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寧晉手指微動,半晌,才說:“楊坤已經(jīng)去勘察地形了,不在營中。” 何湛不懂寧晉怎么好端端地提起楊坤來了,只能似懂不懂地點點頭:“哦。” 寧晉略略低頭:“孤這里有上好的藥酒。” “呃?”有藥酒怎么了?很奇怪嗎? 寧晉閉了閉眼,斂了口氣,道:“孤是說,你背上的淤青…揉一揉可能會好一點。在客棧里,孤就見你夜里睡不安穩(wěn),不要一直忍著。” 提到客棧,何湛臉上驀地一紅,耳根發(fā)燙。 “謝…謝謝,臣回去揉揉就好。” 說著何湛就想開溜,趕緊跑! 寧晉抬起頭來,臉上一派的云淡風輕,清明正直:“你自己又不行,孤可以幫你。以前,三叔的傷,不都是由孤來照看的嗎?” 行了!夠了!又要提以前了!何湛聽到“以前”這倆字就頭皮發(fā)麻,哪里還給寧晉時間去醞釀回味這些話,連忙答應(yīng)著坐下來。 “去床上吧,你的傷在背部,坐著累。” 寧晉提前讓人備了藥酒,他拿著每個小瓶兒聞了聞,判斷哪個是好的。等他拿好了藥,轉(zhuǎn)入屏風內(nèi),就見何湛正將上衣脫下來,露出大片胸肌,赤裸的上身細細可見道道淡色的疤痕。 寧晉怔了怔,腳步僵住,問:“這是怎么傷的?” 何湛見他一直盯著自己腰間的一塊疤痕看,笑答:“訓(xùn)練的時候傷得。沒事兒,這些疤過幾個月就會全沒了。”他悠悠然趴到床上,將整個背部都展露出來。 寧晉順著床邊兒坐下,將藥酒滴在手心中,然后在掌中搓得發(fā)熱,才一點一點在何湛背上推開。 何湛擰著眉,時不時發(fā)出輕吟聲。這淤青不招也就算了,一招真是疼得要命。 “疼了就說。” 何湛倒吸口氣,皺著眉委屈地應(yīng)了聲:“疼。” 寧晉連忙收回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晃神什么,心思全不在這兒,下手才這般沒輕沒重的。 何湛不想寧晉竟停下來,趕忙解釋道:“稍微輕點就好。” “…恩。”寧晉這次倒是放輕了手勁兒,他說,“要是孤能在叔身邊就好了,總歸不會弄成這樣。” … 還真是逃不掉了!千言萬語都要拐到他何湛“拋家棄子”的事上,簡直就像頭頂上懸著一把刀,不知道何時就會掉下來。 這樣躲避下去不是個辦法,不如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談,將這把刀拿下來。 何湛沉吟幾番,緩聲道:“…主公,當初我是沒了別的路,不想帶著你受苦。在玄機子門下,你能得到更多的東西,而且清風道觀是在京都,一旦你有難,清平王府的人不會真放任不管。我知道你怨我,我…很抱歉。” 積壓在心底七年的怨恨都抵不過何湛的一句解釋。寧晉早在很久之前就想明白了,與其讓何湛去接他回家,不如他親自來找何湛。總不能所有的事都讓何湛一個人扛。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掠過何湛的背脊,輕聲說:“孤不怪三叔,孤還想像以前那樣,叔看我還是像看寧晉,而不是衛(wèi)淵侯。”罷了他又淡淡地補了一句:“…也不要再一聲不吭地走掉了。” 何湛堅定地回答道:“不會了。” 沉默了半晌,寧晉唇角一點點綻開笑,說:“無人的時候,三叔可喚孤的表字。” 寧無臣。何湛已經(jīng)知曉了,不過還得裝作不知的樣子問一句:“及冠時,玄機子給你取了什么字?” “無臣,取自‘無君于上,無臣于下’。師父愿孤能擺脫世俗的桎梏,故選了這個字。” 何湛倒是第一次聽他解釋,又細細品了一下這個字:“無臣…” 寧晉手下停住,何湛疑而問了句:“怎么了?” “再叫一遍。” “啊?”何湛愣了愣,依言喚了聲,“無臣?” 