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讓叔公抱抱。” 何湛接過來小郡主,小孩子已經長大不少,小臉圓圓潤潤的,不哭鼻子的時候特別招人疼,可憐疼她的人都不在了。何湛抱孩子熟練,搖頭晃腦地逗著她,小郡主黑溜溜的眼睛盯住何湛,慢慢忘記哭泣,見何湛還對她擠眉弄眼,很給面子地笑了幾聲。 咯咯咯的孩子笑,聽起來尤為悅心。 奶娘差點哭出來:“小郡主哭得都要吐東西了,幸虧國公爺在這兒,不然真要急死奴婢了。” “這么小就認人啦?”何湛還嘗試著跟小郡主說話,“看你這面相,真漂亮,隨你叔公!” 何湛厚臉皮地笑,小郡主哪兒聽得懂?見何湛笑,她也笑,揮舞著小手,高興得不行。 何湛抱起來就撒不了手,一放下小郡主就撇嘴,奶娘接也接不過來。何湛說:“你隨我到宮里一趟吧,太子應該也好些日子沒回府了,小姑娘想父親的。” “哎,好。”奶娘應下,上了何湛的馬車,同他一起到宮中去。 入宮就聽說大國師正在書房與景昭帝談話,太子回到東宮休息。 何湛抱著小郡主往東宮去,門外守著一隊侍衛,何湛將小郡主叫他們看了看:“小郡主想見見殿下。” 侍衛敢攔郡主都不敢攔何湛,立刻放行。 小郡主之前哭得太狠,叫何湛逗了幾次,就開始犯困,馬車一路顛簸都阻擋不了這個睡仙兒,何湛抱到東宮的時候,小郡主還在呼呼大睡,隱隱還能聽見呼嚕呼嚕的聲音。 何湛臉上不自覺地帶著笑,正經過廊檐進宮,里面的聲音讓他猛地停下腳步。 “他不死,你們就提頭來見。” 何湛皺眉,笑意一點一點斂下。 “我要看睿王死在丹江。” 何湛本能地將小郡主往懷中護了幾分,眼神漸冷。他以輕不可聞的步伐往后退了幾步,略等片刻,將小郡主招醒,小郡主不滿地撇嘴,哭聲漸漸大了起來。 何湛重帶上笑,一邊哄著小郡主一邊往殿門口走:“馬上就能見到爹啦,叔公就抱一會兒也不行嗎?” 何湛進殿,寧右從內室中走出來,臉上帶著詫異之色:“三叔?” 何湛抱著小郡主往寧右方向側,幾乎是將她塞到寧右懷中:“政事有皇上主掌,內閣大學士分憂,再不濟還有睿王和鳳鳴王,沒有道理你連回府看看孩子的時間都沒有。” 聽何湛訓斥,寧右說不出話來,抱著小郡主有些手足無措,腦海中浮現的竟全是那夜何湛伏在桌子上呻吟的模樣… “太子妃去得早,孩子怪可憐的,你就是這樣當爹的?從前在王府,皇上皇后哪個不把你放在手心上捧著?” 捧著的是寧左,不是他。 寧右抿了抿唇,看向懷中的小郡主,說:“三叔訓斥得對。” “抱一會兒吧。臣將奶娘也帶入宮了,就在外面候著呢。殿下要是累了,就叫她來接一接。” 寧右聽言將小郡主哄了哄,何湛坐下喝了會兒茶,眼睛不經意地看著宮中的四周。 沉默片刻,寧右說:“聽說丹江在青州的那一段水害很嚴重,我很擔心…弟弟。” “睿王已經治理水害了,想必會很快看到成效。” 寧右再問:“叔不擔心他嗎?” “擔心…” 小郡主剛剛是被招醒的,叫寧右哄了一會兒,又乖乖地睡過去。寧右將她放到內室的床上去,何湛進來幫忙,將枕頭堆在外側,防止小郡主掉下來,臨走前還是忍不了賤手,捏了捏小郡主的臉蛋兒。好在沒把她捏醒。 何湛如同做了壞事一般,躡手躡腳地逃出去。 寧右請何湛坐下繼續喝茶,頓了很久,才問道:“…叔知道弟弟他對你…是喜歡嗎?” 何湛端茶的手怔了片刻,方才輕聲回答道:“知道。” “我說得喜歡不是…那種喜歡…” 何湛沉聲重復一遍:“臣知道。” 寧右手心中仿佛捏出汗來,小心翼翼地追問道:“叔…覺得他大逆不道嗎?” “殿下想聽真心話嗎?” “是。” 何湛放下茶盞,定定地看向寧右,話語間有狂風暴雨卻叫他說得沉著無瀾:“大逆不道的是臣。” “…什么意思?” “臣知道他的心意,卻只能裝作不知道,因為臣早有意中人。” 寧右陡然握緊手:“怎么,怎么沒聽叔說過?” “因為臣不能說,說不出來。一旦說出口,累及兩個人,臣不得雙全法,故不能言明。” “三叔的意中人是誰?”寧右端起茶杯來,外表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叔呢?” “你。” 茶盞應聲而落。 寧右猛地移過去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何湛。 何湛捉住他的手,沉著一雙眼說:“臣心中一直愛慕的人,是你。太子殿下,你說,這是不是大逆不道?” 第105章 探望 “臣…”何湛扶著椅子單膝跪在寧右面前,望進他的眼眸中,“臣百病纏身,臥榻之時常會算算這輩子還有多長,掰著指頭數也不過是須臾幾年。臣不愿以病軀面見殿下,又怕下一刻便會撒手人寰,再也無法讓殿下知道臣的心意。臣不想…帶著遺憾離開。” “三叔,那弟弟他…” 何湛截過話:“臣從不求什么,也不想殿下成全,臣只想像現在這樣陪在殿下身邊。”他低下頭,聲音顫抖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 …… 他喜歡的人…是寧左? 寧右忽覺一切荒唐至極,滑稽至極! 他費盡心機想要逃離寧左對他的影響,想不到他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卻還要靠寧左才能得到。 