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嚴世蕃很是高興,一邊提筆在張經問罪的奏疏上落了楊繼盛的名字一邊和站在身邊的鄢懋卿笑道:“上頭那個眼下最恨的就是張經,楊繼盛的名字落在這上頭,怕是誰也救不了了。看誰還敢和咱們作對!”說罷,越發得意,忍不住搖頭擺腦的哈哈笑了幾聲,丟下筆和折子,翹著腿坐在椅子上道,“行了,張經一去,這浙江總督的位置還需好好斟酌一二。” 張經打退了倭寇,江南亂局稍定,也是時候到他們嚴黨摘果子的時候——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可不就是這么一個理?不過,嚴黨上下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真有才干的要么就像是楊博一樣自顧自的做事、不介入黨爭,要么就是自以為清高的站在嚴黨對面。趙文華等人貪污誣陷倒是好手,真要是丟去江南主事,連嚴世蕃都覺得不可靠。 所以,這總督的位置的確是要好好考慮考慮。 嚴世蕃心里琢磨了一下,已是有了人選卻也沒有立刻把人選說出來反而是抬手倒了幾杯酒,先遞一杯給老爹:“爹,你嘗嘗這酒——百花酒。這東西可難得的很,文華特意捎上京的,說是養生長壽。上頭那位都沒喝過呢。” 嚴嵩瞧了兒子一眼,掀了掀眼瞼,慢條斯理的敲打了一句:“你給我嘴上把好門!雖是在家里但也得小心說話,東廠和西廠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嚴世藩一貫自傲自負,最是不高興受人指教,暗自翻了個白眼,自顧自的低頭喝酒,嘴里模模糊糊的應“是”。 ****** 裕王此時正在府上與高拱說話,說著說著便生起氣來: “嚴家父子實在是囂張太過,若說欺君,他們才是真的欺君!” 高拱實在不知道一貫不太關心政事的自家王爺怎么就忽然對這些起了心。在他看來:嚴嵩再是如何囂張都與裕王沒什么關系。雖說嚴嵩支持景王,但裕王乃是當今長子,大勢和正統都是站在裕王這邊的,只要不出意外,只要圣心不要太偏,那上頭的位置總也是裕王的。所以,無論是嚴嵩還是徐階,全都不需裕王去管,他只需要安安心心守在王府里韜光養晦,等皇帝老爹駕鶴西去,就可以定下大局了。 只是,裕王既然當面如此言語,高拱也只是跟著應了幾聲:“確實如此。不過,殿下也不必多心。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如今用著嚴家,嚴家才有今日。等新君登基,嚴家的末日也就到了。此事,急不得。”反正他是不主張參和到這種事情里面的,裕王身份本就敏感,觸怒了皇帝可怎么辦? 裕王發了一通火,卻也知道單憑如今的自己實在是拿嚴家無法,高拱好歹也是婉言相勸,他忍氣吞聲的點頭認下:“是本王急躁了。” 高拱想了想,轉而說起另一件事:“說來,景王府中的侍妾已有了消息,不出意外,明年便可得子。子嗣之事,不知王爺是如何打算的?” 裕王心里想:我未來的世子正和王妃住白云觀呢。他如今到底有了些城府,再不似過去那般有話就說,全心依賴高拱。故而,聽到高拱隱隱的勸誡還是含糊應道:“此事不急,母妃新喪,為人子者這時候總不好在這上頭多想。” 高拱暗暗嘆了口氣,他知道裕王心里必是惦記著白云觀里的李清漪,只得點到就止的和裕王交代了幾句:“殿下,您身份不同尋常,早日有了子嗣,陛下那邊也會有所改觀。要知道,成祖爺最后選了仁宗,有小半是看在宣宗這個孫子的份上。” 當年,明成祖朱棣在立太子的時候也猶豫了許久:一個是不討他喜歡的長子,一個是作戰勇武,肖似自己的二子。幾番猶豫和折騰,明成祖最后還是立了長子——不僅僅是因為長幼有序也因為仁宗生了個好兒子。解縉那句“好圣孫”著實是立了大功。當今皇帝的皇位乃是因為正德皇帝無子方才兄終弟及,且又因為自己體弱多病難有子嗣,故而十分看重子嗣。 子嗣之事的確是件不容小覷。 裕王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不答反應道:“我想去見見張經,不知高師傅可否安排一二?” 裕王既是親自并且鄭重其事的說出這樣的話來,高拱自是不會直接反駁的,他摸了摸胡須,說道:“這事不難,不過需先和陸都督打一聲招呼。”頓了頓又說,“只是殿下身份特殊,若是被嚴家知道,在陛下面前告上一狀,那就麻煩了。”高拱知道裕王最怕的就是皇帝老爹,故而才抬出皇帝來頂著。 偏裕王這會兒卻是打定了注意,還是堅持道:“還請師傅替我安排一二,”他目光十分沉靜,語氣亦是少見的堅決,“東南之事,我想親自問一問張經。” 