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走了幾步,身后傳來曾念喊我的聲音,“左法醫,我有事要你幫忙!” 身前也有人叫我,“左法醫,車子來了可以出發了。” 我咬咬嘴唇,最后還是快速轉身又走回到了曾念面前,冷冷看著他,“什么事,我要走了沒時間聽,直截了當說。” 曾念的眼眸里閃著比夜色還要幽深的黑暗,暗得完全看不透。 警車的鳴笛聲里,我聽到曾念對我說:“年子,離開這里的時候,能把團團也帶走嗎,幫我把她帶回奉天,交給我爸爸……” 007 夜間山路不太平 去省廳的路上,我一直不說話,默默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山間夜色。 白洋沒跟我一起,她要留在鎮上處理后續的一堆事情,我也在出發前知道自己這回也可以不去,因為省廳那邊打了招呼,大概因為死者明星身份的敏感性,省廳的法醫已經待命等著了。 可我沒多想就提出自己還是想去省廳,倒不是我有多熱愛尸檢工作,我只是眼下非常想離開滇越這個地方,想要離曾念越遠越好。 車子在山路上突然一陣顛簸,我和車里的人,和車后廂里的尸體一同晃來晃去好半天,心情更加糟糕了,眼前晃過曾念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我不會把團團帶走的,這是我給曾念的回答。 他聽完也沒繼續求我,對我很淡的笑了一下,扔給我一句話,“那就等苗語葬禮之后,再說吧?!?/br> 苗語的葬禮…… 又是一陣顛簸,我罕見的有了點暈車的感覺,就把眼睛閉上,可眼前剛一黑下來,苗語在烈焰里灰飛煙滅的畫面就出現了,畫面里還有團團淚流滿面的半張小臉。 我猛地睜開眼,手指緊緊摳在車座旁的縫隙里,耳邊車里同事和司機聊天的說話聲在我聽來簡直就是噪音,我知道自己又不對勁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后,我快速拿出撥出了一個號碼,對方卻始終沒有接聽,我這才看了眼上顯示的時間,夜里十一點半剛過。 我挑眉,盯著看了一陣,剛黑下去的屏幕突然又亮了,對方給我打回來了。 聽著里的熟悉聲音,我心里的煩躁感頓時緩解了不少,我裝出漫不經心的口氣,問對方怎么不接電話。 “哎,我做了臺大手術快累死了,剛才睡過去了,可夢里被一個女妖怪的碎碎念又給煩醒了,這不醒了就看到你的未接,就趕緊打回來了……你干嘛呢?!?/br> “我在車上呢,去省廳?!?/br> “去省廳干嘛還這么晚,又有大案子了?” “算是吧?!?/br> “哦……那個,你自己還是……跟她一起呢。”對方忽然口氣含糊,吞吞吐吐的問我。 我抿嘴含笑,當然明白這個“她”問的就是白洋。 “她啊,不在。怎么,想人家了?還是人家現在不纏著你了,你失落了?”我問完,低聲咯咯笑了起來,引得前座的同事好奇地回頭看了我一眼。 大學的時候,跟我同級的這個曾添一直是白洋苦苦追求的目標,一次跟刑警學院聯誼的聚會上我們認識的,刑警學院在讀的白洋那會兒正在走曲線救國的路線,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打探出來我是曾大帥哥的好友,聚會上就直接找到我求我幫忙。 現在想起那個認識的場面,我還是覺得好笑。 結果后來的劇情是,白洋沒拿下曾添,卻跟我成了好閨蜜,一年前她畢業分配到邊鎮派出所后,更是徹底把曾添放棄了。 問她具體原因她也不肯說,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了。 “什么啊!你有事說事啊,我困著呢。對了,是不是我哥有事啊?”曾添在那頭喊了起來。 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殆盡,想了想才對著嗯了一聲,“曾添,你說你爸要是看見了你哥的孩子,會是什么反應?” 