寧晉俯下身,額頭抵在何湛的發(fā)上。些許藥酒沾染了他的衣袍,可他全然不在乎。 何湛不敢動,背脊僵得厲害,小心翼翼地問:“又…又怎么了?” “沒有。孤很開心。”他的氣息如同夜開的蓮,帶著些許清冷的霜意卻無比的溫柔,“孤很早之前就在想,叔什么時候能夠知道孤的字。如今不早不晚,卻是正好的時候。” 何湛趴在那里半晌,都沒能悟出來這“正好的時候”究竟哪里正好了? * 第二日清晨。暑熱已經(jīng)透過帳子吹了進來,擋都擋不住。 外頭吵吵鬧鬧的,吵得何湛翻了幾個身,終于氣洶洶地從床上爬起來。真是,好好的一天休沐,到底讓不讓人睡覺了?啊! 營帳里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了,何湛循著聲音過去,才在營地門口看見一眾人。韓廣義立在高頭大馬上,懷中抱著半大點兒的韓陽,笑得滿臉紅光,身后大軍已經(jīng)整待完畢,就等著回京了。 韓廣義扭頭就看見衛(wèi)淵侯緩步而來,趕緊從馬上下來,他沒想到衛(wèi)淵侯還會親自來送,自是心懷謹慎。 寧晉走過去,扶住欲下跪的韓廣義,淡聲說:“韓將軍不必如此多禮,路途遙遠,望你一路平安。” “多謝侯爺。”韓廣義喟嘆道,“以后軍中諸多事務(wù),就勞侯爺費心了,等回稟過圣上,末將立刻就趕回來。” 寧晉點點頭,收回了虛扶的手。 韓廣義再同他行禮道別,回頭轉(zhuǎn)向馬上,已不見了韓陽那個小家伙。韓廣義正尋著,就見韓陽穿過人群,擠到后邊兒去,口中還叫著:“何湛!何湛!你來送我啦?” 何湛抱胸,半笑地看著這個小煞星,說:“我就來看看熱鬧。” “哎呀,你這個人怎么就不會說好聽的話呢?怪不得那么多人討厭你。”韓陽哼哼唧唧地說,“不過,小爺我與眾不同,別人越討厭的,我就越喜歡。” “行了,趕緊走吧,這里可供不住你這么個小祖宗。路上聽韓將軍的話,別再搗亂了。” 韓陽勾勾手指,讓何湛彎下身來。何湛笑著弓腰,以為他韓陽要說什么,卻不想韓陽一把抱住了他,說:“謝謝你啊,我會記得你的。以后如果你能來京城,我就把京城最好玩的東西都告訴你。” 何湛忍俊不禁。 韓陽笑著跑走,見與何湛拉開距離之后,才回頭做了個鬼臉。何湛作勢要打他,他溜得更快,鉆進人群里轉(zhuǎn)眼就沒影了。 韓廣義攜著韓陽騎上馬,帶著浩浩蕩蕩的兵士離開營地,隊伍如同蜿蜒的盤龍行進在山水之間。 送走了韓廣義,眾人也漸漸散去。 何湛伸著懶腰,想去楊坤那里討個出行令牌來,好出去辦事。但楊坤又不在營里。他正想著對策,就聽一人喊他,聞聲抬頭看去,正是好久不見的對頭金遠晟,后頭跟著賈燦。 金遠晟諷刺地笑著:“你可真厲害,短短幾日就混到侯爺?shù)拇采先チ恕R郧笆俏义e怪你,以為你跟那個什么李校尉有一腿,哪能想到,你的眼界比誰都高,根本看不上區(qū)區(qū)一個校尉呢。” 賈燦唱上雙簧:“以后我們這眾兄弟就靠何三爺罩著了,畢竟軍營里再找不出第二個像您這樣身段兒的人,您說是不是?” 金遠晟笑得愈發(fā)厲害:“哎,弟兄們叫三爺叫什么來著?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賈燦裝模作樣地答道:“御用爺——” 金遠晟撇著嘴,一本正經(jīng)道:“哎呦,御用呢,我們?nèi)遣黄穑遣黄稹!?/br> 何湛看著這倆人一唱一和,也不生氣,慣笑著捂上鼻子,低聲說:“金少,以前是我身上的酸味,馬才可以聞見;現(xiàn)在是你身上的酸味,我都能聞見了。” 金遠晟臉上的笑僵住,怎不知何湛拿他以前嘲弄的話來揶揄他。金遠晟冷笑說:“就算我再不堪,也不像你這么賤,寧肯當個男寵,都要攀權(quán)附貴!” 何湛避重就輕:“恩,金少自己知道自己現(xiàn)在很不堪,在下就很滿意了。” 