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風起蕭蕭車馬喧(十)
那鐵魄剛鬣高有丈余,黑灰甲皮在凄清月色下一映,便是多了許多的霜白意味,兩道白氣自一雙龐大獠牙邊噴出,一對手爐大的血眼攝人心魄,任誰都不想與一頭鐵魄剛鬣直直對上。 在林中待了快兩個時辰,凝息丹藥效行之將盡,一旦修士氣息無法掩蓋,妖獸天生對生人味道極為靈敏,循蹤而來,在場眾人再是強悍也無法越一個大境界與鐵魄妖獸抗衡,縱然是各自奔逃,又能逃到那里去? 剛鬣本是要徑直奔過此處,似是嗅見了什么異樣,碩大獸首不住地拱著覆著一層又一層的腐殖落葉,暴躁地低吼幾聲,來了血氣,非要找出來源。 蕭寧素伏在一棵古樹枝條上,凝息丹掩蓋了生靈氣息,紅金符甲兼有變色之能,即便有人直望著蕭寧素所在,單憑眼睛也無法發現她。 蕭寧素與正對著樹下的余霖林凜然地交換了個眼神,余霖林晦暗的眼瞳轉了轉,示意剛鬣離地越發近了,他們四人是沒有符甲的,藥效一到,便是無可遮擋。 剎那間腦海中飛過了無數個計策劍招,都是被一一否決,即使素王能破開剛鬣甲皮,進一萬步刺中雙眼,鐵魄剛鬣是何等的生命力,這畜牲有充沛的耐力去耗,但他們沒有,本就有傷,再挨中一次,恐怕就是徹底交代了。若是運氣不濟,動靜太大,引來更多的妖獸,則是一線生機都要葬送。 方今之計,不可力敵,只有退! 退?退向哪? 陳昌師兄引走十數頭妖獸往南去,南邊妖獸必定多地不可盡數,往南便是送死,手上沒有輿圖,有也是枉然,滄瀾樹海連真人飛遁都要大半日都只是占了極小的部分,一群開靈修士是要走多久?遑論有妖獸在側。 虛天障的耀目亮光未有稍止之意,透過重重枝葉后,撒在蕭寧素面上已是細碎,燃靈符傳音符都因虛天障而無法生效,這場驚人變故與虛天障也必定脫不了干系…… 驟然躍出一個想法,虛天障離他們只有二百里,當日她進太華時,虛天障視她而無物,現在有道宗蟠龍佩在身,要出去,虛天障應是不會為難才是,但此刻陣法有變,沒有絕對的包票,說不得會是自投羅網。 蕭寧素鳳眸一凝,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只能賭一賭,賭虛天障會放他們出去,至于出了太華后是什么,青山長在,綠水長流,不愁回歸之事。 念及如此,蕭寧素對著周遭眾人比了個口型,言道:“虛天障!” 四人當即會意,明白蕭寧素的意思是要冒險闖虛天障,眼中都閃過了一絲決絕,別處走,一絲渺茫生機都無,穿過虛天障,反倒事有可為。 緩緩地扣上了素王劍柄,蕭寧素鳳眸一斜,示意由她來做第一擊,眾人明了,只待時機。 凝息丹揮散地愈發快速,林中的生人血rou氣息勾地剛鬣暴躁興奮,龐湫兮刻意逸出一股真靈氣,剛鬣隨即低吼一聲,一架獠牙就是橫沖直撞而來。 “嘭嘭嘭”鐵魄妖獸襲來之勢頂地數百甲兵一齊攻來,饒是蕭寧素,首次對上相當于天門境的存在,哪怕是妖獸向來不比人族修士,兼之剛鬣靈智粗鄙,,那也不是她能稍扛一分。 攥著素王,凝眸一看鞘上的鸞鳳劍紋,素王從未負她,啟出一線,對準暴烈撞來的剛鬣就是輕身一縱。 在蕭寧素飛身躍下的剎那間,剛鬣當即獸首一扭,硬生生止住了沖勢,要先行處置掉妄圖偷襲的小修,奈何夏越冬不會令剛鬣稱心如意,所有手段都是施展了開來,尤其是夏越冬黑白子一合,觸及甲皮就是混沌靈光一爆,雖說只是隔靴搔癢,但也讓剛鬣有所顧及,尤其是龐湫兮掌心中一塊符寶,剛鬣驚覺危險,棄了蕭寧素,任其落在背上也要阻止龐湫兮。 剛鬣哪里料地素王的鋒銳,蕭寧素清喝出聲,素王微有凝滯就及至沒柄,三尺之深的確不足以讓剛鬣傷筋動骨,但劍刃末端一張云霄紫雷符激發開來,卻是著實令剛鬣吃痛,甫一照面就讓這群人族小修占了便宜,剛鬣如何不大怒,身軀一抖,甩下了蕭寧素,咆哮一聲,后足一踏,一道實質般的力道擊中了蕭寧素。 蕭寧素面容突兀慘白,倏地倒飛而去,一口鮮血噴出,跌倒在樹下,久久爬不起來,幸虧有符甲傍身,否則就不是力透己身這么簡單。 