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妍潔自然也是想去,可惜她當初在白云寺支使婢女扔了那物事去妍冰房前,將這meimei得罪狠了,自那之后兩人關系一直淡著,從未有私下往來。 如今想要去她家避風頭,妍潔著實開不了口,就怕去了都會被拒之門外。 “你且坐著,我去找六娘子說說。”奚氏護女心切,再也顧不得顏面,匆匆就去到內院尋妍清,不顧婢女阻攔闖入廂房見了她就噗通跪下叩頭。 妍清方才起床梳洗,正捏著青黛筆描峨眉,被奚氏這動靜嚇得手一抖,眉尾差點飛入額發中。 還沒等她發火,就聽奚氏哭訴四姐遇惡夫家暴,落了胎還渾身是傷,想要和離卻唯恐雙生弟妹不支持…… “六娘子求您行行好,幫幫四娘吧!若是您去見五娘子她一定會接待。”奚氏心知妍清有一陣和興益兄妹鬧得很僵,可她當初畢竟年幼,即便做了什么也并未被狠狠記恨,由她領著妍潔去榮家想必不會被拒絕。 待嫁中的妍清聽了這話,又想起自己同樣也得罪過兄姐,物傷其類心有戚戚焉,終究還是點了頭。 “讓四姐梳洗一下,好好歇歇,我這兒再收拾點東西,晚些再過去。” 妍清嘆息一聲終究點了頭。 她甚至還為妍潔盤算著,去晚一點才好順勢等吃晚飯,順便見到榮少卿再賴著不走。 午后,妍清命人取來一錦盒,其中是早就備好的送給一雙外甥的各式禮物,隨即套了車與妍潔一同出去,沒遞帖子就直接敲了段大將軍府的側門,求見妍冰。 彼時,妍冰剛午睡起床,正斜坐床邊輕輕搖晃著撥浪鼓,逗弄兩位咿咿呀呀揮舞雙手的小寶寶。 聽聞妍清求見,她不假思索便點了頭。心想滿月時沒請客,這meimei最近懂事了許多,想必是補禮物來的。 妍清披著茜紅的羊毛斗篷快步走來,剛到正屋廊下還沒跨過門檻就開始打招呼,朗聲笑道:“jiejie午安,外甥們還好吧?” “你來得挺巧,大郎、二郎正好醒著。”妍冰笑著一面說話一面側臉看過去,這才發現妍清身側竟跟著妍潔,又見她抬頭便露出一只熊貓眼,頓時一臉懵逼。 妍潔同時看向妍冰也是滿目怔怔,呆立當場。 一年多未曾謀面,她記憶里的妍冰還停留在離開京城時那小小的少女模樣,之前妍潔也聽聞其難產差點不好,來之前她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副產婦憔悴枯黃臥床不起的畫面。 豈料,如今的妍冰滿目含笑,膚色白皙透著粉嫩,身段珠圓圓潤,從內自外的透著喜氣。 哪里不好了?簡直是好得很!妍潔下意識的伸手揪住了領口衣襟,忽然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本就沒穿披風的她立在門口被風一吹,后背仿佛透心發涼。 稍作對比,妍潔更覺心痛。當妍冰生雙生子時她沒了腹中胎兒,人家坐月子數人伺候,她自己還得親自給丈夫洗腳擦身,這廂剛拿到榮家送來的滿月喜蛋,她卻被毛坤銘打得渾身青紫。 明明滿心不甘與嫉恨,她卻只能上門求收留,還得可憐兮兮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面暴露在昔日對頭眼前……原本在蜀地風光出嫁時她還曾想過,自己嫁了青年才俊過得好好的氣氣她,如今看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此時此刻,妍潔腦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不如一起去死吧! 不要求和離了,舒毛兩家互為姻親又一同在蜀地共事數年,毛家那事兒鬧大了雖然奈何不了出嫁女妍冰,卻能拖累興益。