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皇帝一輩子不知聽了多少馬屁,聽著兒子這干巴巴的恭維話實在不得勁,索性轉開話題:“你既然來了,可有什么打算?” 裕王悄悄抬眼,隔著珠簾去看皇帝漠然的臉色,小心道:“兒子是想,于情于理,這事還是要由禮部來辦。但好歹也是寧安自己過日子,是她一輩子的大事,還是要她親眼見一見才好。” 這話雖是有理卻也有些出格,皇帝沉吟片刻,并沒有立刻應下。 裕王只得再接再厲:“再者,陳釗之事決不能再演,駙馬家世必然需要謹慎調查。若是可以,還請父皇讓陸都督派些人手放手去查才是。”查人這種事,自然是錦衣衛出馬來得好。 皇帝聽到這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這做哥哥的,想得倒也多。” 裕王早前就得了李清漪的指點,聽到皇帝這話起身伏地而拜,頓首低聲道:“寧安是兒臣的親妹,想得再多也是應該的。兒臣自幼長在宮里,最親近的不過是父皇、母妃還有幾個兄弟姐妹,皆是血脈至親,再親沒有。而今,大哥、二哥、常安、思柔、歸善都已經走了,就連母妃也都……兒臣實在是……“ 說到傷心之處,裕王伏地而哭,幾乎喘不過氣來。本來,依著李清漪當初的話,裕王這時候最好撲過去抱一抱皇帝的大腿,借著這大好機會把自己這些年的委屈說個遍。但是裕王最怕的就是皇帝老爹,哭到一半忘了詞,只得伏在地上裝哭不說話。不過,提及早逝的母妃,他的眼淚立時就真的下來了,怎么也止不住。 這幾句話也確實是勾起了皇帝的傷心之處——他自幼體弱多病,好容易求神拜佛才生了幾個子女,那么幾個兒女對于后宮三千人的皇帝來說真不算多。偏偏,如今剩下的也不過是兩子兩女,想起早逝的哀沖太子和莊敬太子,皇帝那冷冷yingying的心也軟了下來。 看著裕王哭得厲害,想起杜康妃是年初走的,這兒子又是自己僅剩下的兩個兒子之一,皇帝到底起了點慈心,對著左右呵斥道:“都干站著做什么?!沒見著裕王哭得厲害嗎?還不趕緊去把人扶起來?!” 邊上伺候的黃錦連忙跑上去,親自扶了裕王起來,心里暗道:裕王這一哭倒是頗有魏文帝的風范啊。多日不見,連這般老實的裕王都學會爭寵了,真是不得了啊。 當初魏文帝為父親曹cao送行之時就是大哭了一通,生生的把做的一手錦繡好文章的弟弟給比了下去。雖說這里頭的講究很有些不一樣,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裕王這一哭可不就把父子間的生疏隔閡哭去了大半,都勾起了皇帝那一點憐惜之心了。 裕王起身重新坐了回去,面上還是通紅的,仿佛很不好意思的用袖子遮了遮臉:“叫父皇見笑了。” 皇帝被他這作態逗得一笑,隨即又笑嘆道:“唉,你也是個有心的,著實難得。”說罷念及寧安公主和她生母曹端妃,心頭一嘆,擺擺手道,“就依你所言,此事交由禮部,待人選出來了再讓錦衣衛查上一查,也讓寧安親自掌眼瞧瞧。” 裕王大喜,連忙抹了抹臉,躬身禮道:“兒臣代寧安謝父皇恩典。” 皇帝沒叫起,長眉一揚,居高臨下的看他,意味深長的道:“行了,你也別替她謝恩了,過幾日還有的你謝呢。” 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裕王素來是跟不上神經病老爹的思路,他索性再三拜了拜,然后才道:“兒臣想入宮把此事告知寧安,好叫她也放心。” 