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君王喜惡不可讓外人得知,臣也是為殿下著想?!?/br> “叔能如此關懷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沒有要責怪的意思。”寧右給他夾菜,“以后…叔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br> 何湛笑著謝恩,安安靜靜地用膳。 要是真的話,他挺想讓寧右直接放棄太子之位的,不知道他干不干。 夜晚的時候,兩人棋局對弈,讓寧左在旁。 何湛堅信他能看得見聽得見,只是不能表達了,下棋期間將京城的奇聞異事講給寧左聽,寧右趁機耍賴悔棋,吃了何湛好幾個黑子。寧左歪著頭,不作反應,但屋中始終有一種和諧的氛圍。 就好像回到少年時期,那時也是寧左和何湛下棋,寧左像個猴子樣上躥下跳的耍賴。他耍賴能耍得過何湛?何湛簡直是無賴棋風的開門祖師爺!見兩人爭個不停,寧右只在旁邊坐著看,微微笑著,眼睛里全是欽羨。 他曾想過,自己要是跟大哥一樣開朗活潑,一定能更得何湛歡心。 寧右與何湛正下到絕殺局,何湛隱隱聞見一股異味。 在一旁服侍的下人也意識到不對,面色有些驚慌地跪下請示:“奴才失職,奴才忘記每逢此時,王爺都要出恭入敬。” 寧右冷著聲說:“喚人來為王爺沐浴更衣,你自己去領罰?!?/br> 下人苦著一張臉領命。 何湛怔了一會兒,將手中的黑子落在一側算作棄局。 “三叔?” 何湛起來走到寧左身后,扶住輪椅,說:“臣去服侍王爺沐浴?!?/br> “這些事讓下人來做好了?!睂幱也粣偟匕櫫嗣?,何湛背對著他,沒看到他臉上的不悅。 何湛略低著頭:“臣對不起安王…望殿下能夠讓臣彌補些許心中愧疚?!?/br> 寧右愣住,許久低低答了句:“好?!?/br> 下人準備好熱水和衣袍,等何湛凈手進入香水行,寧左已叫下人抬入木桶當中。淡淡的幽香彌漫開來,眼前白茫茫的霧氣翻騰,叫何湛看著有些許暈眩。 “你們都退下吧,我想跟安王單獨說會兒話。” “奴才們在外間等候,國公爺要是有什么吩咐,隨時傳喚。”下人低頭,并沒有按照何湛的意思退出去,而是只退到外間,輕輕掩上一扇門。 何湛低眸,拿起布巾浸了浸水,輕輕擦拭著寧左的肩背。 在寧左面前,何湛的神經放下戒備,腦中又想起往事,不禁笑了幾聲,用極低的聲音說:“想想上次按著你下水,都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大王,偏偏是個怕水的旱鴨子,同民間的幾個野孩子一起學得泅水,他們都能在水中撲棱出花來,你都不敢下水,嚇得他們還以為你這個王爺家的世子是個端在高臺上的仙兒?!?/br> 聲音不大,在外頭聽來都是含混不清的,音色溫潤款款,像是在說什么極為開心的事。 嘲笑雖嘲笑,但寧左從不是低頭服輸的人,脾氣又急又倔,趁著沒人的時候自個兒扎水里練,頭一次差點沒出來,要不是何湛一把將他從水中撈出來,這個人許是要喝上一肚子水,才能從水里飄上來。 之后寧左怕了好一陣兒,何湛按著他下水,非要他學會不可。凡是寧左所游過的地方,泥沙翻滾,魚蝦驚逃,何湛覺得縱然是在水中橫行的龍王爺見了這位撲棱水花的樣子,那也得退避三舍,先給他讓道不可。 過程雖是艱難了些,但好歹寧左最終還是學會了的。 “你啊你…” 何湛一句三嘆息,終了沒再說出一個字。 水珠流過寧左的肌膚,他的額頭上不知是水還是汗。 幼時何湛與這兄弟二人都是“坦誠相見”,如今寧左長大了,自不能跟幼時相比。更何況何湛還是個斷袖,要說真給寧左洗個徹底,何湛還是有點不能淡定… 何湛替他擦了擦背,吸著鼻子收回手,撐著從容的臉說:“…我叫下人來,給你添點熱水?!?/br> 何湛也沒想著會得到回應,畢竟寧左癱瘓之后,他一直在寧左面前都是自言自語。 何湛將布巾搭在木桶上,習慣性地拍拍寧左的肩來安撫他。