他倆感情最是要好,若興益死了或流放,妍冰怕是再也笑不出來。 在短暫的沉默中,妍冰眼見著妍潔繡鞋輕挪,往后退了半步,一副想要逃走的模樣。不由遲疑著開口喚道:“四娘?你是有什么事嗎?” “是呀,我和四姐想要叨擾五姐討口飯吃,”妍清也發現了妍潔的退縮,伸手便拉了她一把,挽著手一同進了門,同時笑道,“阿姊若能留我們住一宿沾點喜氣就更好了。” 妍冰心知小妹是在給四娘找臺階,看著妍潔憔悴瘦削模樣,她不禁想起了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的盧十九娘,心軟得不由暗暗一嘆,佯裝歡喜道:“行啊,那就住下吧。翻年你就要出閣了,正好跟你說說嫁人需注意的事兒。” 除了盧十九娘的前車之鑒外,她雖心里對妍潔有些膈應,但一直惦記著幼時奚氏的援助之情,此時此刻見其親生女如此落魄,當真說不出攆她出門的話。 更何況,妍冰本就是個心善的,她還覺得當初是自己揭穿下毒之事將妍潔頂在了風頭浪尖,這才害其沒了名聲遠避他鄉。 因那些許愧疚,她對妍潔分外寬容。像是已經完全忘卻當初在白云寺被她陷害之事,在與妍清說話時還不忘關照庶姐。 “四娘真是清瘦了不少,這冬季正該進補,晚間讓人燉一盅參雞湯吧。我這里還有幾個藥膳方子,待會兒讓雅香抄一份給你……”妍冰顧及庶姐顏面,并未直接詢問她臉上的傷,只絮絮叨叨說了些關切話。 瞧著她這一無所知卻又純良得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模樣,妍潔忽然又鼻頭一酸,長嘆一聲微微弓了脊背。 改變僵挺的坐姿后,她像是收起了渾身棱角,又忽然放棄了鬧個魚死網破的陰暗心思。軟著聲兒說了自己難處。 “和離啊?也好。”妍冰聽罷并沒說什么勸和不勸分的話,在她看來家暴是底線,絕對不能忍。 此時此刻,妍冰心里只有對庶姐的無限同情,說起話來自然同仇敵愾。 見妍潔點頭,她立即順著其心思道:“這話確實不好你自己去說,要談判的話確實還得興益出頭,讓淵郎輔助,他最擅長嚇唬人一定能給你談好!安心住下吧,你家那位不過是天承軍一名小校尉,他總不敢跑到天承軍統領家來搶人吧?” “……謝謝,那就麻煩你了。”妍潔見她打了包票,心里先是一松,而后既難堪又愴然,雖強忍著不愿落淚又難受得緊,想要客氣道謝卻怎么也說不出好聽話來。 反倒是妍冰主動給了她一個擁抱,安慰道:“沒事的,熬過去就好了。” …… 文淵回府后才得知大姨姐與小姨妹都在廂房住下了,又聽妍冰一臉感慨同情的說了庶姐遭遇,不由哭笑不得。 不想挨打躲遠些就是了,娘家又不是沒人,妍潔也不是個傻的。他早就聽興益說過她為丈夫抬舉十七八個各色風情的小妾、通房,此美談曾在天承軍同僚間瘋傳。她怎可能婚后一直被欺凌,直到此時才忽然奮起想要反抗? “你當她想要和離真是只為了家暴?”文淵看向妻子簡直想暗道一聲:傻人有傻福。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做法卻暗和自己心意。 妍冰卻是一臉莫名其妙:“啊?難道還有別的緣故?” “大廈將傾,但凡機靈些,豈有不奔逃之理?”文淵輕輕撫著妻子rou乎乎的臉龐,憐愛道,“你歇著吧,我去會會她先探點口風。毛坤銘怕是馬上就要登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妍冰:糟糕,我圣母病又犯了。 文淵:犯得好! ☆、第69章 螳螂捕蟬 文淵想要自己去與妍潔交談,可畢竟男女有別又是妹夫和大姨子這種尷尬關系,就算妍冰對丈夫無比信任且胸襟廣闊能撐船,也不好坐視不理。 