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她竟然知道了! 知道自己跟阿慈在一起! 莫非路上遭遇的突然襲擊……不,不可能,表妹那么單純善良,怎么會有那等惡毒的心思。就如現在,所有人對他置之不理,是表妹大老遠便認出了他,然后急匆匆趕過來,想到這宋欽文心下更是堅定。 “表妹,你誤會了,我與阿慈只是偶遇……” “偶遇?”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阿瑤點頭:“我知道表哥心悅沈墨慈,無論你們二人是如何相逢,都與我無關。只是舅舅含辛茹苦將你養大,你就這般不聲不響地走了,還拿走宋家僅剩的銀票,舅舅心里肯定不好受??伤€在擔心你,既然你回來了,那便趕緊回宋家跟他報個平安?!?/br> 對上宋欽文,阿瑤的心情很復雜。 前世家產被奪,歸根到底是她技不如人。沒有宋欽文,也會有胡家庶支,甚至是日后商場上其他競爭對手。只要她沒本事撐起胡家,總有一日這個家會敗,這點上她可以不怪宋欽文??呻p親的去世,無論如何他都脫不開干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本來她也該原原本本地報復回去,偏偏前世舅舅卻是那樣死的。面對無辜的舅舅,無論如何她都下不去手。 明明有仇卻不能報,憋屈到不行,這會她只能選擇眼不見為凈。 想到這她看向四周乞丐,不卑不亢道:“諸位對沈家有怨,這我清楚,可今日你們的確是打錯了人。不論宋欽文如何,他總歸是我阿娘那邊的姻親,這事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你們應該給他道歉。” 宋欽文可以不要臉,但胡家還要臉。阿瑤說得很清楚,我不是為他這個人出頭,是為了我胡家的臉面。 領頭乞丐當然明白她話中意思,“既然胡姑娘開口,那花子我就道個歉。宋公子,對不住,咱們眼拙,見您大清早從沈家大門里走出來,就把您誤認成了沈家人?!?/br> 說完他也不管宋欽文反應,而是轉身面對胡瑤,豎起大拇指,“胡姑娘果然不一般?!?/br> 說話間他將頭低得很低,盡量不讓自己那張滿是大黃牙的臭嘴影響到阿瑤,做足了恭敬姿態。 “過獎。”阿瑤微微點頭,扭頭吩咐旁邊青霜:“吩咐后面跟來的護院,找臺小轎把他送回去。舅舅如今在鄉下,大老遠跑一趟也夠辛苦,回來后不用再巡邏,直接歇息就是。” 剛走出兩步遠的領頭乞丐聽到阿瑤最后的囑咐,心里某個地方微微一動。莫怪街頭巷尾都在說胡家姑娘仁善,她雖然沒跟沈家姑娘一樣施粥,可只言片語間露出來的仁慈,卻比那些裝模作樣的人好太多。 “大哥,你說胡家姑娘是不是傻的?就宋欽文那種胳膊肘往外拐的,直接裝看不見,讓咱們好生揍一頓,多解氣?!鄙砗笃蜇げ唤獾剜洁?。 “傻?”領頭乞丐吐掉最里面的草:“要是你,看到自家兄弟被人欺負不去救,別的花子會怎么想?軟骨頭、慫包!胡家這姑娘,不但不傻,她還聰明著那。” “好像還真是這么個道理,胡家那臉面可是純金的,可比咱們花子這土坷垃臉面金貴多了?!备锌?,小乞丐曖昧道:“你們聽到胡家姑娘剛說什么了沒?宋欽文偷了宋家銀子,然后跟沈墨慈私奔?” “胡家姑娘哪有那么說?!?/br> “原話雖然不是這樣,可事不就是這么個事?!毙∑蜇づd奮道,不遠處包子的香味傳來,看到高高摞起的包子籠屜邊肥胖的婦人,他小跑兩步蹭上去,“胖嬸,我聽說了件特有意思的事,比昨天沈家傳聞還有意思?!?/br> “又來我這騙包子,走開走開,臭烘烘的圍在這,買包子的都不敢過來?!?/br> “別啊,”靈巧地避開她揮過來的手,小乞丐湊到籠屜旁,垂涎欲滴地看著胖乎乎的白面大包子:“就兩個,保證特別有意思。” “說說看?!?