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楊英招見兩人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只能出聲止道:“師兄還得去郡州府商議祭禮一事,該走了?!?/br> 寧晉點(diǎn)頭,又對何湛說:“晚上一起用飯嗎?” “主公是要去雍州城嗎?”何湛問,“那能不能帶上臣?臣有事要去處理,本來是想求一枚出行令牌的。” 何湛愿意跟著他,寧晉自是滿心歡喜。 楊英招識趣:“那就讓何三叔陪你去好了,我留營。我約了幾個副將下棋。” 何湛聞言一笑。想起前世楊英招跟營里的副將下棋,將幾個大男人殺得落花流水,副將也不練兵了,每天都研究著怎么下棋贏過楊英招。 何湛怕這群人玩物喪志,只在寧晉面前提了一句,隔天寧晉就跟楊英招下了一盤,楊英招被寧晉一口一個“將軍”叫得大汗淋漓,最后哭著喊悔棋都沒用,輸?shù)靡粩⊥康亍W阅侵?,楊英招成了那個只研究下棋的人,無論那些副將再怎么挑釁,她都不再跟他們下了。 何湛囑咐道:“那你手下留情啊?!?/br> “要不是師兄不讓,我最想跟你下棋了。何三叔,回頭咱們殺一盤啊?” 寧晉說:“他沒空?!?/br> 說罷,寧晉就拉著何湛走向營地外。 楊英招憤憤地罵了聲“小氣鬼”。 外頭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有一隊鐵驍騎護(hù)送。寧晉上了馬車,回過身來朝何湛伸出手。何湛笑笑,由他引著入了車廂。 車廂里只有何湛和寧晉兩個人,他們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塊小方桌。 寧晉問:“三叔到雍州城做什么?” “答應(yīng)主公的事,自是要辦到。這幾天臣已經(jīng)吩咐人去準(zhǔn)備秋狩的事宜,賞金的事也該到位了?!?/br> 何湛沒有再細(xì)說,寧晉也不再問。何湛略略倚在軟墊上,心下將自己剛才的話參了一遍,忽覺得自己這樣說是對主公有所隱瞞,反正總要找個時機(jī)攤牌。 他稍思索一番,便說: “臣在雍州的幾年,常抽空出去替人看古玩,攢下不少銀子,閑暇時用這些錢買了些田產(chǎn)和地產(chǎn),門路也多一些,所以才能拿出這些錢?!?/br> 寧晉疑問道:“聽聞韓家軍軍紀(jì)嚴(yán)明,三叔是用了什么辦法出來的?” 何湛心驚,篤定寧晉在懷疑他,趕緊如實(shí)回答:“入伍時,臣是拿著鳳鳴王的舉薦信來的。鳳鳴王威名在外,臣靠著他的關(guān)照,這些年才算好過些?!钡膊怀渡洗笫碌?,那些管事的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加上又有楊坤在上頭替他擋著,何湛做事不算太束手束腳。 寧晉聽到鳳鳴王的名字,臉色有稍稍不悅。何湛身邊有楊坤陪著,就連遠(yuǎn)在天邊的鳳鳴王都能跟何湛扯上關(guān)系,偏偏他這樣同何湛親密的,卻足足與他闊別七年之久。 寧晉說:“今晚會住在雍州城,等夜里,叔帶孤去看看,孤想知道三叔這七年都做了什么。” 何湛看出寧晉有稍許不悅,生怕寧晉以后會懷疑他跟寧祈結(jié)黨營私,只連聲答“好。好?!?/br> 這攤底牌就跟脫衣服似的,一定要脫到底,里里外外都讓人看清楚,恨不得再從身上刻個忠字,以此來表明忠良之心。別到時候亮了底牌,更讓主公忌諱。 寧晉低眸,看著何湛微微握緊的拳頭,“三叔覺得害怕?你在怕什么呢?”從前何湛就這樣,一緊張害怕的時候,面上都帶著不動聲色的笑容,手卻不自覺地握起來。 何湛更驚,陡然松開手,不敢再對寧晉有隱瞞:“臣怕主公不信臣的忠心?!?/br> “怎么會?你是孤的三叔,你說的話,孤都信?!?/br> 若寧晉真信,那上輩子疑他豢養(yǎng)殺手私自募兵的人又是誰? 何湛了然一笑,沒有答話。