皇帝點頭應下,見他畢恭畢敬的模樣又覺得有些興味索然,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也退下,莫要在這礙眼。朕也到時候打坐修煉了。” 皇帝的喜怒無常,裕王早就有了準備,輕聲道了一聲“是”,恭恭敬敬的禮了禮,然后才緩步退了出去。 黃錦把人送到門口,悄悄和他說話:“殿下再等幾日,怕是要追封榮淑康妃呢。”皇帝不喜康妃,不僅不許裕王服喪還刻意降低杜康妃的喪儀,甚至只加了“榮淑”二字謚號。比起前頭那幾個皇貴妃,杜康妃的待遇也太差了一點,低得幾乎稱得上是羞辱了——要知道,杜康妃可是給皇帝生了個兒子。 裕王聽到這話,聯系起皇帝那句莫名其妙的“過幾日還有的你謝呢”,幾乎是欣喜若狂。他連忙扯下腰間系著明黃套子的玉佩塞給黃錦,小聲道:“多謝公公指點。” 黃錦慣常是個會做人的,收了玉佩笑了笑,小心謹慎的送了裕王離開。 裕王出了門,心情越發得好,只不過還是惦記著寧安公主一事,勉強沉下心往宮里去——他這頭才得了皇帝的旨意,要趁機進宮和寧安說一聲才好。 他適才在皇帝哪里說的幾句話確實有幾句是真心話,雖說景王這種弟弟實在惹人恨但寧安公主這個meimei也確實是招人疼,他與寧安公主自小就關系極好。做哥哥的難得能替meimei做些事,心里也很有些得意。 入了宮,他自是依禮先去見沈貴妃,稟明此事。 沈貴妃膝下只養了寧安公主一個,雖是養女卻勝過親生。她心里本就正憂心此事,琢磨著如何去和皇帝說,聽到裕王的話,免不了露出笑容來:“還是三郎你這個做哥哥的盡心。”她水眸波光一閃,神態溫柔可親,“是寧安的福氣呢。” 裕王連忙躬身:“娘娘言重了,這是做哥哥的該做的。” 沈貴妃卻搖搖頭:“你覺得這是做哥哥應做的,有些人卻不這么想呢。”按理,沈貴妃的城府是不會當著人說出這般幾近于明示的話來,但是現今裕王這事實在入了她的心,她自是要稍稍表個態。 裕王受寵若驚,只得連連謙辭。 沈貴妃笑著和他說了幾句,這才道:“寧安在偏殿呢,你替我把這碟子茯苓糕端去給她,兄妹兩個也正好說說話。” 裕王連聲應下,起身往偏殿走去。 至于那碟茯苓糕,無需裕王親自去端,自有宮人代勞。 寧安公主雖是人在偏殿卻早已得了消息,她獨自等在門口,見了裕王不由得便撲上來行禮,面上笑靨明艷,猶如明珠般熠熠生輝:“三哥……”既喜且羞,垂下眼揉著衣角,壓低了聲音道謝,“多謝三哥費心,我,我都記在心上呢。” 第25章 蛋黃粽 大約也是裕王的運氣來了,寧安公主選駙馬這事還沒出結果,皇帝那頭已經下了旨,追封杜康妃為榮淑貴妃。 裕王雖然因著黃錦的話已有準備依舊是歡喜難言,當面接了旨,回了房忍不住喜極而泣,大哭了一通。待得痛快哭過,他連忙讓人備了酒,打算去白云觀找李清漪一起喝酒慶祝。 李清漪正好也得了家里捎來的信,知道自家大姐李清聞給自己添了個外甥,想著長姐多年不易,如今總算熬出頭了,很替她高興。她和裕王兩個對坐喝了一大壺的酒,要不是顧忌著是道觀,她如今又是這般身份,說不得就真喝出事了。 追封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朝中大臣倒也沒幾個注意到,知道些內情的嚴家父子倒是頗有些想法。 皇帝先是給杜康妃追封,十二月時還特地賜了幾碗臘八粥給裕王府,連高拱、陳以勤這幾個裕王府講官都跟著沾光…… 旁人看著沒什么,但嚴家父子侍奉皇帝好些年,簡直是皇帝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了。