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洗你的。”江淮易大方轉頭,拿起她洗手臺上的潔面皂端詳,一會兒又對著她洗面奶的英文說明做閱讀,好像對她平時用的這些瓶瓶罐罐有著莫大的興趣。 明笙看了兩眼便不再管他,拉上淋浴間的玻璃門。 磨砂玻璃的材質模糊了她的身影,密集的水滴覆在她美好的輪廓上。 細密的水聲下漫出濕熱的蒸汽,很快模糊了洗手臺的鏡子。他拇指無意識地勾劃鏡面上的薄霧,嘴角無意識地翹起。 甜蜜與不真實感在同一時間侵襲整顆心臟。 他以為他們彼此還要走過許多彎路才能重新坦誠相待,以為她沒那么容易原諒自己……好像不抱希望地重復著捶打一扇緊閉多年的門,突然門輕易地開了,反而令人無法置信。 明笙從浴室出來,江淮易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坐在她書桌旁邊,翻著幾盒她沒來得及扔的套子。 江淮易見她出來,輕輕一松手,手里那一盒滾進廢紙簍里。 她邊擦著頭發邊笑:“看出什么來了?” 這些東西全是她拍廣告的那個牌子,包裝上清楚地寫著“非賣品”,很容易看出來是廣告商友情贈送的產品。江淮易白天一見便朝她發作,這會兒自己知道鬧了烏龍,卻面不改色,“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早點告訴你有用嗎?”她挑挑眉,輕松道,“有人吃起醋來可是一句話都不肯多問的。” 江淮易默然,坦然承認:“我這個人,藏心事天生比別人難一點。”他頓了頓,抬眸看她,“你肯定能看得出來我在想什么。可是你從來沒有想過跟我解釋。” 何止不解釋,她簡直是在誤導。 江淮易把她拉到自己腿上,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現在能解釋嗎?” 明笙沒有開口的意思。 江淮易失望慣了,以至于覺得此刻的失望也很順理成章,吸了口氣:“明笙,我可以被你拒之門外,可以被你拋棄一次又一次,我回來找你全都是自己情愿犯賤,你怎么潑冷水都可以。但是我不喜歡你對我藏心事。” “不能對我坦誠一次嗎?”他緊盯著她的眼,那眼底的黑色好像要將她吞噬,泛著微微的光芒,“以前是我太幼稚了,只知道風花雪月不懂得柴米油鹽。但現在,不管是什么問題,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承擔。” “告訴我你怎么了,好不好?” 如果要對自己坦誠。她承認,自己的心臟好像微微浮出胸腔,在迎著他的方向跳動。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已經被他打動了,但最終還是沒有攢足勇氣。 她害怕徹底的決裂,也恐懼真相大白于天光之下之后,連隱秘的依戀都變得可鄙。 明笙想了想,靜靜地問:“如果我做不到。我們是不是也沒必要重新開始一次?” 江淮易眉頭緊鎖,臉上表情變幻,一開始是倏然而逝的憤怒,經歷一瞬的黯然,變成對彼此的嗤笑。他喉結滾動,終于擠出低沉的一個字:“嗯。” 她開始從他腿上下來。 江淮易下意識地按住她的頭發,說:“你別動。”說完才發覺他們之間達成的共識和彼此潛意識里的反應背道而馳。 明笙冷靜地開口,搬出一個看似順理成章的理由,掩蓋此刻的僵持:“你該去洗澡了。” 凌晨雨勢轉小,明笙枕在一片黑暗里,聽著江淮易窸窸窣窣地掀開被子上床。旁邊的床墊微微陷下去一塊。 他用的是她的沐浴露,鎮靜的草本香味。 兩個人心照不宣,不決裂,卻保持著親密以下的距離,并肩躺在同一張床上。 闃寂的氛圍下,明笙覺得他好像只是個多年沒見的老朋友,自然地聊起:“為什么會做現在的工作?” “專業對口。” 明笙沒料到有一天能從江少爺嘴里聽到這么接地氣的四個字,側過頭去:“什么專業?” 他不滿地蹙眉:“你連我學什么的都不知道?” “不是數學?” “金融數學。”他知道她對這專業一知半解,呵笑,“怎么,不行?” 明笙說:“工作忙了點。不太像你的風格。” “我什么風格?” “怕苦怕累。”明笙忍不住微笑,“蜜糖罐里泡出來的男孩子。” “嘁。”他對她的看法鄙視到懶得辯解。 明笙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盯著他的側臉。 江淮易余光里察覺到她的注視,卻拿喬地偏不去看她,嘲弄道:“別看了,免得見色起意。我還沒有做好跟你當炮`友的心理準備。” 明笙輕嘲:“你算‘色’?” 江淮易驀地翻身過來,捏住她的下巴逼視她:“我不算?” “沒說不好看。”明笙打出一張免死金牌,等他力氣稍稍松了些,才仔細道,“只是很少聽男人這么形容自己。” 江淮易沒好氣地松手,躺回去:“無所謂了。”他看看天花板,說,“反正也不指望你眼光正常。那個什么小秦,今年也就十九吧?臉都沒長開,瘦得像根火柴棍一樣……虧你喜歡這種。” 明笙聽得出他在開玩笑,任他肆意詆毀完人家,順著說:“那當然了。眼光不差能不喜歡你么?” 江淮易笑了聲。 