車子再次顛簸起來,差點脫手掉了,對方也正趕著這時候輕聲嘆了口氣,雖然聲音很小可我還是聽到了。 “我不知道,你干嘛問這個?難道是我哥……”曾添擔心的問道。 “你哥想讓我把孩子帶回奉天,交給你爸爸?!蔽野亚闆r如實說了。 曾添聽完我的話,好久都不出聲。 我等了會兒正要問他怎么不說話時,一道刺目的光柱從車后窗直射進車里,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一輛車風馳電掣把我們的車超了過去。 這輛車在我們前面猛地來了一個急剎,我在司機和同事驚呼聲里也叫了起來,警車也跟著猛地停住,沒拿穩從我手里飛了出去。 這什么情況啊,居然還有人敢攔警車,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顧不上去撿,跟著已經開車門先下去的同事下了車。 攔住我們的是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車門一開,開車的一個男人也下來了。 他在同事的喝問聲里朝我們走了過來,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突然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008 剃發開顱后的真相 “讓我見見她吧,我知道你們要把她拉去解剖,讓我見她最后一面吧,求求你們了……”跪在面前的男人帶著哭音說完這句話后,眼巴巴的看著我們。 原來是沖著我們車上的死者來的,我和同事交換了一下眼神。 同事讓男人站起來好好說話,他嚴肅憤怒的訓了這個男人剛才超車攔車的危險舉動后,在男人一連聲的對不起中問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男人垂下頭,悶聲回答說他叫林海建,是某個大型連鎖超市的老板,也是沈保妮的未婚夫。 他們本來打算等沈保妮拍完這部戲就去領證低調結婚的,可今晚他開車過來沒見到沈保妮的人,聽到的卻是她臥軌自殺的噩耗,他簡直要瘋了,這才追上我們的車,搞出了剛才那一幕。 “保妮不可能自殺的,不可能!讓我看看她好嗎,我得問問她究竟這是怎么了!求你們了!”林海建膝蓋一軟,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自從干上法醫這工作以來,我沒少遇到受害人家屬在我面前哭天搶地的場面,大老爺們在我眼前嚎啕痛哭也不少,可是像眼前這樣大半夜在陰森森的山路上被人攔下要見尸體的,可還是頭一回碰上。 這趟邊鎮之行,我還真是收獲頗豐。 請示過領導后,我們沒同意林海建馬上要見沈保妮遺體的要求,不過同意他開車跟我們一起去省廳,到時候會在尸檢開始前安排他去見一面的。 凌晨兩點多,我們和林海建的車一起抵達了省廳大院。 沒想到的是,我們一下車就被好幾個人圍住了,省廳接我們的同事告訴我那些人里是劇組制片方的人,都是知道了沈保妮出事的消息趕過來的。 我看看那些人,隨口問了句通知家屬了沒有,同事又說出事了才知道這個沈保妮原來是個孤兒沒有家屬,出面的就是她的經紀人了。 沒有家人,我扭頭在人群中尋找那個自稱未婚夫的林海建。 他正守在我們的車旁邊,等待沈保妮的遺體被運下來,那些制片方劇組的人都沒過去跟他說話,看起來可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一個小時后。 我和省廳的主檢法醫一起走進了設備先進的解剖室,準備連夜開工。 因為工作后處理的第一起案子在業內小有名氣,省廳的主檢法醫見到我之后請示領導同意了讓我參與到這次尸檢中。 我對這起案子也莫名有種想要一探究竟的念頭。 