剛鬣獠牙挑來,龐湫兮自然是符寶倉促而出,蕭寧素躍下時甩手扔給她的金劍符寶,二成功力照面打地剛鬣一陣頭暈目眩,險之又險居中挑斷了一棵參天古木。 趁著剛鬣甩動獠牙沉重古木的時機,齊劍平、夏越冬、張明月三人齊攻剛鬣右前足,這才是他們真正的意圖,剛鬣瘸了一條腿,就有希望奔過妖獸! 三陽劍與“板斧”腰刀都是質地極好,淺淺地割開了右足甲皮,夏越冬旋即四枚黑白子飛入,靈光一爆,剛鬣一顫,右足抬起,一腳跺下,三人閃避地極快,受了余波震蕩,依然是喉頭腥甜。 獠牙上古木一甩,艱難爬起的蕭寧素腳尖一點,整個人間不容發地往后一彎,迎著素王劍鋒蹭過,古木陡然成了兩截,蕭寧素知道此時是最不能惜命的時候了,大喊一聲:“虎狼辟易,江河倒懸!” 一式摘星慨然刺出,毫厘之差避過剛鬣獠牙,屈膝跪地一滑,順著齊劍平削開的刃口,劍勢再轉,開天一式沒柄而掃,剛鬣再度前奔時,一腳踩虛,翻倒在地,起身一看,痛嚎道右足只有半邊骨rou黏接。 止住不住顫抖的手腕,素王撞上了剛鬣堅硬的腿骨,力道反彈而回,她并不好受,氣海蒸騰,肺腑震蕩,燥氣未拔,彌漫出一股焦灼氣息,連喘幾口,只覺得血腥味太濃,即便如此,蕭寧素一抹唇角,剛鬣傷口愈合之速驚人,恐是不徹底斬下,能躲得開也要被耗死,揚眉揚劍,走在最前。 夏越冬與蕭寧素并肩而立,二人略一目光交錯,在這生死殊途,魍魎林海里,夏越冬頭頂玉冠始終是不歪一分,眼中平靜溫煦,他輕聲說道:“靠后些。” 蕭寧素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夏越冬微一點頭,率先沖出,玉冠上一枚銀色小印迎風而漲,成了一枚五尺玉璽,毫無花俏地頂住剛鬣前奔之勢,沒有任何意外地玉璽一滯,便是被踢飛,夏越冬跟著面容紫紅,但他仍然是不改前勢,朝著剛鬣右足甩進三枚白子,靈光猛然一蓬,緊貼在一塊的血rou驟然頂高一寸,而這一寸,足夠蕭寧素對齊! 霜寒秋暮一閃,剛鬣迎頭跌下,嘶嚎著一瘸一拐爬起,幾丈外便是一只齊骨而斷的足踝,斷足血流如注,剛鬣兇性不改,還在奔來,不過明顯是遲滯了許多。 見是后撤時機已到,付出了諸多代價的眾人不再戀戰,龐湫兮與余霖林揮灑出符箓,真火紫雷玄冰澆筑噴薄,遮擋住剛鬣視線,轉身向著虛天障全力遁去。 方才剛鬣右足一腳震蕩,齊劍平終是無力地癱靠在樹干上,半昏半醒,顯然是無法自行逃脫,四人皆是倒下了剩余不多的八品復元丹,蕭寧素強自召出孤鴻,龐湫兮在她背后毫無保留地灌靈,夏越冬扛起了齊劍平,腳底浮出一柄玄尺,余霖林同樣灌靈給夏越冬,五人飛遁寶器頓時如兩道光芒射出。底下的剛鬣憤怒地咆哮不止,若是它右足完好,自是能夠發動起天賦遁術頃刻追上,斷了一足,自是不可能了。 但剛鬣吃了大虧,豈會善罷甘休,純粹發泄怒火的怒吼轉而低沉悠長,一聲聲地呼喚起周遭的妖獸,言道有人族修士試圖逃脫。 二百里距離對于旋照修士并不長,全力奔行也只是一個時辰罷了,御使飛遁寶器不過幾刻鐘罷了,但五人這一夜都是激戰良久,無人不帶傷,無人不疲累,氣海若不是有復元丹補充,早就干涸了兩三次,縱然傷勢能有丹藥回復,心神上的勞頓卻是無法消除。 蕭寧素一心撲在孤鴻飛劍上,與剛鬣激戰前,不敢妄動下,堪堪回復了七成真靈氣,一番劇斗,陡然降到了只剩下三成,復元丹糖豆一般倒下,又有龐湫兮灌靈,蕭寧素才能得以御使住飛劍。 眼見虛天障的沛然靈光是越發近了,頂多百息功夫就能越進,驚聞背后幾聲長嘯,濕透了長發的龐湫兮扭頭一看,慘白臉龐上涌上了幾分莫名嫣紅,叫道:“是妖鳥!”說著手底上拼命擠出幾近徹底干涸的真靈氣。 眾人哪里不知妖鳥的厲害,數百丈的距離,妖鳥翼翅一振就能飛躍而過,追上他們真只是須臾罷了。蕭寧素咬著嘴唇,氣海真靈氣就如開閘洪水飛瀉,激地肌膚血色退潮般淡去。 只剩十丈,只剩五丈! 觸手可及之際,背后妖鳥眼見趕上無望而噴出一口妖芒,流星趕月,誰也不知是妖芒先擊上了他們,還是他們先越過了虛天障。 蕭寧素只知一陣天旋地轉后,便是無窮無盡的深淵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