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風起蕭蕭車馬喧(九)
齊劍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很是隨意地靠在幾根亂木邊,道統自有天命,只要為非作歹,傷了天和地理的罪大惡極之徒,都可轉世入輪回,而修士魂魄受天道青睞,下一世定然是人族,若是福緣到了,無非是一世重修罷了。 是故修士對生死看的并不是那么重,魂飛魄散才是真正畏懼的,但此間妖獸哪有拘人魂魄的無上神通,這一世抱憾而終,下一世便重頭來過,凡間有語,掉頭不過碗大個疤,十八年又是一條好年,并不是沒有道理。 只不過,究竟是十八年,還是一百八十年,亦或是一千八百年,就不是人力可問。 蕭寧素站了起來,素王劍鞘挨次地敲過三人,輕笑道:“凡事得有個最差的打算,被畜牲送進輪回多是丟份兒,不嫌棄的話,我一劍斬下三位頭顱,保管一絲痛苦沒有,我再自刎,如何?” 燃靈傳音符送不出,陳昌師兄久去不回,估計與夏越冬、張明月一齊隕落在了林海深處,四人皆是身受重傷,強自斗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四人無一不是傲骨之人,怎肯死在魍魎妖邪爪下,蕭寧素佩劍向來以鋒利無儔著稱,不失一個好結局。 余霖林哈哈大笑道:“師姐此言差矣,自刎多是無趣,不如這樣,我這還有一塊天雷符寶,拉幾個墊背也是極好啊,且再拼殺一陣,將那頭鐵魄妖獸引來,黃泉路上騎頭白鹿省力,師弟師妹們都未走得太遠,我們這些做師兄師姐的,有道是我不入煉獄誰入煉獄?” 三人一聽,盡是放聲大笑,蕭寧素樂地連錘余霖林肩背,笑罵道:“還是你鬼點子多,你們站在我背后,我的佩劍,豈有不飲血而墜的道理?” 齊劍平拂了拂蕭寧素染血青絲,走前幾步擋在蕭寧素身前,堅定說道:“世間無有男子躲在女子背后的道理!余師兄,我等二人護好了兩位巾幗,須是我們兩個死了,她們兩個才能死!” 道統風骨,不外如是。 鐵魄境鹿妖仰頭嘯月,無數兇獸妖獸便是奔出林海,爭先恐后,要將四個血rou滋補的人族修士敲髓吸骨,卻是渾然不覺余霖林掌心一塊漸次亮起的符寶。 三十丈。齊劍平三陽劍卷起股股真火,燒融無數兇獸狼奔豕突。 十丈。蕭寧素長槍一掃,挑飛三五兇獸上天,旋即一劍斬下。 五丈。余霖林手中符寶光芒大盛,他卻不擲出,剩余的一絲真靈氣為盈,等著鐵魄鹿妖前來。 三丈。鹿妖動了。 一道沛然靈光沖天而起,宛如遠霆震怒,炫目靈光逼地四人闔上雙眼,又是一道金光躍過,卻是余霖林的符寶射出。 待得再度睜眼,懸停飛劍上落下陳昌與夏越冬、張明月三人,衣衫血污,顯然是一場惡戰退回。 陳昌一記天門法術頃刻間擊殺了鐵魄境的鹿妖,見是只有蕭寧素四人,匆匆服下一顆七品復元丹,啞聲問道:“其他人呢!” “獸潮來勢太猛,我等四人殿后,三刻鐘前,張紉寒與呂飛白帶著剩下的四十九人往而行。” 陳昌松了一口氣,林海中窸窣聲不絕,遠處失卻了頭領的兇獸依然畏縮不前,陳昌分下四顆療傷丹藥,沉聲道:“虛天障有變,不宜久留,上我飛劍!” 夏越冬與張明月扶起四人,搖搖晃晃地上了已是不堪重負的陳昌飛劍,載了七人的飛遁法器并不比蕭寧素的孤鴻快上多少,但身在百丈高空,總是比在底下來的強。 “蕭……姑娘,你無礙否?”自從上了飛劍,夏越冬便是緊守著疲憊的蕭寧素,凝聲說道。其余幾人極是識趣,這時候妨了夏師兄,可是要記恨許久的。 蕭寧素翻了個白眼,真是不討人喜歡的大豬蹄子,連個安慰人的話都是說的文縐縐的,當下就堵了一句回去:“甚好,不勞記掛。” 龐湫兮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雖是夜幕之下,她也知道夏越冬此時臉色定是尷尬極了,她想著若是蕭師姐與夏師兄有緣有分的話,做個小紅娘也是很好的,但蕭師姐明擺著不喜,還是靠夏師兄水磨功夫吧,畢竟此時動了兒女情長并不是一件好事,元陽元陰都是修士彌足珍貴之物,為何多是真人子女?到了真人境界后,修到言出法隨,才有充足把握生息后代。 