他們心里也十分清楚:這代表著圣心開始偏向裕王了。景王論齒序不及裕王,所占得不過是圣寵。若是皇帝現下偏向裕王,那還有什么爭頭? 嚴世蕃咬咬牙,到底還是先把事情放下了:“不急,依著咱們這位陛下的心思,不到最后是絕不會立儲的,笑到最后才是贏家。現今要緊的是江南那邊,我記得文華寫了折子?” 浙直總督張經并非嚴黨之人,反倒更加偏向于次輔徐階。所以,提他為總督對于嚴黨來說實在是情非得已:當時江南局勢危急,倭寇來勢洶洶,需要個能壓得住場面的人去處理亂局。張經此人也是進士出身,雖然比不得楊博出名但他也是一路憑著戰功走過來的,還曾做過兵部尚書,兩廣之地聲名極盛。嚴家手下確實人多但要找個比張經更好的卻是難了,故而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看著張經就任。 如今,眼見著張經馬上就要摘下勝利的果實,嚴世蕃和嚴嵩心里都不太樂意——張經不勝還好,若是勝了這總督的位置就輕易動不得了。叫這么一個和嚴黨有嫌隙的人做著總督的位置,實在是太打臉了。 嚴嵩年紀漸長,記性也不及當年,聽兒子說起這個還要動腦想一想然后才搖頭道:“我把文華的折子扣下了,如今張經正得用,據前頭戰報,這回說不得能打個勝戰。正所謂‘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文華這折子不僅告不倒人家還要反被皇上疑心呢。” 嚴世蕃若有所思,眼珠子一轉反倒問:“折子呢?”他一笑,“我看看。” 嚴嵩轉身在案牘上翻了翻,把折子遞給兒子。 這趙文華旁的本事不在行,逢迎上意、栽贓陷害、倒打一耙的功夫卻是本朝前列,乃是嚴黨不可或缺的重要狗腿人物。 嚴世蕃只看了幾眼,立刻就把里頭的實情摸了個清楚,他把折子一丟,問道:“爹,你說這次能打勝戰?” 嚴嵩微微闔眼,點點頭:“八/九不離十了。自張經上任以來已經有多少彈劾折子了?他憋著不出聲,拖到現在也沒回音,怕也是等著打個大勝戰來證明自己呢。我已聽人說,南邊練兵已有成效,還招攬了狼兵,就等時機了,大勝想來已是不遠。” 嚴世蕃面上笑容越加冷漠,他譏誚的道:“時機?”隨即冷笑道,“他這戰要是打贏了,那才是死定了呢。” 嚴嵩聞言一頓,睜眼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很快又重新閉了眼,漫不經心的樣子:“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抓緊點,把文華的折子改一改,趕在張經捷報之前遞過去。” 對這個兒子,嚴嵩還是很放心的,他已年過七十,精力是一日不如一日。許多事都是交給兒子來辦,故而底下的都叫嚴世蕃為“小閣老”,氣焰不可一世。 嚴家自有門路,消息靈通。等到五月張經捷報傳來前,嚴世蕃幫趙文華修改后的折子已經上了御案。 嚴世蕃早已摸透了皇帝的心思:江南乃大明賦稅重地,這些年因倭寇肆虐,國庫吃緊,皇帝心里早就憋著火,這次任命張經為總督主管六省軍務為的是什么?為的是剿寇,最好是“馬上”就“蕩平倭寇”。 所以,他不提張經為這場大捷辛苦練兵、調兵遣將、費心籌謀,更不提石塘灣之勝,只咬死了張經“養寇失機”這一點——經過嚴世蕃修改后的折子,字字猶如刀劍,正戳在皇帝敏感的心上。他把張經等待援兵以保萬全之舉稱作是“治兵無法,畏賊如虎”又說張經是“糜餉殃民,畏賊失機,欲俟倭飽飏,剿余倭報功”。 