何湛拿他寧右當什么?幼年的照顧,少時的陪伴,是為了什么?這張同寧左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有那么一瞬間,寧右想親手掐死何湛,然后同他一起死去。可見何湛的眼眸,他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何湛斂衽起身,苦笑著鞠躬:“臣不會讓殿下為難。殿下擔憂安王,臣會親自去青州。”說罷,何湛留也不留,疾步走出東宮,任寧右再喚,他都不曾回頭。 何湛胡亂抹了一把眼中的淚,心急如焚,恨不得長上翅膀直接飛到寧晉身邊去! 寧右的心也是夠大,居然敢在這樣的關頭對寧晉下手,這不是要命嗎! 從前以為能利用寧左寧右之間的嫌隙而牽制雙方,不想寧左廢了一只腿后,再也無力與寧右抗衡,寧右竟能如此遮天蔽日般地與他調換了身份,從此成為靖國的太子。 何湛不想親自對付他們倆兄弟,只能放任寧晉去做,可寧晉在朝中根基不深,明顯無法與寧右抗衡。 有些事,他不得不去做。 何湛令影衛快馬加鞭地去找寧晉,將寧右欲行刺之事告知。 何湛稍作準備,即刻登上去往青州的船,想以去探望安王的名義偷偷順著丹江去找寧晉,護在他左右。 何湛想得挺美的,不料剛登上南下船的那一刻,他就在船上看到了寧右。 寧右彎著眉眼:“我已向父皇請示過了,他允我去青州探望弟弟,三叔何不與我同行?” 船已經被他包下,船上的人全都是一等一的水兵,還有十名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伴在寧右身側,保護他的安全。 何湛不明白寧右會有此番舉動。而寧右只是怕,怕他去龍安就會發現那里的人才是寧左。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會這么嫉妒寧左,也沒有哪一刻會這么恨寧左。何湛跪在他面前說的一番話,情真意切到差點將他逼瘋! 寧右只后悔當初沒能直接殺了寧左,了卻后顧之憂。管他何湛以前喜歡的是誰,以后何湛只能喜歡他一個。 何湛不知寧左服毒一事是寧右做的,他只憑著自己的能力認出這兩人不同。之所以如此接近寧右,是想得其信任,找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穿他移花接木一事。一旦如此,寧右在朝中威望大減,或許景昭帝就不得不重新考慮儲君一事。 寧右將人打發到船艙外巡守。何湛走到他面前,寧右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何湛略有些惶恐地躬了躬身,寧右將他的手握住,引他坐在自己身側。 “殿下…?” 寧右將何湛的模樣映在自己眼底,聲音低緩好聽:“三叔…留在我身邊,永遠都不要離開了,行嗎?”他握著何湛的手還未放下,如同兩人十年后重逢時的一樣,只是這次寧右沒有了顧忌,將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 能這樣與何湛親近,只有在夢中才會夢見。寧右曾日夜與木雕相對,癡癡地望著,一天又一天,難自禁時還會做一些連他都覺得下流的事。 何湛強撐住笑,忍著沒抽回手。 江水的浪潮要比往常更兇猛一些,一路將客船送往青州。 到青州邊界要改陸路,何湛與寧右在小城里稍作休整,擇日啟程直達龍安。 夜間寧右要同何湛在一間房中睡,何湛惶恐萬分百般推辭,任寧右再求,他都不敢“逾越”一分。縱然何湛心中有算計,但他已經一大把歲數了,還不想“晚節不保”。 寧右不急于一時,他和何湛還有天長地久。 青州的安王府邸,雖然寧左離京,但景昭帝到底還是掛念著這個兒子,吃穿用度皆是按照皇子規制,專門從守陵人封家中挑出人手來照顧他。 寧右提前將太子、忠國公到安王府探望一事告知,并讓封家和青州郡守切忌泄露風聲。 抵達安王府,何湛和寧右由下人領著去后花園中,在那里他看見坐在輪椅中的寧左。 他衣衫干凈,顴骨突出,容顏有些憔悴。若不是眼神呆滯,何湛還以為下一刻他就要站起來沖他揮手。 下人散去,給他們親人敘舊的機會。寧右攬住何湛的肩,同他一起走到寧左面前。 何湛緩緩跪下,手扶住寧左的膝蓋,望向他空洞的眼睛里,希望從里面捕捉到一絲絲的情緒波動。 “王爺,臣來看你了。”現是正午,暖洋洋的陽光落在寧左青灰色的衣袍上,碰一碰全是暖意,可他的手卻是冰涼的,如同從冰水中浸過一般。 何湛捧住他的手,意寓不明地說:“叔來看你了。” 沒有任何回應。 “瘦了。”何湛扯出笑容來,撫了撫寧左鬢角的發。 夜間寧左由下人服侍著用膳,何湛和寧左則在客房中住下。兩人雖不住在一處,倒是飯會在一起吃,何湛為寧右布菜,偶爾還夾雜著幾句訓斥,斥他挑食。 其實寧右不挑食,只是一開始仿著寧左來做,久而久之,一些食物他也會討厭上。寧右見自己這樣挑剔的小毛病都讓何湛心間擱著,任他訓斥,竟油然生出一絲絲得意來。 寧右趕緊夾了一筷子菜,塞到嘴中,說:“我吃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