型畢露了,啊!” 白洋這話提醒了我,我早就訂了四天后回去的機票,剩下來的時間的確是不多了。 我順著白洋的話正問她去什么人家里吃農家飯時,邊鎮不會也有跟城市里郊區那些農家樂一樣的飯店吧,迎面路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映入了視線里。 我一下子站住,盯著越來越近的小身影,白洋問我怎么不走了。 “那個扎小辮子的小姑娘,就是那個孩子,她這是要去哪兒?”我盯著小身影,對白洋說。 我沒看錯,的確是苗語的女兒團團,她穿著條暗灰色的麻布裙子,眼睛紅紅的快步走著,很快就跟街對面的我們擦身而過。 我轉身繼續盯著團團的背影,白洋隨口說了句這方向走到頭不就是派出所時,我心里莫名的一緊。 “我還不餓,你陪我去看看這小姑娘到底要去哪,怎么沒大人跟著呢。”我也不給白洋選擇的時間,邊說邊拉著她跟在了團團的身后。 白洋不愧是我如今最知心的朋友,她應該是理解我的心思也沒廢話多問,只是在路上跟我說滇越這里像團團這么大的孩子都是放養的,可不像城市里家長把孩子盯得那么緊。 “你說這地方,那么多人靠著那東西生活,可是幾乎沒出過丟孩子賣孩子的事兒,這人吶……哎,她這是要去我們所里啊,干嗎去啊……”白洋說著,突然抬起手朝前面指了指。 她不說我也看到了,團團已經小跑進了前面不遠處派出所的門口,翹起來的小辮子刷的就在眼前消失了。 我和白洋也跑了幾步追上去。 邊鎮的派出所用了過去一個大戶人家留下的宅院做辦公場地,這里注重保護古跡,除了門口掛的牌子外,不知情的人一打眼根本不會看出來這里是什么地方。 院子里,團團被一個值班的男民警攔了下來,像是正在問她來這里干嘛,我看到團團的手飛速在眼睛那里抹了一把,可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 白洋示意我在一邊等著,她過去看看什么情況時,又一道小身影從我們身邊飛快的跑過,直奔著團團站的位置。 是個比團團高了一個頭的小男孩。 白洋回頭看我一眼,跟在小男孩身后也到了團團身邊。 “都說了讓你別來!” 那個小男孩老大的聲音沖著團團大喊,還挺用力的扯住團團細細的小胳膊往一邊扯,團團也不吭聲,只是我能看出來她正在暗暗用力抵抗著小男孩的拉拽。 白洋和那個同事趕緊把兩個孩子拉開了,白洋拉著團團問她來派出所干嘛,那個小男孩一臉焦急的瞪著團團,稚嫩的臉上一片擔憂之色。 我慢慢朝他們走近過去。 “我mama,真的死了嗎?警察阿姨你告訴我吧,我mama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苗語,今年三十二歲了,她真的……死了嗎,被人打死了?”團團用柔柔的聲音問著白洋,皺著小眉頭的側臉讓我恍惚間以為,站在那里的人是苗語。 一個久違而又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我耳邊猶如魔音般響起,來自于十幾年前那個大雪的早上,我和一起上學的曾念被一個陌生的漂亮女孩子攔住,她就像團團那樣也皺著眉頭,抬手在我額頭上用力點了一下。 漂亮女孩語氣挑釁的對我說:“我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苗語,花苗的苗,語文的語,我今年十八,你多大了?” 那是我認識苗語的開始。 “你別問了!跟我回家,有我在你怕什么!警察保護不了你,我能!跟我回家。”那個小男孩掙脫男警察,又拉住了團團的手。 白洋讓他放手的時候,小男孩眼神冰冷的看了白洋一眼,還是死死拉著團團不肯放。 我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團團先看到了我,短暫迷茫后像是認出我了,嘴唇動了動可是沒說出話來。 我對著團團輕輕一笑,叫了她的名字,問她爸爸知道她來這里嗎,爸爸在哪呢。 團團剛要開口,那個小男孩一下子站到了團團身前,攔在我們之間,兩只手往后使勁護住了團團,用懷疑警惕的眼神看著我,“你怎么知道她叫啥,有事跟我說,她的事我都管!” 