車廂里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當(dāng)中。 寧晉沒有再追問這些,過了會兒就問起雍州城好玩的地方,何湛也順竿兒爬下話來,兩人又像平常那般談?wù)勑πΑ?/br> 馬不停蹄地趕了一天,傍晚時分才趕到雍州城的郡州府。 何湛坐馬車坐得雙腿發(fā)軟,腦袋脹痛,只隨寧晉同雍州郡守于常豐請了禮,就到偏廳里休息去了。 于常豐就祭禮事宜同寧晉商談,一直到夜幕降落,兩人才結(jié)束。 何湛在偏廳坐著,時不時就聽到正廳寧晉和于常豐兩人的談笑風(fēng)生。因祭禮上需君主頌歌,寧晉還同于常豐唱了一兩句,驚得于常豐贊嘆連連。 何湛也鮮少聽見寧晉笑了幾聲。 很好聽。 看到寧晉應(yīng)對郡守之時都能游刃有余,何湛才真真正正地感覺到寧晉終于長大成人,可獨(dú)當(dāng)一面了。 過后,寧晉面色含笑著進(jìn)偏廳,看向何湛的眼神如同一灘春水,令人失神亂魄。 于常豐緊隨其后,說:“下官已在驛館備好居處,今夜就委屈三爺和侯爺在此將就一宿了?!?/br> 寧晉說:“勞郡守費(fèi)心,孤與三叔打算四處走走,晚些再回驛館。” “那臣就不做叨擾了,侯爺要是見到雍州的鄉(xiāng)土人情,您一定會喜歡這里的。夜里的話,不如去章柳臺逛逛?!?/br> 寧晉看了何湛一眼:“章柳臺?” 何湛連忙跟于常豐道謝,趕忙將寧晉拉走。 這個老不正經(jīng)的,以為寧晉是什么人??!章柳臺那種花街柳巷,寧晉怎能沾得? 出了郡州府,寧晉忍俊不禁,低眸問他:“走那么急做什么?” 何湛一本正經(jīng)地教導(dǎo)說:“主公休要聽他胡言亂語,章柳臺實(shí)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少年英才,需以鴻鵠之志為先,再論兒女情長。以后您想要什么樣的人,都會有的?!闭f得何湛自己都熱血沸騰了,完全將自己以前常混跡青樓聽曲的事拋之腦后。 寧晉歪了歪頭,半假半真地笑問:“什么人,都可以?” “那是自然。”等寧晉坐上皇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湛細(xì)細(xì)一想,又謹(jǐn)慎地補(bǔ)了句:“但也不要強(qiáng)迫于人,走了商紂王的末路。” 寧晉深深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孤會讓那人心甘情愿的?!?/br>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何湛表示對寧晉能這樣察納雅言的胸懷很滿意。 “臣帶主公四處走走。”何湛同身后跟著的人要了一把劍,好保護(hù)寧晉。 寧晉將劍按下,說:“有影衛(wèi)在,還有于郡守的人馬在暗處跟著。孤不想看三叔和孤在一起,還要時刻緊張著孤的安危?!?/br> 倒忘了這回事。 何湛勉強(qiáng)笑了笑。前世寧晉也不允他帶劍近側(cè),寧晉顧慮自身安危,他能明白。 何湛慎言,微微弓下身:“是臣多慮了,主公恕罪?!?/br> 寧晉伸手扶住何湛,將他的手?jǐn)n在掌心,輕聲說:“三叔忘了之前同孤的約定了?” 何湛想了想,咧開一絲絲笑:“無臣。” 第45章 亂懷 夜深人靜,燈火連天。城中的碧波河上臥著大片大片的睡蓮,蓮下清水靜靜流淌。 何湛與寧晉并肩徐徐走過白石拱橋,風(fēng)拂起衣袖,拂開了眉眼。過了拱橋,前方喧鬧的人聲便越來越近。寧晉遠(yuǎn)遠(yuǎn)看去,只見整條街都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與之前所見的靜謐之景完全不同。 街口出有一個小孩子蹲著賣燈籠,地上只剩了幾個花燈,何湛走過去問他要了盞蓮花燈。 小孩子笑著喊了聲“三爺”,踮著腳從樹上拿下來那盞蓮花燈。此蓮花燈與其他不同,別的都是紅軟的花蓮,獨(dú)它是青蓮,散發(fā)著淡淡的幽光。 