最終,夫妻倆一同去客房暖閣見了妍潔,問她究竟有何打算。 妍冰也不想繞圈子耽擱自己休息,還沒等坐穩就開口直截了當的問:“毛坤銘怕是立刻就會趕過來接你,見還是不見?” “不想見他,”妍潔垂首坐在雕花月牙凳上沖她搖了搖頭,提議道,“就說我身體不適困乏得很,已經睡下了吧?” “那有什么條件先想想,待會兒讓淵郎幫你提。”妍冰滿心關切,還欲認認真真與妍潔探討一番。 她卻立即接話直言道:“越快越好,不拘條件。” 如此急切模樣倒叫妍冰嚇了一跳,那直愣愣的不解目光引得妍潔尷尬淺笑。 而后,她才緊緊捏著衣袖掩飾似的補充道:“那年訂做的家具器物都在蜀地,不可能弄回來。嫁妝里鋪面與田產等的重要契書我都隨身帶了,剩余的首飾衣裳與布料能要則要,他若生氣不想給也可作罷。總之,能順順利利和離就好。” 和離需由丈夫簽《放妻書》,妍潔心知毛坤銘肯定不樂意放自己一條生路,因而根本不愿在財產上做計較——大頭的都拿著,剩余錢財哪有后半輩子的自由重要。 妍冰隨即點頭贊同道:“是呢,錢財乃身外之物,能順利離開就好。” 與之同時,文淵看著妍潔隔三差五下意識捏衣袖的動作,卻忽然生疑,試探著問:“除了愿意放棄部分浮財,你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可做交換條件?” “榮郎子這話是何意?”妍潔聞言猛然抬頭質問,音量雖不高,卻連妍冰都能明顯感覺出她聲音在微顫。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話雖沒錯,然而……”文淵頓了頓,才半是威脅半是揣測的說,“按毛坤銘的性子,他肯定想要拖你一起下水。放飛這事兒,可惜某愛莫能助。” “……”妍潔又下意識的用力捏住了衣袖。她遲疑防備著,不愿說出詳情,可又忐忑不安極想獲得幫助,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向meimei,她寧愿相信妍冰也不想和那滿腹黑水的榮少卿談。 妍冰聽著他倆互打機鋒感覺有點方,她此時才恍然大悟,終于后知后覺明白丈夫先前所說的“大廈將傾”,并非一句笑言。 “你去幫四娘去跟毛坤銘談,也拿他沒辦法嗎?”妍冰先是看向文淵見他搖頭,她又扭頭回望庶姐,直截了當的說,“在房屋田契之外,你有沒有帶走別的東西作后手?你必須得有點什么東西握著才能威脅毛坤銘啊!” 被meimei坦坦蕩蕩的一問,妍潔終究緊張頷首微微點了頭,捏著衣袖輕聲道:“拿了幾張文書。” 文淵唇角微微一挑,單刀直入道:“倘若毛坤銘要你歸還后再考慮和離,你還亦或不還?” 妍潔搖了搖頭道:“給放妻書的同時還他,過后他肯定不會認的。” “到底是何物,可否借我一觀?”文淵嘴里說的是疑問句,同時卻把手一伸,將攤開的手掌杵到了妍潔眼皮下。 妍潔猶豫著不想把自己保命的東西拿出來,卻又聽妍冰勸道:“拿出來吧,若淵郎不知實情,又怎樣幫你爭取最好的條件?關于大齊律咱們當初是學過一星半點兒,但總沒有他懂得多。” “……也罷,給你吧。”妍潔終究還是從袖籠中取出幾頁密信遞給了meimei。 果然不愧是舒家人嗎?與興盉干的事兒幾乎是一模一樣。文淵一面感慨著,一面從妍冰手里接過信件,發現其內容比興盉所收集的更為直接,完全可以依此點人去抓捕毛家全家。 妍冰草草一看也是抑不住的驚訝反問:“四娘你是不是想拐了?有這東西你何苦還要與他商議和離!