正要轉身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何湛的手腕! 何湛大驚失色,轉頭回身望去,黑黢黢的一雙眼沉定無瀾,盯得何湛頭發都快豎起來了,渾身如同卷了一陣寒風,手并著身體冷不丁地顫了一下。 …… 寧…左…? 第106章 逃跑 寧左以指抵唇,示意何湛不要出聲。 何湛閉上嘴巴,將寧左從下到上地來回打量,眼神里充滿訝異。寧左翻過何湛的手心,在他掌心中寫道:“外面全是右的人。救我。” 何湛被他最后兩個字驚嚇住,寧左寧右兄弟情深,寧左怎么會戒備寧右? 寧左扯出蒼白的笑,繼續寫道:“右想殺我,頂替太子之位。” 何湛不可置信地看向寧左,寧左點點頭,寫:“救我,回京?!?/br> 寧左不想連累何湛,可他曾試圖逃跑,卻都被府中的奴才捉回來,之后又是不斷地給他灌藥。毒藥不害他性命,卻讓他在短時間內昏迷不清,失去行動能力。寧右一直以為這個藥讓他癱瘓在床,卻不想藥力只夠持續一個月的時間。寧左也發現了這一點,一直裝作癱瘓的樣子,靜待時機。 他盼望著能有京城的人來探望他,卻不想來得第一個人會是何湛。 他只能抓住這一線希望。 只是… 寧左寫道:“你知道右的心意了?” 寧左問的時候,何湛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算之前寧晉懷疑寧左出事是寧右做的,何湛都未當真。他以為他很了解寧左寧右。兩兄弟穿一條褲子長大,寧左雖然嘴上不說,但外人欺負寧右,他是絕不肯的;寧右更不用提,自小就崇拜寧左,寧左挨罰時,他常常護著寧左,時常代他受罰。 對寧左下毒的人,居然是寧右?怎么…成這樣了? 寧左見何湛神游不定,以為他是在遲疑,急著寫:“別信他,他要害你?!?/br> 何湛反握住寧左發抖的手,定著眼眸,在他手掌心中寫:“我會救你。等著叔。” 寧左無助地在黑暗中沉浮,以為見到一絲光亮后,卻被無情地截斷,如此反復多次,不僅考驗他的體力,更是考驗他的精力。一次次地逃跑失敗,一次次地灌藥,幾乎將他推入萬丈深淵,讓他險些放棄最后的掙扎,好在…何湛及時出現,拉了他一把。 他從未有過這樣安心的感覺,感覺可以完完全全地依靠眼前的人。 何湛將他按回木桶當中,溫涼的手撫上寧左的肩,低聲道:“別怕,等著我?!?/br> 何湛有些恍惚地給他擦著背,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水溫漸漸涼下來,何湛才意識到水涼了。他正準備喚人給加點熱水,寧右猛地推開門,與何湛撞了個臉。 何湛著實被嚇了一跳,驚恐地看向寧右,但很快就平復下來,撫著胸口說:“嚇我一跳。殿下來做什么?” 寧右緊張地往屏風內望去,確認有無異樣,何湛捉住他的手臂,稍稍擋了些視線,問:“看什么呢?” “…弟弟,他如何了?” 何湛答:“還能如何?宮里沒有派個太醫來專門為安王診治嗎?” “有…是有的,只不過太醫因病請休,不在府上而已?!彼麑⒑握康氖治兆。笆謇哿税??剩下的,讓下人去做好了。你為他沐浴,我…我吃醋。” 何湛笑著拍拍他的手,不著痕跡地退開:“殿下專門哄臣開心的嗎?” “真心話。”寧右握住何湛瘦峋的下巴,眼眸變得溫柔起來,“真心…” 兩人一同離開,寧右吩咐人去為安王沐浴。 何湛來青州之前,身邊有寧晉的影衛護佑。這次他甩掉影衛,獨自來青州,可謂是孤立無援。現下周圍都是寧右的人,要跑,必得要有個計劃。 他邀寧右去龍安游玩,實則是熟悉周圍地形,摸了摸逃跑路線,心中大概有個數。 寧右不知何湛在算計這個,跟何湛在一起,他是真得開心。 晚間兩人凌晨才回府到府邸。何湛提著剛買回來的花燈,一直低頭看路,腦海里將路線過了一遍又一遍。寧右見何湛心思全不在他身上,有些吃味。 何湛隨著寧右逛,也不知走到了安王府的哪處,等回過神來時,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花燈陡然落地,燭火熄滅,斂去最后一點光亮。 