/br> “是宋欽文,就那文曲星,那天負荊請罪后,他偷了宋家銀票跟沈家姑娘私奔了。正好沈家要被送姑娘回祖籍,順路,兩人就這么做了野鴛鴦。現在好像是被抓回來了,我剛看到宋欽文從沈家被趕出來。” “我呸,這什么文曲星,”胖嬸狠狠“呸”出聲,順手抓起兩只包子,“拿去,快走?!?/br> “謝謝胖嬸?!鄙钌盥勔豢谙阄?,小乞丐尾音中帶著滿足和愉悅。 真是的,胖嬸無奈地搖頭,眼中露出幾絲憐憫。也是個可憐孩子,爹娘死得早。還沒等多感慨會,就有買包子的上門。拿起油紙邊包包子,胖嬸邊道:“你聽說了沒,就咱青城那文曲星,偷了家里銀子跟沈家姑娘私奔了,然后半路被沈家抓了回來。” 沒一點影的事,經小乞丐隨口一編,順著胖嬸的包子往外傳。正好昨日沈家門前的事正鬧得沸沸揚揚,這會關于沈家任何消息都足以引起人重視。一上午包子賣完,這則消息迅速傳遍青城大街小巷。 胡家護院本來就瞧不起宋欽文,這種打秋風的親戚,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不顧宋欽文有傷在身,倆人抬著轎子一步三晃,慢慢悠悠地走。等走到鄉下時,消息已經傳到宋冠生耳中。 “我打死你個不孝子。” 楊氏急匆匆跑出來,急切的目光略過宋冠生手中少年后,直接往轎子邊跑去,邊喊著欽文邊找著兒子。 “娘,救我?!?/br> 虛弱的聲音傳來,楊氏不可置信地回頭,當她看到宋冠生手中那只豬頭后,嚇得直接尖叫出聲。 “??!”這是哪來的怪物,這絕不會是那個讓她驕傲的兒子。 身為生父,兒子變成這樣宋冠生當然心疼。正是因為心疼,他才知道不能再讓他繼續下去。先前他曾想過,帶欽文回鄉下,讓他體驗貧苦生活后轉過性子,可沒想到他竟然跑了。軟的不行他只能來硬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越是心疼他打得越厲害,宋冠生可不是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瘦骨嶙峋的乞丐,他有的是力氣。宋欽文身上本就有傷,如今舊傷加新傷,疼得他實在忍不住,一聲聲喊著宋氏。 “救救我、娘、救救我。” 最后還是凄厲的呼救聲喊來了在后院蠶室的宋欽蓉,同樣的尖叫后,她總算認出兄長,“娘,是哥哥?!?/br> “真的是欽文?”楊氏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是他,”宋欽蓉躲在楊氏后面,有些懼怕地看著宋冠生:“娘,你快求求爹,再這樣下去哥哥要被他打死了?!?/br> 是欽文!確定后楊氏母性爆發,沖上去擋在宋欽文跟前。 “閃開,不然我休了你?!?/br> “楊家對宋家有恩,你不能休了我。冠生,別打了,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還不都是你慣得他。”想到楊家對宋家的恩情,自知不能休了楊氏,宋冠生愈發覺得忍無可忍。再三問詢,看到楊氏始終不肯讓步后,他直接動粗上前強行分開母子二人,將她鎖在屋里,然后繼續打。 阿瑤之所以矛盾,是因為她擔心自己對宋家的報復會傷害到舅舅。雖然前世舅舅是被宋欽文所為氣到中風,可能被氣到中風此點,本身就說明了他對胡家的情誼,這樣的人她怎么都下不去手。 可她怎么都沒想到,有些事甚至不用她自己出手。宋欽文是讀書人,自視甚高,有些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好多想法不是一時半會能扭轉過來。宋冠生百般嘗試都不奏效,最后只能下手打。而他打得越重,楊氏那邊只會越心疼。