直接告發豈不更好?” “沒錯,告發者可赦無罪,”文淵隨即點頭道,“何況,大齊律中明確寫有知其謀反而不舉報也為罪過,至少流兩千里。知其謀大逆不告者,絞。你完全沒隱瞞的必要。” “也好。其實原也想說的,可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鬧個魚死網破。”妍潔其實從清早得了東西就一直滿心糾結,事關重大也不敢對旁人講,如今見他倆都說該告官,才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先前在犯傻。 “這有何難?先一步逮了便是,”文淵先是做了設想而后又提議道,“你若不放心,其實還可以讓官府判義絕而離。” 妍潔不明所以細問:“我與他如何能義絕?” 文淵則輕描淡寫道:“之前襲擊崔仆射的賈寇已經招供,當初也是蜀王府錄事參軍事婁海買兇擊殺丈人,若誘使婁海指認幕后兇手是毛坤銘或他爹……少背一條人命想來他是愿意的。” “……”這樣也行?!妍冰滿臉狐疑的看向文淵。 “總之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文淵打了包票之后,立即推說夜幕已經降臨不便久留,隨即就與妍冰一同離開了客房。 之后,他先匆匆送妍冰回房歇息,自己又折返回前院去見了養父。 先是抽調部曲在家中設下埋伏只等毛坤銘自投羅網,而后又趕緊去了楚王府匯報此事,希望他能速度進宮求得手諭,調兵去封了毛家。 誰曾想,從楚王府回家后枯等至戌時末,臨近宵禁時毛坤銘還未現身,想必是不會來了,借機一舉將其擒獲的希望破滅。 楚王那邊則來了一名童仆傳話說是宮門已閉,雖遞了緊急折子但并不知何時會有回復,估計還得等到次日才能調兵。 文淵無奈只得回房休息,側臥在床的妍冰本已睡了一覺,忽被驚醒的她迷蒙著雙眼含糊問道:“抓著了嗎?” “還沒有,明兒再說吧。”文淵輕聲回答之后翻身躺在她身側。 他此時此刻真是有些郁悶,若是妍潔早些拿出實證來,其實還能假作親戚相邀,先去宮門口接了毛坤銘扣下再論其他,可惜錯過了良機。 偏偏大理寺只有審判權,頂多能關押犯人卻沒法主動出擊去行逮捕之事,其實還不如做個縣尉好使,起碼手下能有幾個衙役使喚。 楚王大約也正罵娘,天子腳下他也不敢隨意調兵,連自己親事帳內府的兵士都不敢派出,唯恐遭了忌諱…… 如今只能傻等至天明,還不知會有什么變故。 文淵一夜都不曾睡好,次日清早不等妍冰起身,他就已匆匆出門,先去楚王府問了問,并無動靜。 幸好出門時他還點了幾名身手不凡的段家部曲跟隨,隨即拿了主意想自己先動手,奔著“擒賊先擒王”的念頭去了毛家,誰曾想卻撲了個空。 門子客客氣氣回復說:“郎君一夜未歸,并不在家”。 憑著長期問案的經驗,文淵見此人表情特真誠,不見惶恐或緊張等神色,斷定他明顯是對毛坤銘謀劃之事一無所知,也不曾撒謊。 沒回家……莫非是去了平康里喝花酒?根本不知道妻子離家出走因而才沒去接? 略作琢磨后文淵卻否定了這一想法,毛坤銘酒品不好,愛說胡話,如今心里藏了大事的想來不會隨意在外飲酒。 他沉吟著,抬眼一看自己身處位置,見距離舒縣伯府并不遠,他隨即催馬前進,對親隨道:“走,去舒家問問。” 誰曾想,剛行至臨近舒家的一三岔路口,文淵卻遙遙看見舒府管事葛二陪著興益從皇城方向疾行而來。 稍作停留之后,他就等到了大舅子,兩人催馬并肩在街頭匯合。 還沒等文淵開口問他為何行色匆匆,就聽興益一臉晦氣的高聲道:“正準備去尋你,正趕巧了!” “怎的?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