駭人肩頭止住傷勢,齊劍平立于陳昌背后詢問道:“師兄,究竟發生了何事?” 陳昌全副心神放在駕馭飛劍上,挪一絲心神也難,但背后都是未來有望成就真人的精英師弟們,緊閉著不說,疑惑叢生,指不定屆時如何告訴長輩,于是勉力解釋道:“不瞞眾位師弟,此次宗門任務連我都不知曉實情,軻原真人手底有數十個執事,都是將歷年旋照期修士撒開在樹海中,我每日早出晚歸,是為了向真人交付采集靈材,事無巨細稟告諸位深入林海所處。” “說來不是秘密,虛天障為太華根基,陣點繁多如天穹銀河,每年道宗都要遣人尋覓缺漏陣點,此間事宜自然是由兩儀陣閣主持,但人手不夠,調動空閑修士在所難免,一年一小查,十年一大勘,無論是困于旋照的外門雜役,或是歷屆的精英弟子都有參與,哎,如今夜這般驚變……” 蕭寧素想起張紉寒的千里燃靈符,那符是燃動自身真元,并不以外物困擾,即便是處困靈空靈陣法境地中,依然是能順利送走,飛遁速度極快,眨眼即逝,虛天障驟然撼天亮起,傳音法符一水兒地失效,其他陣法符箓卻是照舊。 以蕭寧素對符道陣道理解,符道在于模仿天地靈路,陣道在于編纂靈路,二者殊途同歸,大有相似之處,故而符陣多見。虛天障是道宗開派仙人不知凡幾年華之前所建,但陣法必然有陣點,或是陣道變化萬千,蕭寧素不懂罷了,但《云及上清·總綱》中言之鑿鑿過“清靈”者歸于天元,萬事難驚。 蕭寧素實在是想不通燃靈符墜下,索性也不去想,不是自己該知道便不要知道,保住了性命回二重天后,修行到該有的境界,該知道的多會知道。蕭寧素從不會去向棲月真人問些譬如“為何是我”“我是不是像誰”之類的蠢話,她信任棲月真人,總會有一天心中的疑惑都隨著修為進階而解開。 有天門修士御器而行,載了數人依然是遁速猶在,很快越過了早間激斗犀兕的滄瀾湖,一直沒有看見先前突圍出去的眾人,只得默默期盼他們并無危險。望著底下黑壓壓的獸群,蕭寧素不禁擔憂起來落單的董昕他們,不知道是否安康…… 陳昌所要去的地方正是軻原真人所在,數千里外即便是全力遁走也要半夜,載了七人恐是更慢,天明能到已是不錯,陳昌提了十二分的心觀望著四周,方才接引夏越冬二人時,就是被天門狼妖猛然拉下,幸虧夏、張二人福緣深厚,在他與數頭鐵魄妖獸激戰時躲避地極好,否則定然是死無全尸。 一聲響徹云霄的嗷吼聲傳來,陳昌心里一緊,心說道宗這是出了什么變故,鐵魄妖獸一時間出了如此多,回頭分下七瓶凝息丹,說道:“站穩了!若是飛劍降下,落地不可逞強,趕快尋機凝息躲好,記著!即便是師兄死了,都不要出來!” 果真是如陳昌所料,一道直沖天際的吐息逼地飛劍一轉避開,閃地眾人險些墜下,仿佛只是開了個頭,妖獸吐出的妖術竟是遮蓋了飛劍所有的進退,陳昌大吼一聲:“記著師兄所言,落地藏好!” 終是有一道吐息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飛劍,陳昌早有預料,祭出一面寶鏡,彈開了灼灼妖術,接二連三下陳昌大為吃緊,飛劍一路直降,堪堪到了十丈,陳昌揮手幾記天門法術掃清了底下兇獸群,喝道:“跳!” 眾人躍下飛劍,十丈之高有符箓傍身依然是摔了個七葷八素,落地旋即服食了凝息丹,各自藏身于枯葉樹干中,眼看飛劍升起的陳昌被躍天而起的幾頭妖獸拽下,一聲暴喝,數道靈光劃過天際,只聽陳昌慘然吼道:“想吃了你家陳道爺?!管是什么畜牲玩意,都得崩碎了牙!” 天門修為是何其迅疾,捭闔之間數十里頃刻而逝,陳昌帶著周遭妖獸一路南去,蕭寧素他們遵從著師兄告誡,一動不動,其間無數兇獸奔過,不乏激起兇性的太華白鹿,便是鐵魄妖獸都過了不下三頭,有凝息丹藥效在,確是無兇獸發覺林中的六人。 但凝息丹只有短短兩個時辰的功效,一旦兩個時辰內妖獸還不越過,屆時又該去哪?不知身在何方,又無輿圖,唯一可見的就是東面二百里開外的虛天障。 子時已過,凝息丹只剩下小半個時辰,獸群似是真的無止境,數次刨起的塵土都擊到了眾人面上,眾人只能默念三清護佑,趕緊讓妖獸過去,否則真是剛出虎xue又入狼窩。 子正時刻,凝息丹將盡,獸潮稍止,然而眾人更是欲哭無淚。 一頭鐵魄剛鬣梭巡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