白洋和那個男警察聽了小男孩這話,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可我一點都笑不出來,我只覺得心酸的不行。 苗語第一次動手要揍我的時候,當年那個十六歲的大男孩也曾經這么把我護在他的身后,他也對著橫眉立目的苗語喊過,“別動她,她的事我都管!” 眼前的小男孩和當年那個大男孩的樣子,在我腦海里重疊在了一起。 “團團,誰讓你來這里的。” 我正難受的要命,身后傳來了曾念低沉的說話聲,團團和那個小男孩同時看向我身后,我看到團團的眼淚在她小小的臉蛋上,一瞬間就爆發了。 005 來案子了 曾念把團團摟在懷里,小姑娘哭得抽噎不止,淚眼朦朧的一直看著我。那個小男孩的目光卻只盯在團團的小臉上,還是很擔憂的神色。 曾念對男警察和白洋說明了他跟兩個孩子的關系,一個是他女兒,一個是房東家的兒子。 他帶著兩個孩子從我身邊走過去,看都沒看我,我也沒說話,只是在團團扭臉回看我的時候,對著她笑了笑。 團團突然就掙開了曾念的手,跑回到我面前,她仰起臉看著我,“阿姨你認識我mama吧,你也是警察?” 我看了一眼曾念,他慢慢轉過身,目光只看著自己的女兒。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正想著,那個小男孩又過來拉起團團的手,團團這回很順從的跟著他走了,再也沒回頭。 等他們走了有一陣后,我和白洋重新走回到邊鎮的巷子里,七拐八繞的我被她領到了一個門口掛個大紅燈籠的院門口,白洋說這就是今晚大餐的地方,滇越最地道的本地菜館子。 進了院子里,老板笑呵呵的迎了過來,顯然是認識白洋的,我聽他說今晚店里被在這里拍戲的一個劇組包場吃殺青宴,不過他早就按著白洋的預定給我們準備好了,只是得委屈我們到后院他們自家的屋子里去吃了。 我和白洋都無所謂,跟著老板往后面走,這才發現這院子還真不小,進進出出的那些客人應該都是那個什么劇組的,聽上去那頭很是熱鬧。 坐下等著老板上菜的時候,白洋跟我說要不是今天在這兒遇上,她都忘了有劇組在滇越拍戲的事兒了。 我向來對電視明星什么的不感興趣,就心不在焉的聽白洋在旁邊興跟我八卦,我的心思還被團團牽扯著,聽著聽著就有點走神了。 我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知道了自己mama出事的消息,我怨恨的在心里念叨著曾念不是個合格的爸爸,然后又心疼孩子小小年紀就要面對mama被人捅死的慘劇,還有那個小男孩的臉也一直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腦子里亂透了,正東想一下西想一下的時候,白洋接聽了一個電話,她啪的一下把筷子放下,扭頭朝吃殺青宴的餐廳那邊瞅著。 我剛夾了一口菜放進嘴里,就聽白洋對那頭很嚴肅的說了句知道了,說完掛了電話對我說,來案子了。 同為警察,我對這種隨時突發的來案子早就習慣,隨口問了句什么事啊,繼續吃菜。 “有人臥軌自殺,被壓死了,你猜是誰!”白洋已經站起身,喊了老板來結賬。 我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大仙能掐會算,猜不出來。” 白洋突然低頭湊近我,很小聲的跟我說,“就是這個劇組的女一號,那個華夏金嗓子唱歌節目的冠軍,沈保妮。” 我沒反應上來,那個什么唱歌節目我沒看過,對不上號。 這時有人大聲在院子里喊老板,老板一出屋,白洋就瞪著我說別吃了趕緊走吧,鎮上的法醫不在,出了非正常死亡案件,尸檢還得我來。 我知道自己說不去也沒用,就跟著白洋往外走,那邊包場吃殺青宴的劇組也有人三三兩兩的往外走,我想他們應該也得到了出事的消息。 坐進來接我們去案發現場的警車里,白洋把我介紹給親自出現場的鎮派出所所長,我們都沒廢話,打過招呼后就開始聽所長介紹已經知道的初步情況。 所長說,有人報案說在鐵軌上發現一具被火車碾壓過的尸體,因為尸體臉部基本完好沒事,加上身邊包里的一封遺書,所以初步判斷死者是一個叫沈保妮的女演員,最近很紅的新人。 她和劇組在滇越拍連續劇已經呆了幾個月了,沒想到戲剛一拍完,主角卻臥軌自殺了。 “沒見過尸體,沒進行初步的尸表檢驗,還不能確定是自殺。”我聽完所長的話,冷淡的糾正起來。 所長被我說的有些尷尬,白洋趕緊跟他繼續問事情替我打了個圓場。 大約十五分鐘后,現場到了。 “報案人呢?”開車門下去的時候,我聽到白洋問所長。 “就是那小子,老婆剛被人亂刀捅死那個,他帶著孩子回家的時候看到的。”所長回答。 “……那個叫曾念的?”白洋有點意外的問,所長嗯了一聲給予肯定。 白洋走過來用力拍了我肩膀一下,“你是不是應該改名叫左柯南啊,我的美女法醫,你看看,你到哪兒哪就出人命……哎,看來還得跟他打交道,你沒事吧?” 我抿了下嘴唇,已經看到不遠處和警察站在一起的,那個人。 006 帶她離開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可我還是憑一眼就能認出曾念,他隱在黑暗中的身影始終牢牢刻在我的記憶里,十幾年里一點都沒淡化。 “他租住的房子就在這段鐵道邊上,所以回家的時候才發現了死者,據說是孩子先看到的呢,這片住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所長在繼續跟白洋說著案情。 我仰頭看看繁星滿空,這么美好的夜色下實在是應該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可我卻馬上要去面對一具尸體。 大煞風景。 夜色映襯下,鐵軌上半側臥的死者臉色顯得更加慘白,即便一眼就能看出她生前擁有著相當出眾標致的面容,可此時看上去都不過帶著更多陰森的詭異感覺。 我對尸表先進行了常規檢驗,死者女性,身高一米六八,體重約五十公斤…… “想知道明確的死因必須要解剖,但是不能像上次那樣在露天做了。”我從尸體旁站起身,一邊摘膠皮手套一邊對白洋和所長說著,目光再次從被警戒帶隔離在外的圍觀人群里,發現了曾念的身影。 以前他總笑話我,說以我這種不愿受一點點束縛的性子,將來只能做那些單干不被人管的事情,不然要么就是我瘋了,要么就是我的領導和同事被我逼瘋了。 我嘴角抖了抖,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見我工作時的樣子,不知他作何感受,還會不會像我一樣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這個已經安排了,省廳有新建好的解剖室,去那邊可以。”所長對我說。 等待殯儀館來車拉尸體趕往省城時,我和白洋打了招呼后直奔曾念站的地方走過去。 周圍圍觀的一些老百姓看著我小聲議論紛紛,大概從來沒見過法醫在案發現場工作的樣子,更何況還是個女法醫,都好奇壞了。 曾念看我的眼神倒是很淡定,甚至在我理解來看,說是冷漠更準確一些。 “你和苗語住在這附近?”依舊是我先開口。 “嗯,這里的房子便宜,那個就是我家。”曾念說著,抬手朝身后一處亮著昏黃燈光的平房指了指。 雖然看不清楚,可我也能想見住在那種房子里絕對不會怎么舒服,他們的生活條件一定算不上好。 “團團呢,孩子沒事吧,怎么知道mama的事情了,我以為你會瞞著孩子,先不說的。” 曾念輕咳了一聲,“不是我說的,我女兒沒事,我讓她在房東家里待著呢,謝謝關心。” 從他嘴里聽到“我女兒”三個字,我的心臟隱隱作疼起來,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去想的那些陳年舊事,一股腦的涌了上來,再也壓不下去。 我想跟你生個漂亮的女兒,我女兒,我們的女兒……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男孩子表白時聽到的話,說這些的那個人就是曾念。 那時我剛剛十八歲,他十九。 現在的我,二十八歲……十年之后,他真的有了一個女兒,他和別的女人生的女兒,不是我們的。 我突然就再也不想繼續看著曾念的臉,不想再跟他說話,我一言不發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