即使被羞辱成這樣,何湛都沒有生氣,這更讓金遠晟火大。他三步并兩步上前,提著何湛的領(lǐng)子就作勢揍他:“何湛,你甘為下賤,有什么資格來嘲笑我!” 何湛正想繼續(xù)再擠兌他幾句。 “你再敢碰他一下,孤就剁了你的手!” 第44章 藏鋒 這聲音又冷又厲,如同攜了冰雪的寒風,催得人心魂俱散,連何湛聽了,都覺毛骨悚然。 金遠晟陡然松手。賈燦早已跪在了地上,大氣不敢出。 寧晉端立在那里,眉眼深沉如冰,縱然是這樣熱的天氣,也讓金遠晟和賈燦背脊生寒,汗毛根根豎起。金遠晟全是愣住的,甚至連禮都忘了行。 楊英招就跟在寧晉身后,剛剛那些話,她一句不差地都聽到了耳朵里。 她沉著臉,走上前揮手就給了金遠晟一巴掌,打得那叫一個響亮! 何湛都看愣了,英招姑奶奶這脾氣… 金遠晟被打臉,而且是被一個女的打臉。他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金遠晟惡狠狠地瞪向楊英招,正欲反手打回去,不想楊英招伸腳狠狠踹在金遠晟的肚子上,踹得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一下跪在地上。 “怎么?不服啊!?記住,你姑奶奶我叫楊英招,隨時等著你!”楊英招厲聲呵斥,“一群人不想著怎么為靖國效力,倒在軍中造謠生非,毀他人清譽。衛(wèi)淵侯也是你們能夠議論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賈燦趕忙求饒:“侯爺饒命,奶奶饒命!是小人多嘴,是小人多嘴!”說著抬手就打了自己幾巴掌。 寧晉微微皺眉,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賈燦一看能滾,那肯定要趕緊滾,麻溜兒滾。 他過去扶起金遠晟就滾跑了,只遠遠地聽衛(wèi)淵侯低低喚道:“三叔。” 三叔?三叔!三…三叔!! 賈燦從來都不知道何湛是衛(wèi)淵侯的叔啊,兩人又不是同姓。 之前就聽金遠晟說何湛以前是權(quán)貴子弟,但賈燦能想到的最大的權(quán)貴,也就是個知縣了,再往上也撐死是個郡守,更何況還是個家道中落的,有什么好顧忌的。 現(xiàn)在,衛(wèi)淵侯喊他啥!三叔?! 賈燦兩眼泛黑,哭著埋怨了金遠晟一句:“金少,我這次真得要被你害死了啊!” 金遠晟唾了一口血沫,眼睛狠得發(fā)綠,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今日屈辱,定要讓他們十倍償還! 何湛知道金遠晟不是什么善茬兒,雖翻騰不起什么大浪來,但總能惹一身sao。他無奈地看著楊英招和寧晉,嘆聲說:“又不是什么大事,動什么怒呢?你就不怕金遠晟記恨你?”最后一句話是對著楊英招說的。 楊英招怕什么?她哼道:“原來是叫金遠晟,姑奶奶記住他了。我怕他啊?信不信我一槍戳死他個嘴賤的!說得那是什么話!你跟我?guī)熜质悄欠N關(guān)系嗎?”什么男寵!是光明正大地寵! 何湛:“…”行行行,姑奶奶,你厲害你厲害。 寧晉臉還黑著,走過來整了整何湛凌亂的領(lǐng)口,問:“平時他們也這樣?” “沒有,是臣的本事當不起目前的大任,他們害怕臣誤了主公的事。”何湛辯解道。 他實在不想給主公拉仇恨,金遠晟這種角色,還用不著主公親自動手。 寧晉說:“孤說你行,你就行,別聽他人胡言亂語。” “臣知道,主公信臣,臣自會全心全意做好,就算力所不能及之處,不還是有主公當著么?” 寧晉滿意地微笑,說:“萬事有孤在,三叔不必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