高拱有苦說不出,但他素來對裕王百依百順,雖知似麻煩但還是應了下來:“臣這就去安排一二。”自楊繼盛的事情后,陸炳和高拱私底下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再者,明年就是外察了,李默一派和嚴家一派正掐的烏雞眼似的,想來也不會分神去管張經這么一個必死之人。 高拱心里把事過了一遍,寬慰些許。他素來雷厲風行,說到做到,很快便親自派人去陸府說了一聲——倒不是他不想親自去,實在是陸炳和裕王身份敏感,能不去就不去,省得引皇帝懷疑。 第27章 牢飯 有陸炳安排,要見張經卻也不是難事——就像是高拱所想:他已是必死之人,并無多少人真的關心他。 不過,張經這樣的身份,就算是下獄也是單間,一個人住著寬敞的牢房。 為著不引人注目,裕王出府前特意換了一身衣服又中途幾經換車,最后暗自從高拱府上轉道去詔獄看人。因陸炳先前已經吩咐過,獄卒心里很有些嘀咕卻還是沒說什么,小心翼翼帶著裕王繞開人走了暗道,畢恭畢敬的開了門,悄聲做了個請的姿態,低聲說道:“王爺,請吧。” 裕王撫了撫袍角,拂開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邁步走了進去。 牢中光線不足又無點燈,光色昏昏,只能勉強看見一個人影。張經穿著囚服,正端坐在角落,前頭擺著一副碗筷,瓷碗邊角磕了一塊,里頭的粥并沒有動多少,也不知放了多久已經凝成一塊,硬邦邦的樣子。 雖是陰暗的牢房卻也叫張經坐出了朝堂的端正來。聽到牢門開鎖的聲音,他抬頭看了一眼,見到裕王入內,很快便站起身來。他手腳皆是鐐銬,起身時,手指粗的鐵鏈交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定定的站了一會兒,脊背挺直,忽然對著裕王便是一拜,沉聲道:“罪臣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張經,拜見裕王殿下。” 裕王微有吃驚:“你認得本王?” 張經垂頭道:“臣往年在京,曾有緣見過殿下幾面。” 裕王想起張經往日威風,微有唏噓,到底還是沒有再問下去,只是轉回話題:“你可知本王今日為何來此?” “罪臣困于陋室,上有雷霆之怒,性命不過旦夕。殿下冒險來探,想來也是有要事相詢。”他仰頭看了看裕王神色,忽然露出些許灑然笑容,淡淡言道,“臣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進士,由文入武,半輩子都是在戰場上過的。兩廣、三邊的軍務,臣都管過。東南六省的軍務,陛下也曾托于臣手。現今耳順之年,陷于獄中,上不知天、下不知地,自身難保,不知有何事煩擾殿下?” 裕王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張經,忽然神色一肅,拂了拂袍角,不顧地下的塵灰,順勢坐在了下去,正好就在張經對面,抬起雙目與他平視。裕王沉吟片刻,還是認真說道:“本王從未出過京,東南之事多是耳聞,心中甚憂。如今倭寇其勢洶洶,朝中議論不休。本王左思右想,還是想來問一問張大人。還請先生教我!” 張經聞言微覺訝意,定定的看著裕王,一動不動的看著,那雙蒼老渾濁的眼中竟是怔怔的落下兩行淚來:“殿下能有此心,臣,臣……”他端正身子,鄭重一拜,“臣死而無憾。” 裕王頗有些受寵若驚,想要躲開卻沒能躲開,面上羞紅只得吶吶道:“大人多禮了。” 張經坐正身子,端正了面色,正色道:“陛下派臣入東南掌管六省軍務,為的是蕩平倭寇,靖平邊患。臣眼見東南百姓流離之苦,家破人亡之痛,感同身受,亦是一心期盼能夠早日驅除倭寇,還東南一個太平。可臣入東南后才知倭寇之患實非一夕可平。”他頓了頓,低聲道,“倭寇一路燒殺擄掠,其勢極盛,舟有數百,眾且巨萬,勢力雄大。而我大明的江南衛所,軍隊上下早已聞倭寇之名而喪膽,將不知兵,兵不曾練,一戰便潰。我堂堂大明,竟是無一可用之兵!” 說到最后一句,張經仿若見到了初入江南的一幕幕景象,只覺錐心之痛,痛不欲生,便是連聲音都啞了下去:“臣受圣上欽命,總督六省軍務,竟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倭寇侵我國土,戮我子民。臣羞且愧,枕戈待旦,不敢有一日松懈。這幾年來,臣選將調兵,一心練兵,集中兵力,只待良機殺倭寇之勢,振己方士氣,絕賊寇窺視之念……” 裕王聽到此處,微微點頭:“將軍一片苦心,軍民上下必是念在心里。” 張經聞言萬般皆浮心頭,重又落淚,嚎啕大哭道:“罪臣微薄之軀,死則死矣,不足道哉。