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寧晉放下最后一個餃子,將那只面兔子捧在手心,說:“只有孤一個人有?” 何湛順毛摸,重重點頭:“恩。” 寧晉笑著用沾滿面粉的手捏了捏何湛的臉:“叔對無臣真好。” “恩…你別亂摸啊!哎!別!你手臟!手臟!臟!!” 何湛用手擋著,躲著,可寧晉還是將面粉抹了他一臉。 何湛一看這小兔崽子還欺負到他頭上了,胡亂從案板上抹一把面粉,伸手就糊到寧晉臉上。 糊完他就愣了。 草草草草草,夭壽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犯賤的手呢!試問這世間還有哪個臣子敢拿面粉糊主公一臉,除了何湛,這還能有別人! 何湛結結巴巴地想開解:“臣…臣…” 不料寧晉卻走過來,捧住何湛的臉,將自己臉上的面粉報復似地全都蹭到他臉上去。他不斷發出低沉的笑,聽得何湛心頭酥麻,這樣的笑聲,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過了。 “走,去下餃子去。”寧晉用鼻子蹭了蹭何湛的鼻尖兒。 “好…” 何湛早先就讓人在南院的廂房里置了一個小泥爐,上頭的鍋不大,正好夠下兩個人的分量。兩人圍著泥爐邊吃邊聊。寧晉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到怎么才能留住何湛。 話說到半夜,等營地里的慶祝會也散了場,何湛才離開南院,回自己的營帳休息。 之后沒多久,糧官上報,今年的軍糧征不夠數。今年秋天下了幾場暴雨,來勢兇猛,澆爛了稻田,收勢很差,百姓連自給都很困難。 寧晉和何湛為查明情況,親自下田鎮里視察。這次糧荒嚴重,乃是因為用來排灌的水利工程就已因失修而癱瘓,稻田難以抵抗暴雨的來襲。 回雍州府后,寧晉當即下令整修水利,并著令減稅減糧,開官倉濟民。先前寧晉登位時,城中富紳施糧三月,讓雍州百姓的壓力緩解不少。加上軍中因之前大規模的秋狩,存了不少口糧,還有之前囤下的糧草,應該可以撐到明年開春。少了軍糧這一口大黑洞,這次糧荒也的確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熬。 寧晉親自站在城樓上,將應對糧荒的政策傳于百姓,減輕賦稅的召令一出,全城百姓伏地高呼“君侯圣明”。 風獵獵作響,何湛就立在寧晉身側,看著寧晉唇角揚著的笑,滿意地垂下眸。他的主公,本就該如此風姿傲人,萬眾矚目。 然則,何湛真實的想法是這樣的:養好得水靈靈的白菜終于可以抱在懷里,叫隔壁七大姑八大姨的看看了。開心。 應對好這一關,雍州迎來了十年難遇的雪。不同于京都鵝毛似的大雪,雍州的雪細得如同鹽粒子,半天才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卻像是打了霜似的。 先前已做好應對糧荒的準備,這天下雪的時候,何湛的心情便格外的好。 怕寧晉受不住南方濕冷的冬天,南院早早燒了地龍。何湛來到南院時,需得將身上的貂絨裘解下,不然在屋中,還會熱上幾分。 廳中楊英招也在,同寧晉似乎談到的道觀中的事,兩人談談笑笑,甚是開心。見何湛來,楊英招先是打了招呼:“何三叔,來議事啊?” 何湛將藏在貂絨裘中的文書擺到文案上,才將裘袍脫下,搭在椅背上。外頭冷,屋中熱,進來之后,一直在外頭凍著的手有一絲絲癢。何湛不自覺地交握住雙手,輕輕搓了搓,答楊英招的話:“恩。不急的。” 楊英招揚了揚下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寧晉對楊英招使了個眼色,沖她搖頭,似乎不讓她說。 楊英招了趣地閉上嘴,將自個兒的披風和袖筒穿上,對兩人行禮說:“我就不多呆了,楊坤說他會烤rou吃,我去看看他是不是真會。