何湛提在手里,在前方引路,請寧晉踏入這條長街。 “雍州城背靠小天京,前同塞外,商脈一向發(fā)達(dá),”何湛說,“所以雍州城內(nèi)多富賈世家。” 何湛讓寧晉看了一家翰寶軒,說:“這條街上集合著大小商販,徹夜不眠,供東來西往的過客賞玩,當(dāng)然也是雍州城消遣玩樂的地方。天濟(jì)府也有一條這樣的長街,有空臣再陪主公去那里瞧瞧?!?/br> 走出沒多少步,寧晉隱約聽見從嘈雜人聲中傳來低低的樂音。 寧晉問:“三弦琴?” 何湛說:“嚯。耳朵可真靈,這都能聽得出?” 寧晉說:“以前隨師父去過江南,在那里聽到過,很好聽?!?/br> “去坐坐?”何湛提議道。 “聽三叔的?!?/br> 何湛帶著他走到樂社前,將手中的青蓮燈籠交給在外頭待客的小廝,那人將青蓮燈細(xì)細(xì)看了看,又端詳著何湛的臉,點(diǎn)頭哈腰地說:“三爺,您里面請。” 寧晉挑眉打量了一下那小廝,眼神更加意味深長。 等進(jìn)去,三弦琴的聲音愈發(fā)清晰,小廝引著他們來到一個周圍清凈的雅座。 小廝問何湛可否照慣例,何湛只道坐坐就走,只讓他上壺馬奶酒來。那小廝意會,同兩位爺都行了禮,彎身退下。 何湛請寧晉坐在身側(cè),說:“今兒唱得是《關(guān)山怨》?!?/br> “金絲作紅衣,重山難道相思意?” 何湛哈哈笑了幾聲:“對,就是這首?!?/br> 看見何湛展笑的臉,寧晉笑得更深。兩人坐了一會兒,聽著小調(diào),又就著小杯喝了好幾杯馬奶酒。 何湛舉杯,說:“之前同你喝酒時,可不見你這么能喝。” 不等寧晉回答,這頭從走廊里拐進(jìn)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 管事恭謹(jǐn)?shù)乇е郑瑥澭⒃诤握可韨?cè):“三爺,您來了。上月的賬目,我已經(jīng)做好,這次您是著急走,還是留在這里看?” “不看,你心里有數(shù)就成。我有些事要托你去辦,務(wù)必要辦得漂亮?!彼麖膽阎刑统鲆环庑?,交給管事后,就揮手遣他下去。 待管事退下后,寧晉看向何湛,等他一個解釋。 何湛跪坐在他的身側(cè),見寧晉看他,只正過身來行了個禮,任寧晉扶,他也未起身。 何湛說:“臣一直想將您接到雍州來,這些年置辦了這些產(chǎn)業(yè),也是不想您來了之后再受苦。”他的話半分假,半分真:“臣從未忘過主公?!?/br> 他畢生所愿便是輔佐寧晉開創(chuàng)黃金王朝,可黃金王朝,黃金王朝,那都是黃金鋪成的王朝。 商賈身份地位不高,在寧晉眼中最不懼威脅;可也只有實(shí)打?qū)嵉慕疸y才能鋪平這條康莊大道所以,何湛七年的時間都在費(fèi)心打理這些。 前幾世,何湛剛剛摸出這條商路。為了摸清這里面的門門道道,日夜嘔心瀝血,加上又受軍營的桎梏,撐著這些產(chǎn)業(yè),何湛幾乎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 今世重來,秉著前車之鑒,何湛摸出不少方法來,方能游刃有余地面對這些。 扶著何湛的手已然僵住,寧晉能聽見自己嘭嘭的心跳聲。 他從未想過能聽到何湛這樣的解釋——他說他從未忘過。 寧晉以前想著,哪怕只要何湛記著他,他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人哪里能這樣容易就得到滿足?一旦沾染一點(diǎn),便會想要得到更多,再多,多得何湛承受不起,方才饜足。 寧晉看著何湛瀉下來如墨的發(fā),滾了滾喉結(jié),稍稍別過頭,低聲說:“何湛,不許你拿這個來哄騙孤。孤…” 何湛起身,望著寧晉的眼睛彎如月鉤:“主公剛說了信臣,如今怎么就又不信了?” 三弦琴的聲音泠泠生情。樂社里五光十色的光交錯生輝,燦燦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