解剖臺上,沈保妮幾乎完整無損的頭部和被火車輪無情碾壓過的軀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流干血液的一張臉反而比生前更多了幾分冷艷的感覺,我不由得想起了苗語的那張臉。 主檢法醫把帶著膠皮手套的雙手插入沈保妮濃密烏黑的長發里,觸摸顱骨。 “嗯……”片刻后,我聽到主檢法醫輕聲嘟囔了一聲。 主檢法醫看看我,“枕部頭皮下有出血創口……枕骨,有骨碎片形成。小左你來,把死者頭發都剃了。” 我沒多問,開始按著吩咐做事,憑經驗我知道,主檢法醫的意思就是沈保妮不僅身體遭受了火車車輪的碾壓,她表面看起來完好的頭部也遭遇了鈍物打擊的傷害,所以才要我把頭發剃掉,好做進一步的檢驗。 很快,枕后的一大片濃密黑發被我剃光了,一處頭皮的破裂傷清晰地出現在面前,主檢法醫和我看過后幾乎異口同聲說了句,“挫裂傷。” 再進一步檢查,又在頭骨頂部發現了一處凹陷性的骨折。 我用電鋸把頭骨鋸開,再剪開覆蓋在腦組織外面的那層硬腦膜,在沈保妮的蛛網膜下腔中,我看到了一大片出血區。 “頭部外傷導致的蛛網膜下腔出血,引起死者昏迷?!蔽叶⒅虮D莸哪X組織說道。 主檢法醫同意我的判斷,進一步觀察檢驗后,我們根據腦水腫的程度斷定,死者沈保妮在遭遇頭部外傷后導致蛛網膜下腔出血后并沒有馬上死亡,而是在昏迷狀態下又存活了一定時間。 緊接著,我又配合主檢法醫檢驗了死者的軀干部分,一片血rou模糊讓人不禁唏噓,那么漂亮的人就這么變成了一團混亂的血rou。 “死因是火車碾壓造成的內臟致命性損傷,但是……被火車碾壓之前,死者已經先遭受了頭部的人為外力重擊,死亡方式不是自殺,是他殺?!蔽宜伎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主檢法醫贊許的看著我,他也同意我的判斷。 既然不是自殺,那就需要去尋找兇手了。 009 久違的來電 省廳的小會議室里,一位領導和幾個刑警一起聽完了主檢法醫做的尸檢報告,大家都有些意外,我坐在會議室一角,突然想起自己的好像還在來時坐的車上,就悄悄離開會議室往外走。 剛一出會議室,就看到那個林海建快步朝我走了過來。 “左法醫,你好,能跟你說幾句話嗎?”林海建眼睛紅紅的看著我,顯然他哭得不輕。 我漠然的看著他,他消息還挺快,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我還有事?!焙唵蔚木芙^完,我繼續朝電梯門口走。 林海建追了上來,“左法醫,你mama,王阿姨她還好吧!” 我站住,目光狠厲的轉頭看著林海建,“你說什么,再說一遍?!?/br> 林海建到了我面前,他四下看看確定沒什么人在附近后,才繼續對我說,他認識我mama,我媽曾經在他們家做過幾年保姆,幫忙照顧他當時剛出生的小兒子。 我目光更加冷了,“小兒子,林先生已經有孩子了啊。” 我的言下之意林海建自然聽得懂,他連忙解釋說他早就離婚很多年了,我媽在他們家做保姆已經是五六年以前的事情了。 而他之所以知道我是誰的女兒,也是因為我媽前段時間和他在超市里碰巧遇到,我媽把里我的照片給他看過,還說我現在是當法醫,所以他才覺得我眼熟,剛才才會試探著那么問了一句。 這世界還真是小,總有莫名的人會跟你扯上莫名的關系。 我媽也真夠可以,我在心里暗暗腹誹,面上卻繼續面無表情,只是對著林海建微微點了點頭,等著看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我知道來麻煩問你不應該,可是我真的快瘋了,我也不會多問的,我就想知道……就想知道,保妮是不是真的懷孕了?”林海建壓低聲音急切的問著我,我看到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 我挑眉,原以為他找我就是問沈保妮究竟是不是自殺,沒想到他關心的點是這個。 沈保妮可能懷孕了,我瞇了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