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這句話,孤愿意信。” 寧晉望進何湛的眼眸中,輕輕扣住他的手腕,微微傾身。 何湛的唇覆上一片柔軟的冰涼,沾著些許酒香氣。 何湛睜大眼睛,足足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他趕忙往后挪退開,伏地而跪,驚聲說:“臣惶恐,請主公降罪!” 萬不能了!何湛!萬不能重蹈覆轍!他背上生出一層熱汗,手腳卻是冰涼的,心下再三告誡自己,此世萬不能再動那樣的心思,傷人傷己,滿盤皆輸。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聽見寧晉的聲音,跪得他腰都酸了半截。 “孤…有些醉了。” 何湛趕忙順坡下驢,道:“不如再走走,醒醒身上的酒意。” “好。” 何湛沒有再同他并肩走,而是走在前側,為寧晉引路。兩人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 夜風輕拂,一點一點驅散何湛身上的熱意,讓他頭腦總算清醒些。 真是要了命了。何湛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才痛快,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怎的就那么容易魔怔? 好煩! 兩人一直走到街尾,都沒怎么說話。直到長街盡頭,何湛才說“天色已晚,該回驛館休息了”。寧晉也沒應聲,只輕輕點了點頭。 雍州府的驛館準備得很妥當,唯獨寧晉和何湛居住,守衛里三層外三層地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何湛同寧晉道辭后,便回屬于自己的墨蘆館睡下。 深夜,何湛輾轉難眠,在這樣寂靜的夜里,他只能聽見外面巡夜士兵整齊的步伐聲,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他撫上心口處,暗自罵了一句“不爭氣”! 他熬了前半夜,終于在黑暗中摸到一點睡意,眼皮可算沉了幾分。 正迷糊著,他忽聽外面傳來巡夜士兵的聲音: “侯爺?您還未睡么?是不是哪里不合意?” “沒有,孤只是想出來走走。” “好,吾等會一直為侯爺守夜,請侯爺放心。” 寧晉再問:“…墨蘆館,是這里嗎?” “對,何大人就住在這兒了,不過他倒睡得早。” “恩。腳步輕些。” “遵令。” 這下可好,何湛的后半夜也甭想睡了。 * 祭禮的事宜安排在四月二十七,正逢祭天的吉日。 因需準備諸多事宜,寧晉便留在了郡州府內。何湛獨自一人回到軍營,輔佐軍內副將處理軍營事務。期間要務往來全憑信件,由楊英招負責傳達衛淵侯的旨意,統轄軍士。 等到四月二十五,寧晉下令讓何湛和楊英招到天濟府,輔同祭天之禮。 祭天之前,衛淵侯都會在浮屠塔內頌經祈福,不可與外人相見。直到祭天禮的當日,何湛才見到闊別多日的寧晉。 他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身著袞服,上用金絲線勾勒的日月龍鳳,外披殷紅色的大裘袍,頭帶前后懸珠旒的冠冕,風姿傲然,威儀非常。 風卷起寧晉的袖,露出里子華美的袞服。 自郡守起,至縣長,再到平民百姓,皆伏地稱千歲。 寧晉從高樓上徐步走下來,每一步都走得莊重威嚴。樂舞相隨,隆重的帝神樂沉沉響起。 他手中持玉圭,一步一步踏過長街,神情肅穆,眉眼英俊而淡漠。 這一路走得很長。祭臺設在湖水中央,寧晉需走過長長的水棧道,棧道被千頃碧的荷葉團團圍繞,風過時荷葉翻出淺淺的葉底。 由祭禮者頌讀皇上詔衛淵侯即位書,昭告天下。 從上香到慶成,每一步都極其繁冗。何湛遠遠望著,甚至都能看見寧晉冠冕下的額頭浸著細汗。 等祭天儀式全部結束,夕陽已經沉到山頭。儀式結束后,寧晉于郡州府內接受群臣和百姓朝拜,待他明章表志后,群臣和百姓才紛紛散去。 偌大的朝堂內,唯留郡守于常豐和寧晉兩人。 一天下來,寧晉眉宇間卷上淡淡的倦意,便吩咐于常豐退下。 于常豐臨退前對寧晉請示說:“因皇上留下官郡守一職,沒有皇上的旨意,下官不敢貿然交出郡州印,但下官既受命于衛淵侯,定當盡心輔佐,絕無二心。” “孤明白。”寧晉揮手遣他下去。 待至于常豐離開后,他才稍稍靠在椅背上,方得片刻休息。 沒有看見何湛… 寧晉心下煩躁得厲害,倦意襲遍全身。他閉目養神,將萬千情緒掩下。 不一會兒,楊英招進入大堂內,白玉地面倒映出她的英姿。