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秦青越聽越奇怪,“他認識曹華嚴?” 伍賓當時也問那人了,“你認識他?他是你朋友?” 那人揪著他的領子,“是,曹華嚴是我弟,你要是再敢挖他的事,我把你打得連你媽都不認識!” 伍賓最害怕的是這人背了一遍法律上認定為輕傷的條款,說他肯定會小心不把伍賓打成輕傷,比如打掉一顆牙才算輕傷,他肯定不打掉,打松就行。 “他說的太嚇人了,妹子,你能陪我去解釋一下嗎?我想找個女的去解釋,他可能會相信。”他不敢找男的去,怕真變成斗毆。主要是那個男人看起來太認真,不像嚇唬人。 難道他就是曹華嚴等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秦青問。 “陶斌。”伍賓說。 陶斌大四,他是讀金融的,對法律有一定了解,而且喜歡運動,足球踢得不錯。伍賓打聽過后才嚇懵了,這種的一個打他八個都是客氣。 秦青被伍賓再三哀求,又因為這件事一開始確實是為了幫她,就答應幫忙解釋一下。伍賓特意在校外的小飯店請陶斌吃飯,秦青跟著一起,順便解釋下這整件事。為了取信陶斌,她還把她寫的關于《徐家屯》的論文帶上了。 不過陶斌沒那么容易被說服,他很冷靜,也很固執,他愿意相信秦青和伍賓說的這只是一個小組活動,一次研究調查。但他還是不想讓曹華嚴的事被研究。 “我認識曹華嚴,他就是個普通人。他普普通通的沒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也不像被當成案例、典型什么的被放在某人的論文里。”陶斌看秦青。 秦青搖頭,說,“我不會把他的事寫成論文的,前因后果全都不清楚怎么寫?我在來之前只知道兩件事,1,他上吊自殺了;2,聽說他被欺負。” 陶斌臉上的肌rou動了動,伍賓立刻往旁邊挪了,還暗示秦青不要再說了。 秦青繼續說,“我經過一些類似的事,明白有人在傳他會變成鬼,是因為有人心虛,或許有人知道他被欺負而沒有救他,或者就是欺負他的人在傳這些話。這些才是我想找到的原因。” 陶斌冷笑,“你想干什么?伸張正義?” “我沒那么偉大。”秦青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認識曹華嚴,所以你想維護他。我不認識他,但這也不意味著我對他身上的遭遇無動于衷——如果他真的被欺負到自殺,那……我希望能找出真相。” 陶斌點了一根煙,吐出的煙霧擋住了他的臉。“找出真相然后呢?披露出來,讓大眾獵奇的目光集中到曹華嚴身上,讓人們對他的事指指點點?這個世界上真正有同情心的人很少,大部分的人只是借著同情這個理由在滿足自己的窺私癖。你怎么能保證你不是呢?” 秦青這回辭窮了,她并不打算把曹華嚴的事寫成論文,也不是想查出來后披露出來賺足眼球。但曹華嚴是自殺,除了發動輿論外,沒有什么能夠去懲罰那些造成他自殺的人。 可她也不是為了滿足窺私癖。 雖然對曹華嚴的事不能感同身受,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找出真相。 她說:“……多一個人了解他,不好嗎?” 她看著在路燈下等待的曹華嚴,似乎能感受到他等待時的心情。有一點寂寞、忐忑,但絕不是痛苦的。 不知是不是這句話打動了陶斌,他沒有再說,而是狠狠的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 ☆、第 28 章 只是一個小小的心愿 陶斌躺在寢室的床上,整個寢室只有他一個人,大四了,大家幾乎都不回來了,整個五樓也只有十幾個人還在而已。 走廊里靜得很,好像一個人也沒有。所以當時曹華嚴在這里的廁所上吊時才會到白天才被發現,他當時遛進來也很容易。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聽說曹華嚴的尸體被發現時的情景。 那天跟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沒什么特別的。他走到校門口時心里想的是還沒有交的論文、午飯去哪里吃這種事。還沒走到教室,他的手機就有了一條新消息:五樓西頭的男廁發現了一具尸體。 一小時后又是一條消息:是曹華嚴啊!輔導員正在問他們寢室的人! 陶斌跟曹華嚴并不熟,回憶起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次班里組織的烤rou,陶斌是組織者之一,烤串用的rou是他和另外一個人聯系買回來的,當貨送到的時候,他跟送貨的點貨,隨口叫了旁邊的一個人:“喂,同學,幫忙把這些點好的趕緊送進去讓他們先烤著,一會兒該罵了!”