洋洋灑灑一篇錦繡文章,大意便是:張經貪污軍餉并且殘害百姓,使得民怨迭起,全軍上下敢怒而不敢言。張經畏懼倭寇而不敢戰,屢屢拖延時間,還假借等待援軍之名放縱倭寇,等倭寇搶掠逃跑之后他又割人頭來報功,欺瞞君上,臣趙文華不敢不怒,不敢不報。 皇帝最厭惡的兩個字就是“欺君”,當初圣眷優渥連嚴嵩都比不上的仇鸞也正是敗在這兩個字上面,哪怕是人死了都不解皇帝心頭之恨,還要拖出來鞭尸。看完折子,皇帝已是氣急,好險還穩著口氣,找人把首輔嚴嵩叫過來,把折子扔過去,問道:“此事,你怎么看?” 嚴嵩早有準備,接過折子裝模作樣看了幾眼,口上道:“此事臣亦是有所耳聞,張經上任以來,屢屢拖延不戰,擁兵自重,百姓多受倭寇之害,家離子散,恨其欲死,”說到這,嚴閣老也跟著掉了幾點眼淚,“若是再留他在東南,人心不平,軍心難安,臣以為——不若下旨讓他回京一問。” 皇帝早有此念,聽得嚴嵩此言深以為然,果是點頭下詔要派錦衣衛捉拿張經回京問罪。 然而,錦衣衛才剛剛離京不久,張經告捷的折子也跟著到了。王江涇大捷共斬敵近兩千人,實乃東南此前未有之大捷。朝中亦是為之雀躍,更有言官上折維護張經:“若復易帥,恐誤時機。” ****** 此事鬧得極大,裕王五月末上山給李清漪送粽子,也順便說了一句:“還好這次打了勝仗,要不然,張總督的位置怕是要保不住了。” 李清漪卻沒什么好心情,她把放粽子的竹籃擱到桌上,勉強問了一句:“這是蛋黃粽?” “嗯,不是說喜歡吃這個嗎?我特意叫人給做的,好歹也能解解饞。”裕王笑了笑,見她神色忍不住問道,“怎么,有心事?” 李清漪看了眼東南方向,稍作思忖,不答反問:“殿下難道沒看過趙侍郎的折子嗎?張大人此戰若是不勝,或許還能保住性命,偏偏卻是勝了……”她轉過頭,那雙極其美麗的杏眼深不見底,幽不見光,“殿下可知,有樣東西比此戰勝負更加重要。” 裕王聞言微怔,凝目回望。 “那就是帝心,”李清漪沒去看他,凝目看著遠處,淡淡的把話說完,“因為帝心在嚴首輔,故而無論言官上多少折子,朝內朝外出多少亂子,嚴首輔都倒不了。而此戰一勝,張總督便失帝心矣。” 裕王端正了面色,沉聲道:“為何?此戰實乃東南剿寇以來最大的勝仗,父皇先前或有不愉,但得此捷報也當重賞張總督才對。” 李清漪微微搖頭,目中少見的浮出些許復雜之色:“殿下以為,今上為人如何?” 裕王本已端正面色,聽到這里卻依舊忍不住微微色變,左右看了看,見庭中只有自己和李清漪,方才道:“父皇登位以來,于內打壓宦官,重用內閣;于外,革除先朝陋政,叢蠹之弊,十去其九。自是難得的明君。”子不言父過,更何況這個父還是當今皇帝。裕王哪怕是對著李清漪,心中有再多不滿,到了嘴邊也依舊是恭維之詞。 “今上之聰慧英明古來少有。然而也正因此,他總是多思多想,自信非常,正應了‘英察自信’這個詞。”李清漪眸光微動,語聲漸緩,低低道,“此戰若是不勝,陛下也不會多想。偏偏,在趙侍郎上折彈劾之后就來捷報。陛下必然會以為張經是因趙侍郎的彈劾奏折方才一戰,反倒是做實了趙侍郎前面所參的‘畏賊失機’。” 裕王聞言亦是沉默,心中已然明白過來,許久方才苦笑,滿是痛色:“如此之功,不賞反罰,這就是我大明的朝廷!” 李清漪垂下眼,握住裕王的手,輕聲勸慰道:“此非殿下之過。” 裕王聞言轉目去看李清漪,神色越發認真:“清漪心思清明,聰慧不下男兒。往日在旁看我,心中怕也是笑我無知幼稚?” 李清漪微微一頓,隨即握緊了裕王的手掌,毫不避讓的抬眼與他對視,認真而懇切、一字一句的道:“殿下赤子之心,殊為難得。我愛之甚,何談笑話?” 