心疼之下出聲阻攔,宋冠生不打女人,氣狠了只會把她那份算到宋欽文頭上。而在這樣硝煙彌漫的環境中,宋欽蓉更是如驚弓之鳥,夜夜驚夢,原本嬌俏如花的姑娘很快枯萎下去。 總之因為宋欽文的固執,整個宋家完全陷入了死循環。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安置好宋欽文后,阿瑤繼續往碼頭上走去。 而此刻碼頭上等候的小侯爺在聽到前方暗衛來報,那丫頭是如何急切地救下宋欽文后,整整兩天兩夜未曾合眼,一直忙碌下本就疲憊,卻因想著馬上要見到那丫頭而略微煥發光彩的臉瞬間陰沉下去。 剛下馬車的阿瑤只覺湖面一股冷風吹來,下意識地將臉往火狐皮大氅里縮。柔軟的絨毛護著臉,等到涼意過去她抬頭,就看到玄衣少年站在船舷上。 “景哥哥。” 興奮地跑過去,火狐皮大氅鼓著風飛揚。跑到跟前,抬起腳剛準備登上舢板,就見原本穩穩當當地舢板突然被人抽走。 “?。 ?/br> 阿瑤腳已經開始往前邁,眼見整個人要踏空跌入湖水中。 笨死了!千鈞一發之際,陸景淵翻身下船,將她摟在懷里。 那么弱的身子落水會受涼,生場病本候這段時間相近法子補得那些不得全還回去,本候只是不想做無用功??粗庴@魂未定的小臉,陸景淵這般安慰自己。 ☆、第79章 “這板子?” 站在碼頭上,阿瑤看著船上伸下來的木板,眼中閃過一抹狐疑。眼前的木板約兩尺寬,靠碼頭的一側伸長出一尺,牢牢地搭在岸上。 她以前也不是沒坐過船,按理說不論舷梯還是木板,兩頭都有個機關固定在船和地面上,穩穩當當輕易不會晃動。面前這塊木板也是如此,明明她腳打算踏上去時還很穩當,怎么抬腳功夫板子突然間就翹起來。 翹…… 倒好像是有人故意在船上踩著。是誰呢?仔細回憶著方才站在船上的人,而后阿瑤扭頭,狐疑地看向身邊玄衣少年。 “景哥哥?” “恩,”陸景淵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不自然:“板子不穩當,本候這便命人換坐舷梯?!?/br> 那抹不自然太快,快到好像是她的幻覺。正當阿瑤開始猶豫時,她聽到頗為突兀的自稱。本候?好像景哥哥與她私下相處時,鮮少這樣自稱。而記憶中少數的幾次,有一次是在問及侯府規矩時,還有一次則是在百草堂被學徒道明贈送虎骨之事。 還有那么幾次,好像……都是他尷尬的時候。 不會吧?景哥哥終日冷著張臉,性格堅毅、行事果決,這樣的他還會尷尬? “木板也挺好的,我在青城長大,平日沒少坐船,這點小事無礙?!?/br> 心下升起大膽的猜測,不等他反應,阿瑤便借由木板登船。三兩步走上船,看著微微翹起的木板,她屈膝調皮地跳起來。隨著足尖抬起又落地,木板另一端再次翹起,正打算跟著登船的陸景淵毫無防備,仰頭訝異地看著她。 果然如此。 輕輕皺起鼻子,趁他呆愣,阿瑤彎腰提起木板兩側,微微往上一滑借著巧勁把木板弄上船。 “咱們扯平了?!?/br> 重生以來,阿瑤始終有些壓抑。她覺得前世之所以會被沈墨慈和宋欽文聯手欺騙,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太過無能。雖然他們倆騙人不對,可若是她能聰明點、能干點,撐起胡家家業,也未嘗沒有親手幫阿爹報仇的希望。 心下自責但又不想讓阿爹擔心,她給自己帶上了層面具。表面上她還是那個阿爹寵愛下無憂無慮的胡家獨女,可實際上她心里也急,急著如何改變前世一切扭轉命運,也急著強大自己。 為此她一改前十三年懶散作風,每日早起入書院,絞盡腦汁地破壞前世沈墨慈計劃,然后又盡力接觸胡家生意。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沈墨慈真面目被戳穿,她也拜了兩位師傅。