那人一回頭他才認出是曹華嚴。 曹華嚴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沒存在感。班里有的人好說話,有的人不好說話,基本上同班幾年下來,對班里的人都會有個大概的印象。曹華嚴就是那種誰都可以吩咐他一句,他也不太會反抗的人。所以當陶斌發現曹華嚴不只搬了那幾箱,等跟陶斌一起的人都去烤著吃了,他還在跟陶斌一起搬時,陶斌一點都不意外。 陶斌就從最后幾箱中抓了幾十串羊rou、牛rou、雞翅、蘑菇裝到塑料袋里塞給曹華嚴,“這個給你。”這也算是開后門了,等整箱搬過去肯定都被一搶而空了,到時還能不能拿到自己愛吃的就不一定了。 “還有沒有你想吃的?隨便拿!”陶斌看他不拿,又給他拿了些土豆片、青椒、骨rou相連,曹華嚴不說他就一直拿,直到曹華嚴明白過來阻止他:“不用不用了!夠吃了!” 之后,曹華嚴可能對他的印象比較好,在班里遇見會特意跟他打聲招呼。 陶斌也發現曹華嚴跟班里的人似乎都有種隔閡在,跟誰都沒深交。聽說他雖然住到了新宿舍樓,但同寢的都不是他們班的。當時他們這一級有幾十個人住不下被分到了新樓,到那里是哪個寢室有空床就塞到哪里,全被打散了。他想曹華嚴在寢室里也沒朋友,在班里也沒有,這人挺可憐的。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之后再聽到關于他的消息,就是他已經自殺的事。 他是怎么死的?因為什么?是家里的事?學業?求職?還是戀愛? 各種流言都出爐了,數不盡的猜測都堆在曹華嚴身上。 陶斌突然憤怒了。明明曾經是同學,離他那么近,卻沒有一個人想過要去關心他、了解他,結果他死了之后,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原因,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一點關于他的事。 他們的冷漠在此時就是殺人的刀! 陶斌不認為自己是無辜的,他也責任,無視曹華嚴的人中也有他一個。但像他一樣去想的人似乎很少,班里、年級里每一個不管認識還是不認曹華嚴的人突然都對他發生了興趣,他們的話題里總離不了這個人。曹華嚴以另一種方式走進了大家的生活中,這不能不說是可悲的。 陶斌開始在大家對曹華嚴的死因和人生展開猜測時阻止,當他發現禮貌在這里等于無用后,他開始使用暴力。在打了幾個說曹華嚴的男生后,果然班中的氣氛大為轉變,也有人開始反思拿死人當話題太不尊重。 但還是有一些猜測成了曹華嚴身上的符號,每一個提起他的人,引起的不是悲傷而是對流言的一再加固。 陶斌知道等他們這屆畢業后,留在他們心目中的曹華嚴也只剩下流言中的印象了。雖然他也不了解真正的曹華嚴,但他寧愿大家記在心中的是那個普通、寡言但很負責任的曹華嚴,也不要是一個父母離異,父親連他的死訊都不肯放在心上也不肯到學校來;跟寢室的人不合被排擠;在班里沒有交好的朋友;吸毒;販毒;同性戀etc等印象的人。 “……這個曹華嚴的經歷還真豐富。”秦青有點目瞪口呆了。 伍賓在被那個陶斌抓住后,竟然按著這條線索找出了曹華嚴的年級和班級。之前只知道有個人在那里上吊,知道名字,但是哪個年級的、學什么、哪一班等等在學校的系統中統統查不到。 因為曹華嚴的名字已經消失了,關于他的一切信息也都刪光了。 伍賓找到了曹華嚴的班級后,也找到了他的寢室,這就像找到了一個龐大的資料庫,曹華嚴的信息一下子就暴露在他們眼前了。 流言一:曹華嚴據說在他們寢室中因為偷看同寢的男生洗澡而被排擠。 流言二:曹華嚴跟班里的人不熟,平常沒見他跟人同進同出,就算選同一門課的同學也沒見他跟人交流功課。但作業都按時交,是老師眼中的聽話學生。 “這個的可信度還是挺高的。”秦青皺眉說,“不過第一個是真的嗎?” 伍賓聳肩,“不知道。他們說曹華嚴說他是不小心闖進去的,不知道里面有人。他們說里面有人洗澡怎么可能會不知道?而且曹華嚴還幫那個人洗內褲。” 秦青和柯非心有戚戚的交換了個眼神,孫明明感嘆道:“好可憐……他暗戀這個人吧?” “然后他們寢室的人都不怎么跟他說話了,他就找輔導員說想搬出去,但一直沒有空床。直到二年級時有人回家住了,他就又去找輔導員。”伍賓說。 “他就這么過了一年?”秦青驚訝道,頓時很同情他了。在寢室里一年都沒人跟他說話,把他當透明人的話…… “他一定過得很艱難……”柯非也搖頭嘆氣說。 伍賓覺得這才哪到哪兒,他說,“你們一定不相信,這件事直到曹華嚴自殺后,輔導員去他們寢室問,他們班里的人才知道曹華嚴在寢室里被排擠。” “……”柯非震驚了,“這個人在班里沒比較熟的人嗎?