你們…隨意。” 最后尾音倒是拖得意味深長,看著何湛的目光有稍許揶揄。 待楊英招走后,何湛才問寧晉:“怎么?還有事瞞著臣?” 寧晉答:“不是重要的事。”生辰,的確不是很重要。 見寧晉不說,何湛也只微微一笑,將此事揭過。何湛說:“臣一直跟進王府修繕的事,那邊已經安排妥當,等到韓將軍回營,主公便可回衛淵侯府住著了。” 寧晉說:“好,等孤政務不忙的時候,就和三叔一起去天濟府看看我們的新家。” “…好。” 寧晉讓何湛同他一起坐到窗戶下的榻上。榻上頭置一塊小茶幾,茶幾上疊著茶巾。寧晉煮茶給何湛喝,就著外頭細細的雪,竟喝出幾分閑適來。 何湛心下感慨:“還是京都的雪好看,紛紛揚揚。” 寧晉說:“叔是想家了嗎?” 何湛自嘲地笑了笑:“哪里能算得了臣的家?不過是在京都生活得久了,自然有點感情。興許回到了京都,還會想念雍州。得隴望蜀,貪心不足。” “孤覺得能跟三叔在一起,京都也好,雍州也罷,都是最好的地方。” 何湛心臟猛地跳動起來,他喝口茶壓下自己的心跳,面上仍慣笑著說:“想想還是雍州好些,等主公娶了妻,臣還是想在雍州頤養天年。” “…娶妻?”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考慮這些事了。”何湛說,“雍州的女子水靈,溫柔多嬌,若是…” 寧晉截斷他的話:“三叔呢?三叔年紀也不小了,什么時候你會考慮這些事?” 何湛默了半晌,說:“臣…已有意中人,在京都。不過,臣這輩子都沒福氣能和他在一起。”他是要稱帝的人,與其最后走到相互猜忌的地步,何湛寧愿從不踏出這第一步。可忍住這第一步,真是太難了。 寧晉將茶盞擱下:“是嗎?誰這么有福氣,能讓叔如此念念不忘?” 何湛笑著說:“是臣配不上的人。” 寧晉見他是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的,只淡淡點了點頭。 半晌,兩人相對無言。寧晉說:“孤有些累了。” 何湛從榻上下來,恭敬地行了個禮,說:“那臣先告退,主公好好歇息。” 何湛披了裘出去,撐著黑金紙傘,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南院。 剛走出南院,他就聽見屋內傳來茶碗碎裂的聲音。 何湛閉了閉眼,心下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何裴之,你做得很好,往后你一定要做得更好。 第52章 生辰 “衛淵侯抱病。” 何湛捧著一堆折子站在南院外,守門的侍衛已經連續六天都這樣告訴他。 寧晉有沒有病,何湛不知道;但寧晉不愿見他,何湛還是知道的。他將折子交給侍衛,請他代為轉交,便在外頭行禮退下了。 縱然不能亂懷,可這樣同寧晉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何湛一邊走,一邊想,想想最近有什么契機可以供他利用,回頭翻了翻黃歷,才猛然記起寧晉的生辰快到了。 近日政務繁忙,差點忘了這一茬兒。何湛看寧晉一聲不吭的樣子,估計也不想大辦,干脆就送他件禮物罷了。 何湛冥思苦想一日,讓他的手下從雍州城尋了個鑒寶的,讓他去找一樣東西。來回花了數日,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寧晉生辰的前夕。何湛怕再差人來送會耽擱時間,當即取了匹快馬就往雍州城趕。 這天一大早,楊英招就帶禮來送了,因著寧晉不想張揚,知曉這些事的只有楊英招和幾位副將,當然,還有楊坤。幾個人先后來南院給寧晉祝壽,南院的人越聚越多,寧晉索性留他們吃了個午飯。 寧晉生辰,他也不沾酒,倒是來的幾個人喝得盡興,一直吵吵鬧鬧到午后,才暈著被架了回去。 