她紅衣勝火,眸光若星,揚聲喚道:“師兄!” “主公。”這一聲平若古井。 寧晉睜開眼來,便見楊英招和何湛前后走到他面前,而后雙雙跪下:' “英招恭賀侯爺,侯爺千歲千千歲。” “臣恭賀侯爺,侯爺千歲千千歲。” 寧晉冷峻的眸色柔了幾分:“平身。” 楊英招神采奕奕地看著寧晉,說:“師兄穿上這身衣裳,感覺都不一樣了。你不知道,那城樓下的百姓怎樣說你,他們說從未見過像您這樣的諸侯。雍州有您在,定能風調雨順,福澤眾生!” 寧晉將視線移到何湛身上,今日他卻莫名的安靜,不曾說過話。 堂內一片靜寂,楊英招也覺出些許不對。 何湛察覺到寧晉的視線,低眸含著笑走到寧晉面前,彎身將他翻卷的袖口整開來,說:“臣一直看著您,主公做得很好。” 無論如何,都會一直看著,從千歲到萬歲,萬萬歲。 第46章 情動 大祭過后,還有諸多小祭需做,楊英招和何湛依令留在雍州城內幫手。 于常豐捧奏折前來,言雍州城內的幾家名門望族得知新諸侯即位,為慶賀雍州封地得此明主,特開倉施糧三月以濟貧民,響應衛淵侯以仁德治民的君政。 寧晉將奏折批下,等四周無人時,他看向一直在屏風內品茶的何湛:“你讓他們做的?” 何湛不敢居功,漫不經心道:“主公得天下民心,與臣無關。” 寧晉笑問:“那…秋狩賞金一事做得如何了?” 何湛回答:“臣無能,本為這事急得焦頭爛額,不成想幾位大老爺找到臣,塞給臣不少錢財,想讓臣在侯爺面前說說話。” “說什么?” “說他們愿捐些善款,修葺寺廟。”何湛一邊說話,一邊從屏風內繞出來。 他看著寧晉,一本正經道:“臣沒敢要他們的錢,畢竟雍州內的寺廟前年才剛整修了一次。” 寧晉倒了杯芽色的淡茶,往何湛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坐下來:“那你還敢傳這些話來?” 何湛依令坐下,笑說:“臣有罪,說快了嘴,只向他們提了句軍餉空虛,隔天善款就送到雍州府的門口,任臣再推諉,他們都不聽。臣只好擅作主張,將那些善款納入府庫,以待后用。” “叔,你便是這樣欺負他們的?”寧晉蘇然一笑,眸底浮了些無奈。 “怎么能叫欺負?”何湛說,“臣還有要事啟奏呢。” “你說。” “雍州城位置乃屬虎口之地,來往商隊眾多,若主公欲行新政,雖應當以良田為重,可也萬不能斷了商脈。” 寧晉若有其事地點點頭:“恩…這就不叫欺負了。” 何湛想不到寧晉竟拿這個來調侃他,一時又好氣又好笑:“臣不敢欺負他們,倒是主公一直在欺負臣。” 寧晉笑出聲,道:“孤允三叔去參加秋狩,就不算欺負了。” 能去了?能去了!! 原本寧晉老是念叨他身上的傷,不想讓他參加秋狩,搞得何湛一直懨懨的。這下好了!可以去了!久燜的豬rou掀開了蓋兒,放縱的野狗溜出了籠! 何湛一時高興,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來揉了揉寧晉的頭,大笑著說:“哈哈哈,還是你最孝順啦!” 寧晉讓何湛揉得一懵,愣愣地看著開懷大笑的何湛。 何湛笑了一會兒,忽然察覺出不對來,笑聲一點一點壓下去,驚恐地看向寧晉。 “那個,我…我就是順手…”何湛失態又失言。 寧晉稍稍側過頭去,臉上紅得厲害,卻正好避過何湛的視線。他磕磕絆絆地說了句:“孤…孤不在意。” 謝天謝地!不在意就好,不在意就好。 毒辣的陽光透過碧透的紗變得極為柔和,幽幽的暗香浮進來。 看著寧晉微微發紅的臉頰,何湛怔了好一會兒,恍惚間仿佛能明白寧晉那句“正好的時候”是什么意思了。 * 等一切事宜處理妥當,寧晉就回了玉屏關的營地內,著手準備秋狩事宜。 寧晉正式即位為衛淵侯,便可行政令。回營后他先擢何湛為四品承宣使,近主側,進善言;再任楊英招為左督領,統帥鐵驍騎。 楊坤在外面奔波了近一個月,終于將地略圖上所不詳盡之處一一補全。回營地時,楊坤正好聽說何湛升官的消息,心中不禁大喜,他回來之前繞到雍州城里買了幾壺好酒,便想邀何湛喝酒慶祝。 楊坤問了幾個士兵,才知何湛正在營帳中同寧晉商議秋狩一事,遂前去拜見。守衛正欲傳喚,楊坤想到何湛正與侯爺議事,不能打擾,便舉手止住守衛,獨自在帳外等候。 他聽營帳中傳來楊英招的聲音:“秋狩也可大封一次,擇才能出眾者晉官。”楊英招頓了頓,疑而再問:“話說,師兄準備晉楊坤個什么官?” 寧晉淡聲回道:“孤沒有這個打算。” 楊英招大惑:“啊?為什么?”楊坤這個人腦子雖然愣了點兒,但功夫還是不錯的,加上死忠死忠的,用起來很順人心。她不懂寧晉為什么不任用楊坤。 寧晉沒有回答,而是問何湛:“三叔,你的意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