我愛之甚。李清漪這表白之語干脆直接,毫無女子之羞澀內斂,偏偏卻是正合了裕王之心。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裕王心中早有愛意,心生自卑,每每念及總是忐忑不安,故而才有先前失常一問。聽得此言,他不由低了頭,耳廓微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偏偏李清漪玩心起了,伸手撓了撓他的手掌,挑眉看他,仿佛調戲良家婦女的輕薄兒一般。 裕王臉紅的好似滴血一樣,頗是羞惱的瞪了眼李清漪,小姑娘般的羞答答。 李清漪抿著唇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趴在石桌子上笑出了聲。清透明澈的陽光自青翠的樹梢滑落,猶如飛濺的水滴,落在李清漪美玉似的面頰上,左頰的笑渦淺淺,抬目望來的一雙杏眸好似春水潺潺而動,波動人心。 裕王氣得很,想要轉身就走卻又貪看她這難得的笑顏,想走又邁不動腳的模樣又惹得李清漪伏在桌上笑了一場。 第26章 百花酒 趙文華的折子,所參的罪名定得太妙,上折子的時機也選得太好。皇帝自負聰明,可那一點心思卻也被人摸得分毫。 便如李清漪所言,皇帝得了捷報,反倒越發氣惱。他直接在言官維護張經的折上批示道:“張經欺怠不忠,聞文華之奏,方此一戰,是何心也?” “是何心也?”,這才是真正的誅心之言啊,滿朝皆知張經之冤卻莫有敢辯之人。 給事中的幾個言官依照慣例又給拖出去打了一頓,削職為民——這真是招誰惹誰了?在本朝做言官真是動輒得咎。 張經七月被押解上京,期間上折辯罪卻反叫皇帝更生怒火,直接和群臣道:“東南欺上,臣下不忠,鸞勾引北賊即行,經結南寇。” 一個“欺上”,一個“不忠”,已經直接給張經定了罪。更何況還將張經與仇鸞相提并論。 滿朝皆知,皇帝最厭的就是仇鸞,人死了鞭尸都不解恨。現今皇帝將張經與仇鸞相提并論,顯然已是恨極了張經,便是當初舉薦張經的次輔徐階都不敢再說些什么。 這可是嚴黨的又一大勝,趙文華從東南送了好些東西來“孝敬干爹”,連嚴世蕃的幾個妻妾都一人得了一個珠寶髻,頗有幾分普天同慶,大家同樂之意。嚴世蕃收銀子收的手軟,大為得意,想了想又把張經等人的論罪奏疏拿出來翻了翻,忽然一笑:“是了,楊繼盛在詔獄也待得有些久了,是到要解決的時候了。” 這年頭,人命看起來有如草芥,有些地方卻又看著很是重要——就連殺人砍頭也是要皇帝勾決的,當初楊繼盛就是因為皇帝不批,這才留到了現在。 嚴嵩倒是有些遲疑,他想起當初皇帝的交代、陸炳對楊繼盛的維護以及外頭那些求情之人,還是攔下來兒子:“暫且不要動手,我找人卜一卦。”他服侍著皇帝修道多年,臨到緊要關頭倒也信了幾分。 恰好,這日嚴家議事,嚴嵩另一個得意義子鄢懋卿也在場,出聲勸道:“義父,此事還需卜卦?這楊繼盛可是徐階的得意門生,如今他在士林之中聲望極高,若是來日徐階當政又得楊繼盛輔佐,還有咱們什么活路?”他沉了聲音,正色道,“留一個楊繼盛,來日必要多幾個張繼盛、李繼盛,防不勝防……養虎為患。還請義父三思。” 嚴嵩聞言,本還有幾分緩和的面色忽然淡了下去,聳拉下眼臉,眸光漸冷,冷的就像是刀片上雪亮的刀光。他站起身,負手于后,沉沉點頭:“老了老了,我這心也軟了。還是你們年輕人看得清楚啊。” 這話已是點頭應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