楊英招難得能喝一回酒,自是多喝了些,喝完就開始說胡話,抱著堂柱子不撒手,嗚哇哇地說著“打木樁!打木樁!” 寧晉簡直拿她沒辦法,好在楊坤在,好說歹說給楊英招哄回去了。 楊坤不太敢碰楊英招,生怕毀了姑娘清譽,就往她手里塞了根木棍,誆騙她說:“咱們比比,今天誰要是先松了手,誰就算輸。” 楊英招本就爭強好勝,一聽這話,哪里肯松手,當即抓得緊緊的,臉色紅透,可眼睛睜得大大的,異常堅定道:“好啊,你試試!看誰贏!” 楊坤抓著木棍另一頭往前走一步,楊英招就跟了一步。如此大費周章,才將她從柱子上哄下來。楊坤同寧晉告罪,說:“卑職將楊左督送回去。” 得寧晉應允,楊坤就拉著楊英招往她自己的住處去。 臨走前,寧晉似無意地問了句:“何湛呢?” 楊坤說:“裴之?裴之昨晚就離營了,像是有急務處理。” “知道了。” 楊坤拉著楊英招離開南院,寧晉于門前負手而立,等了好長一會兒,但也沒見有人來,眉心越皺越緊,眼睛越來越沉。 連副將都來了,何湛沒理由不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何湛就想這樣躲著他? “來人!” 左右拐進來四個人,靜候待命。寧晉說:“讓人將西廂房打掃一遍,再將承宣使的東西全都搬過去。” “是。” 以前縱然他說多少好話,再怎樣同何湛周旋,何湛都不肯住進來。何湛不記得他生辰才好,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他不得不住進來。他生辰,總要從何湛那里討點什么。 近水樓臺先得月。寧晉不覺得他會輸給任何人,更何況還是個遠在天方的意中人。 去他媽的意中人。 下人做事很快,不一會兒,何湛的東西已經全都搬到西廂房去了。 下人搬來的時候,寧晉就坐在一旁看著,生怕有那個不知死的動了何湛的東西。碎了丟了都不好跟三叔交代。 然而搬東西的下人也巨冤,何湛當真沒有什么東西可偷,一些衣物古玩,一把普通至極的劍,還有兩個錦匣。 寧晉見下人擱在他面前,只漫不經心地打開錦匣看了看。一個里頭裝著印章和令牌,大大小小的,也不知做什么用的;另一個里頭裝滿了信件。 寧晉無意窺探這些信,除非信封上寫著的東西,讓他很感興趣。 他見最上頭的一個信封上用小楷寫了三個字:“寧晉安”。 他輕輕挑眉,將里頭的信件拿了出來。 何湛從雍州趕回來,一路風塵仆仆,出了一身的汗。哨兵見他回營,連忙迎上來,告訴何湛衛淵侯召他去南院議事。何湛讓他先去回稟寧晉,自個兒先去洗了個澡,洗掉自己身上的風塵。 今天是寧晉的生辰,總該好好慶祝才行。 半個時辰后,何湛洗完后就抱著木匣子往南院去了。 南院的廂房里今夜竟有了燭火,何湛疑惑地看了幾眼,之前不曾聽寧晉說誰要住進來。但他沒再細想,徑自走向正屋里。 寧晉就坐在那里,已經等待多時。屋中鮮少熏香,今夜香爐里卻飄出縷縷香煙來,味道尤為好聞。 何湛揶揄地打量他,說:“主公召臣議事?真的議事?”不等寧晉說話,他走過去摸了摸寧晉的腦袋:“不慶祝生辰么?” 寧晉沒有說話,幽幽地看著何湛。 何湛以為他在生氣,笑著說:“臣昨夜就往雍州城趕,就是為了給主公帶禮物。臣可不敢忘。” 他將木匣打開,呈給寧晉看。里面臥著一尊錦鯉,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從匣子里跳出來似的。 何湛說:“臣看過您屋中的擺設,五行中獨缺水行。這尾錦鯉雖年歲不大,卻雕刻得十分精致,難得一見的玉雕。玉質用得是紅脂玉,顏色純凈,觸則生涼。”他得意地笑著:“喜歡嗎?” 寧晉將匣子按下,反手握住何湛的手腕。何湛驚眸疑問:“怎么了?” 他只覺得寧晉的眼光不對,似乎比以往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