可臣一去,軍心必將不穩,廣西狼兵亦要離心,東南上下數年之苦心,今朝得來之大勝,毀于一旦矣。倭寇再起,生靈涂炭,東南百姓再無一日安枕。臣有罪!臣心痛啊……” 他已然年過六十,須發皆白,猶如白霜。此時獄中痛哭便如稚齡孩童一般,不顧儀態、不顧滿地塵土,錘心錘肺,無法自己。 裕王心頭一酸,說不出什么滋味,垂首低聲道:“有功而不賞,是朝廷辜負大人你了。” 張經抹了抹眼淚,握住裕王的手,咬牙道:“殿下,這世上沒有辜負或是不辜負。臣為大明江山,天下百姓,萬死亦是不辭。只盼著殿下能記得今日臣之所言,關心東南局勢,徐徐而圖,莫要逞一時之快。再有,東南之地,官商勾結、官匪勾結,形勢之險惡難以想象,若要理清,絕非一夕之功,還望殿下多多費心,莫要被jian人蒙蔽。”他頓了頓,又道,“臣去后,胡宗憲可擔大任。” 裕王聞言面色一變,不由道:“那胡宗憲與趙文華沆瀣一氣,此次大人入獄,少不得有他之功。大人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張經搖了搖頭,仰頭去看牢房邊上骯臟漆黑的墻壁,低低道:“此人外圓內方,雖善逢迎、有機心卻也知兵事,明事理,乃是統兵之人。臣往日里剛愎自用,得罪權貴,才有今日之禍,悔之晚矣。胡宗憲若能得上心,才有施為余地,才能謀東南日后之事。殿下,您久居京城,少見外人,臣有一言可諫‘黃河長江,濁者亦可灌溉,清者亦會泛濫,要緊的是一個用字——為君者,識人善用,方為上計’。” 裕王把那話在心里念叨了一遍,心中微微一動卻沒有說什么。他點了點頭,鄭重道:“本王記下來。” 張經含淚而笑,抬起眼仔仔細細的端詳著裕王,很是歡喜:“臣在死前,得見我大明未來圣君,幸甚、幸甚……”他挺直腰背,鄭重的伏地叩拜,三拜乃止,認真道,“望殿下保重自身,不忘此時憂國之心。” 裕王呆了呆,受了他三拜,忽然也直起身,對著張經虛禮了一下:“這一拜,是替東南百姓謝大人數年之心血和苦心,是替大明謝大人愛國之心。若有來日,本王必雪大人之名,好叫天下皆知大人之心。” 張經怔怔看著裕王,心中百般滋味,渾濁的老眼含著淚光,似哭似笑。他扭過頭,掩面擺手,揚聲道:“此鄙陋之所,不宜久留,殿下且去吧……” 裕王一禮畢,方才鄭重起身,緩步離開,不再回頭。 獄中的張經獨自一人跪坐在原地,垂著頭、半闔眼,一邊用筷子擊打著瓷碗,合著這節拍,一邊低低的念著《離sao》。他聲音極低,仿佛是在自語,只有幾句輕飄飄的在裕王耳邊回蕩: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道之所向,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這是裕王第一次察覺到“人心”和“道義”這四個字的力量,第一次發現帝王之血、大明江山給予他的責任。 如此沉重。猶如泰山壓頂。壓得他抬不起雙肩,走不動路。 第28章 斷頭酒 十月二十九日,北風料峭,風卷烏云,猶如大雨壓境。 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張經、浙江巡撫李天寵與楊繼盛等九人于西市處決。 李清漪與裕王親臨現場。因著身份都有些敏感,故而披樣式相近的灰色鑲銀鼠毛的斗篷,遮了半張臉只是低調的站在下面。十月里北風正冷,他們這身打扮倒是不太惹眼。 在場不少百姓皆是披麻戴孝,痛哭流涕。 可笑的是,臺上待斬的皆是大明的忠臣,天下皆知,唯君上一人不知——或者說,他只當不知。 大概是昨日和裕王談過一次,已經了結心愿,張經默不作聲的站在上方,微微闔眼,神態平靜。 千古唯難一死,可在上的幾人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何懼? 下方圍觀的人群里,最惹眼的還是站在前頭的王世貞一行人——他們一身素白衣衫,是來送楊繼盛最后一程的。 按理,王世貞之父親王忬為兵部左侍郎,他實實在在是位出身顯赫的貴公子,難能可貴的是他本人才華洋溢,文壇之中素有“南徐北王”一說——比起郁郁不得志的徐渭,少年即中進士,私下被稱作“第一才子”的王世貞的的確確是個風光至極的人物。偏偏,這樣的他和放牛娃出身、各方都平平的楊繼盛卻是至交好友。 楊繼盛入獄這幾年,便是王世貞為首的幾位同年好友在為他周旋。即便是皇帝勾決之后,王世貞還特意替楊繼盛之妻張氏寫了折子上奏,只盼著能牽動帝心,寬恕一二。因王世貞文采飛揚,張氏情真意切,這奏疏宛若心血凝就,十分感人: “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圣旨薄謫。旋因鸞敗,首賜湔雪。