何湛被猛然推到冰冷的墻上,一片溫涼的柔軟覆到他的唇上,何湛如被五雷轟頂,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覺得寧右身上那股陌生冰涼的氣息一點一點鉆到他的胸膛中去,將他的心臟慢慢地包圍,吞沒。 寧右用膝蓋抵開他的腿,手往下探去,何湛心中大罵著,死死地握住寧右的手腕,一時沒能斂住怒氣:“放開!” 在黑暗中,寧右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這一聲怒斥便知他惹了何湛生氣。他用雙手捧住何湛的臉,努力適應著四周的黑暗,想將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問:“你不想要嗎?” “不是…臣只是有些害怕,不敢相信…” 寧右大概能明白何湛說得這種感覺。他抱住何湛的時候,一樣的害怕,一樣地不敢相信。 “臣想喝口酒。” 寧右低低笑出聲來,緩緩松開何湛,在他臉頰上偷吻了一記:“好?!?/br> 這一場酒喝到天剛蒙蒙亮,天方漸漸浮上灰藍色,晨起的冷星變得黯淡起來。趁著寧右半醉的時候,何湛在酒中下了點東西,能讓寧右好好睡上一覺。 等確認寧右沒意識之后,何湛飲了口備好的醒酒湯,驅驅自己身上的酒氣,打起十二分精神,徑直往寧左的居處走去。 寧左還未醒,這兩天寧右似乎又給他灌了藥,寧左盡管這藥會讓他神志不清,卻又怕寧右會發現貓膩,只能如數喝下。何湛來時,叫都叫不醒他,但時間緊急,何湛知道拖不了太久。 只要能出青州地界,何湛就有辦法脫身。 出青州,再走不久就能到豐州,他在豐州有商隊,屆時可以借著商隊的掩護抵達京城。 何湛不再猶疑,將寧左抱到輪椅上,推著他就出了門。 何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慌不慢地推著輪椅,巡夜的人來問詢,他也只道是太子吩咐。 輪椅轱轆轱轆地碾過青石地,車輪每轉一圈,何湛的心就收緊一分。 他為寧左帶上紗帽,順著先前摸好的路線一路走,走到租用馬車的地方。馬車夫靠著車廂,滿嘴哈喇子地睡,何湛推了推他,才將他推醒。 車夫剛睜眼就見一錠白花花的銀子砸到他的面前,趕緊起來接活兒,吆喝著問:“您是往哪個道上走?” 車夫幫何湛迅速將寧左和輪椅抬上馬車,他見這兩位公子似乎很著急,自己也不敢怠慢,趕緊上車揮起了鞭子,聽何湛在里面說:“豐州,最快。” “您坐好了!” 馬車趕得急,出龍安城的時候,寧左就從混沌中醒過神來,但口齒不清,右手臂不斷地抽搐顫抖著,已經不能控制自如了。 寧左意識到自己得救,眼角里滾出淚來,含混不清地喊著:“叔…叔…” 何湛將寧左往自己肩膀上按一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別怕,別怕。叔在這兒,叔一定會救你的?!?/br> 馬車一路行駛,何湛掀起車簾往窗外看去,得知馬車出了龍安城,正沿著官道往豐州去,他懸著不安的心漸漸放了下來。何湛松下腰肢,倚在馬車廂中,希望能讓寧左更舒服些。 寧左枕著何湛的腿,安詳地睡過去。他希望自己再次醒來,能恢復一些行動能力,不至于拖何湛的后腿。 酒勁未散,何湛難受得很,他揉著發疼的額頭,稍稍閉目養了會子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猛地顛簸一下。何湛驚醒,本能扶住寧左的頭,以防他因顛簸而掉下去。 他定了會兒神,習慣性地往窗外看了看。此時天光已亮,日剛剛從東山升起,陽光還不算毒辣,天還是灰藍的,只不過此時的顏色更加澄明清澈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