他有微博或別的東西嗎?” 伍賓搖頭,“他有一個qq,里面加了班級群和同城群,空間沒開,只有幾封跟老師班委聯系的郵件。” “這人是個山頂洞人啊。”孫明明道。 “難怪……”秦青到這里有點明白了,曹華嚴的壓力無處釋放才走了絕路,如果他能有一個地方可以說說,哪怕是自說自話,估計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接到陶斌的電話時,秦青還很驚訝,他怎么會有她的電話? 陶斌說:“你的論文里有。你不是讓我復印了一份嗎?”他猶豫了下,“……你方便嗎?我有事想問你。” 在足球場邊,秦青見到了陶斌,他還給她買了杯奶茶。 “謝謝。”秦青接過來,“找我有事?” 球場上只有幾個小學生在踢球,秦青說,“我記得你也是打球的?” 陶斌說,“不打了,沒心情了。” 兩人一陣沉默。秦青默默喝著奶茶,等他開口。過了好一會兒,陶斌:“我看你的論文上寫的還挺真……真的有鬼嗎?” 秦青想了一下才回答他:“這個問題到現在學界也無法證實吧?” 陶斌也不太在乎答案,他說,“你……”他握緊拳頭,“我想知道曹華嚴為什么自殺。” 秦青有點為難,“……這個我大概幫不上忙。”夢到什么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一直是被動接受。主動讓鬼入夢,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能力,就是有也不敢啊,她又不打算當通靈者。 陶斌就像沒聽她說話一樣,望著足球場靜靜的說:“……我想知道原因。” 這大概是存在陶斌心中最大的疑問了吧? 秦青:“知道以后,你想怎么做呢?” 陶斌看她。 秦青,“如果真是有人欺負他,你想去打那個人?還是殺了他?讓他給曹華嚴賠禮道歉?” 陶斌握緊拳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跟曹華嚴同寢室的人在他上吊后就已經受盡折磨了,三個人全都換了寢室,現在根本都不在學校出現。一條人命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他只是想找出到底是什么讓曹華嚴把自己吊在窗戶上。他也不知道想找出什么樣的原因,如果找出的原因他認為不足以自殺呢?曹華嚴是不是就太輕率了?可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理所當然的去自殺。 看他一臉迷茫,秦青就明白了,陶斌也是一個被曹華嚴的死給壓迫的喘不過氣來的人。就像之前的秦城。 想起秦城,她一直想如果當時容榕是附在他身上,是秦城做夢是不是會更好呢?至少比讓她這個外人做夢強。到現在她還在猶豫怎么跟秦城說:對不起,你女朋友離開前最后的托夢對象是我,她也沒說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讓我別想跟她爭你…… 怎么想這話都很難說出口。 如果讓陶斌做夢…… 秦青在想好之前就先開口了,“你看過我的論文了?” 陶斌嗯了聲。 “那我的論文里關于徐二毛做夢的那一段,你覺得有道理嗎?”秦青不安的問。當時寫的時候因為有她自己的經歷打底,所以寫的理直氣壯,但事后讓司雨寒看,她說她的論據有問題:關于做夢能夢到死去的人,她寫因為有傳說是睡覺和死亡有相似之處。司雨寒道:“都是躺著的?”相似點就這一個? 陶斌只是走馬觀花掃了一遍,要說多認真肯定沒有,所以只是又嗯了一聲。 秦青小松一口氣,“其實我做夢夢到過已經去世的人,是一位教授。” “做夢上課?考試?”陶斌笑著問,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你是問我有沒有夢到過曹華嚴?夢到過,我老夢到他在寢室樓的路燈下等我。” 秦青馬上豎起耳朵,“然后呢?后面怎么樣了?” 陶斌很驚訝,心想真是研究這個的,這么認真? “后面就沒有了。”他搖頭說,“我聽人說起過他找我的事,但我當時沒住在學校里。我后來想了,他可能是想找我說換寢室的事吧?他那個寢室沒辦法換,可能想換到我們這邊來。”他想他跟曹華嚴也算比較熟,至少比其他同學熟,所以他就只能來找他換。 “你有沒有問他?” “沒有啊,做夢怎么問啊。” “下回再夢到,去問問他。夢里也是可以說話的。” 陶斌不知道是不是聽了那個女生的話,結果這天晚上,他又夢到曹華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