這一夜微涼的氣溫令人舒適,彼此間的氣氛輕松,笑聲輕輕地散在輕薄的空氣里。但她卻從這輕松的笑聲里聽出幾分不可戳破的苦澀。 江淮易平靜地側身,問:“真的不喜歡?” 這澀味也存在在她自己的聲音里。 “喜歡啊……”她閉上眼,自言自語,“但是沒什么用。” “有用。”江淮易勾著嘴角,“你說這話,不就是為了讓我等你嗎?” 他姿態了然,挑釁道:“我等。” ☆、第46章 江淮易開始以一種稀松平常而毋庸置疑的方式徹底進入她的生活。明笙漸漸習慣她去f大上進修班的時候有他的準時接送,習慣于他在下班之后會來明夜和她喝上一杯。整個明夜的服務生都認得他,變成員工之間代號為“江先生”的曖昧來客。 有時候她覺得這樣的關系也很舒適,彼此都說開,不再汲汲于求證對方的心,只是平和地相處。雖然,這樣的關系讓她無從定義。 明笙知道這樣短暫的平衡不會長久,也一直致力于旁敲側擊。 很快到mba的結課時間。那是六月底的一個周末,校園里到處是宣傳志愿精神的橫幅,幾輛獻血車上,掛著紅絲條的男生用喇叭做宣傳,呼吁大學生義務獻血。 明笙走在午后的校園里,也被一個男生發了傳單。 陽光下,男生額頭上有些薄汗,語氣滿是少年的陽光熱血:“學姐獻過血嗎?今年全國災害頻發,各地血庫都告急,希望大家踴躍獻出自己的愛心……” 明笙沒仔細聽,因為主干道的另一邊,江淮易正手插著兜,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倆。明笙低頭看了眼男生白色版衫上印的“大學生志愿者協會”字樣,心道他應該不至于誤會什么吧? 男生不知內情,還在熱血沸騰地向她普及志愿精神。江淮易終于耗盡耐心,慢慢踱上來,視線越過那男生,直直地看著明笙:“還要多久?” 明笙舉舉手里的傳單,抱歉地看了眼那個男生。 那男孩還沒有放棄,略帶挫敗地做最后爭取:“學姐真的不愿意試一下嗎?”語氣幾乎在撒嬌。 江淮易單手插兜,拿走她手里的傳單掃一眼,嘴角輕蔑地提起:“就你這模樣,有九十斤?別人不給你獻血不錯了。” 明笙皺皺眉,沒說話。 那男生似乎也意識到問題,說:“沒關系,我們那里有體重秤,可以稱一下。其實如果身體好的話,這個標準也不是那么硬性……” 在江淮易眼里,他的爭取等同于“想完成指標想瘋了”,冷冷道:“她看上去身體好?” “行了。”明笙把宣傳單扯下來,側過臉,“去試試吧。” 男生興高采烈地把他們倆帶去獻血車。江淮易臉色冷若寒霜,一路無言。 明笙緩和氣氛,一路上跟他閑聊:“你那會兒獻過嗎?” “沒。” “這么沒愛心?” “你以為想獻血這么容易。”江淮易蹙起眉尖,“各種要求都很麻煩,不能感冒生病,還對酒精濃度有要求。你覺得我那會兒有幾天能符合要求?” 明笙用宣傳單掩了半張臉,輕笑起來。 江淮易瞪她一眼,搶先一步上獻血車,直接坐下,解開扣子把衣袖擼上去。 明笙見了一怔:“你干嘛?” “幫你獻啊。”江淮易撇撇嘴,“難得最近生活習慣這么好。” 志愿者男生跟護士說了幾句話,很快便有護士過來幫他驗血。鮮血抽入針筒,看的人反而比被扎的人更疼。明笙強自忍下心里的不適,尋找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說:“什么時候開始戴的。” 那是一枚銀色的戒指,內嵌藍如深海的寶石,是她曾經送他的那枚。她記得從再次相遇開始,他的手上便不再是這一枚。 “之前的找不到了。”他避重就輕,把戒指來回移了移。 護士抽了樣離開,發了他一張注意事項的紙。明笙這才伸手,去摸他手指上淺淺的戒痕,神色莫辨。江淮易忽有些不自在,在她耳邊低聲說:“怎么,后悔了?” 她不清楚他說的“后悔”指的是什么,只搖搖頭,說:“沒有。” 江淮易哼了聲。 明笙坐正,車里還有幾個獻血的人,和幾個志愿者模樣的女孩子在忙碌。她盯著血液升上管子,忽然說:“我記得你是b型血?” “嗯,怎么?” “會弄錯嗎?”明笙仿若平常地問。 江淮易:“這有什么搞錯的?小時候生病的時候順便驗過一次,其實也記不太清了。” 明笙裝作隨口一問的樣子:“那你mama呢?” “不知道,沒問過。”江淮易視線上瞟,動用他有限的生理常識,“我爸是a型,那么我媽應該是……b型?ab?”他最終放棄了,窘迫地說,“你問這些干什么,又不是生物考試。” “隨便問問。”江淮易還在念叨,明笙五指在他眼前一揮,“行了別想了,又沒真讓你做題目。” 江淮易逞能,第一次就獻了。明笙提著志愿者贈送的營養品袋子,走在他身側,說:“你明天還得加班吧?” “怕我猝死?” “說實話,有一點。”明笙把牛奶插上吸管,遞給他。 江淮易看著那免費分發的牛奶上明顯兒童化的卡通圖案,不好意思地別開臉:“喝什么牛奶啊。你自己喝好了。” 明笙不為所動:“獻血的又不是我。” 兩人走在校園主干道上,一對佳偶,本來就足夠吸引目光,這么一鬧就更引人注目了。江淮易死活不愿意碰小孩子喝的牛奶,俊臉微紅,刻意板著臉加快腳步。明笙就這么拿著一瓶沒動過的牛奶,一直跟到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