甚至在昨日,連一直壓在她心底的掌管生意之事也有了眉目,胡家收了沈家五間鋪子,而她則將鋪子中可用之人梳理個大概。 雖然這其中少不了貴叔的幫忙,但對前世在生意上一竅不通的她來說,已經是前后兩世所跨出最成功的一步。先前一直忐忑的心終于有了著落,原來掌管鋪子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只要努力她也可以。 最擔心的事有了眉目,心中大石放下,她開始逐漸解放本性。 阿瑤是誰?那可是胡九齡從小寵起來的獨女,金玉堆里長大的千金大小姐,底氣足著那。先前在陸景淵跟前乖,只是因為本身壓抑,至于懼怕她丁點沒有。這會心下輕松,知道被捉弄了,她下意識地還回去。 “這就是報胡家名號的那艘船?” 鑒湖碼頭分片,大商戶獨占一片,小商戶幾家占一片,哪戶人家的船在哪個位置都是固定的。即便有些小商戶,常因各種原因騰地方,但這種事還輪不到胡家頭上。阿瑤今日是為突然出現的陌生船只而來,入碼頭后,車夫直接將馬車趕到了胡家所在區域。 自家有哪幾艘船阿瑤大體清楚,一路上她又找常跑碼頭的下人核實一遍,確認無誤后,入碼頭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這艘黑不溜秋的船,在胡家打掃得干干凈凈、散發著原木鮮亮色澤的船只中,這艘船別提有多醒目。前面來時那些功課基本用不著,打眼一掃就知道是這艘無誤。 “我先看看,景哥哥,你慢慢上來,小心別落到水里,阿瑤可不會武功。” 說完阿瑤轉身,拉起大氅沿著甲板往船中心走去,絲毫沒有因這艘船來路不明而畏手畏腳。 倒不是她膽子大,而是因為景哥哥在這。雖然昨日一早青霜的坦白讓她起過疑惑,后來在征募軍餉宴上疑惑越來越重,可宴后他臨走時那句話卻改變了她的想法。 “傻丫頭,別胡思亂想?!?/br> 僅僅是幾個字,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任何承諾,卻讓她莫名心安。 從東山腳下玄衣少年突然出現到現在,他從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而且有他在身邊,她好像轉運了般,好事一樁接一樁地來。這就是她看到的結果,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就足夠了。至于其他的,如今忙碌的她沒精力去計較那么多。 她相信景哥哥。 想到此點阿瑤默默點頭,再往前一步,突然踩到腘腳的細小顆粒。往下一看,不知何時起,干凈的繡鞋尖上沾上了黑乎乎的東西,而她四周也滿是這種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什么?” “是黑炭。” 阿瑤循聲望去,“陸平大哥?這……是景哥哥的船,他拉來了這么多黑炭?” 藏藍色衣袍的陸平走過來,捏起地上烏黑發亮的炭塊,掌心平坦放在上面,遞到阿瑤跟前。 “為給姑娘準備這份大禮,侯爺已經足足兩夜沒合眼了。白天忙活著沈……所有事,晚上帶著我們來忙這個。” “給我準備?” 怪不得剛才那么別扭,這是阿瑤的第一反應。她的猜測好像是沒有錯。 當然這種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間,征募軍餉宴前幾天阿爹還因生絲受沈金山脅迫,說是生絲,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為弄不來黑炭。前世慘痛教訓擺在那,沒有誰比她更明白黑炭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