一歲四遷,臣夫銜恩圖報……今混入張經疏尾,奉旨處決。臣仰惟圣德,昆蟲草木,皆欲得所,豈惜一回宸顧,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斬臣妾首,以代夫誅。夫生一日,必能執戈矛,御魑魅,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 “愿斬臣妾首,以代夫誅。”這是一個女人最樸素、最天真的心愿。她與丈夫結發數十年,同甘共苦,早已存了同生共死之心。她或許不知到那些忠烈國事,可她卻是以自己整顆心愛著丈夫,倘若能以自己的性命救得丈夫,當真是蒼天垂憐。 可是,這份奏疏并未到御前,剛剛遞了上去,便被嚴嵩扣下了。該秋后問斬的自然還是秋后問斬。 王世貞帶著仆從就站在前頭。秋日高懸,午時將至,即將開刀,看著上首的楊繼盛,他悲從心來,俯首于地,由衷的痛哭起來。淚眼模糊間,他想起當初自己與楊繼盛的對話—— “仲芳啊,你怕嗎?” “怕什么?” “怕死。” “世上何人能不死?”楊繼盛仰起頭朗朗而笑,雙眸猶如利劍刺破黑暗,看見了那即將到來的黎明,一時之間竟是微微含笑,“圣上平生所愿,乃是‘永享仙壽,江山長固’,我平生之愿卻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我死,天下皆知嚴嵩之惡;我死,天下皆明道在何處。”楊繼盛那一日的聲音極低極沉,至今仍舊回響在王世貞的耳邊,振聾發聵,“死得其所,有何懼?” 世無道,我當為天下人開之,何敢惜此身? 今日,楊繼盛就在上面,他傷痕累累,形銷骨立,可他此時揚眉一笑之間卻依舊是那個“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的楊仲芳。他也不知聽沒聽到好友的痛哭,只是竭力仰起頭,用自己全部的力氣朗聲念道: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與后人補。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好一個,留作忠魂補! 午時三刻,臨刑開刀,雪白的刀光映著冷冷的秋陽,刀光亦是雪似的冷。只一瞬的功夫,滾熱的鮮血淋漓灑下,猶如冬日落梅般殷紅,濺了一地,楊繼盛等人還瞪著眼睛的頭顱從上面滾下來,死不瞑目。 不見我大明天下太平,不見我大明子民安樂,豈敢瞑目?豈敢? 整個西市靜了一瞬,只聞呼吸之聲,寒風烈烈而過,帶著濃重而刺鼻的血腥味。不過片刻,立時便響起了震天的哭聲。許多披麻戴孝的百姓跪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楊公這般忠烈之士都是這般下場,蒼天無眼啊……” “忠貞之士竟是如此下場,可憐!可嘆……” 到底是大庭廣眾,倒也沒人敢罵昏君jian臣,只是哭聲震天。 李清漪和裕王攜手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的看著處刑臺上的那幾灘暗紅得刺目的鮮血,眼眶亦是微紅,眼前漸漸模糊。 裕王看了眼前頭抱著楊繼盛遺體痛苦的王世貞等人,握緊了李清漪的手,低聲道:“走吧。” 李清漪點點頭,握緊了裕王的手,與他一同走出西市。 他們此時心中思緒頻起,一口氣悶在胸口十分難受,故而都不打算立刻就回去也沒有立時就上馬車,而是握著手緩步往外走著。 “清漪,我好羞愧……”待得邊上漸漸無人,裕王方才垂下頭,他的臉漲的通紅,濃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眼中的復雜情緒,近乎自語,“眼見忠臣義士如此卻不能救,甚至還不能說一句話,我,我……” 李清漪握緊了他的手。 他們兩人的手心都是濕冷的汗水,握在一起的時候卻微微有些熱。李清漪的聲音冷而靜,似深夜里落下的銀白月光:“‘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張公、楊公等人已然以死證其心,天下皆知其仁義,死得其所。天理昭昭,眾怒難犯,嚴家得意不了多久。” 裕王緊緊握著她的手,像是想要從她手上汲取力量一般,沉默了片刻,聲氣稍稍和緩:“你說得對,嚴家如此行事,天怒人怨,總有一日要遭報應。”他頓了頓,又道,“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身份,不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