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教授的身體真硬朗,肯定沒有關節炎。 “你看那個,就是那個上吊的教授的樓。”司雨寒突然戳戳她。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好奇就跑過去了。 這樓是個二層小樓,繞著它走了一圈,秦青發現這個樓還挺特別的。不是指它一樓的窗戶都封上了,而是在它背面的屋頂上,還有個突出的小屋檐,讓人一眼就看出那里應該有個小閣樓。而在另一面,則好像墻面上有什么東西給扒掉了。整個樓看起來真的還是推倒重建比較好。 “可能也不好推。”出來后,她跟司雨寒聊怎么不推了那個廢樓,司雨寒說,“它一邊是路,另一邊有個樓是緊貼著它建的,推這個樓可能會傷了那個樓吧。” “……這樓蓋的真奇葩。”秦青說了句。 在《杉譽歷史》這門課上,開小差的人不要太多,秦青坐下前掃了一眼,發現一坐下就拿出手機的人不在少數,還有女生帶手工來做,桌子上擺得琳瑯滿目,引起一陣陣可愛的驚呼。 教這個課的是個女老師,她一上來就說:“我是搞行政的,這門課還沒找到合適的教授,我先來帶帶你們。” 大家就更喪氣了,底下嗡嗡聲直響。 女老師挺了解情況的,直接給他們開了幻燈片,“發給你們的書都帶了吧?翻開第一頁。” 再不想上課,大家還是聽話的翻開了書。課本做的挺好看的,很多全彩頁,這下看書的人多了。 女老師說:“其實我們杉譽的歷史非常悠久,最早在北洋軍閥時期就已經建立了,不過當時只是一所書院,而且改過非常多的名字。當時辦學校是個很冒險的事,為了獲取支持,我們學校習慣四處求人提字和命名。”女老師也挺詼諧,“比如段家上臺了,我們捧著黃金過去,求段家人給寫副字,起個名;過一陣又換了一家上臺,我們就把段家寫的名字給摘下來,再去找這一家給起名。” 秦青和大家一起笑起來。 女老師笑著說,“在當時,這樣總被冠以趨炎附勢、墻頭草之名,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我們學校的領導人當時是充滿智慧的,他們保存了革命的火種!才有今天的杉譽大學!” 大家都很懂,于是此處應有掌聲。 此時屏幕上開始一幀幀的換照片,都是老校舍的舊照片,拍照時都有相應的提詞、橫幅、剪彩人和嘉賓,背后則是一幢幢建筑物。這時一張照片引起大家的轟叫,因為那明顯掛著日本國旗,而背后的建筑是個很像日本漫畫里的學校教學樓,樓頂中央掛著個鐘,中間那個戴圓眼鏡剪小胡子明顯比旁邊人低一頭的也很像日本人。 “臥艸!當時的校長真夠牛x的啊!”一個男生嘀咕了句,“真是忍人所不能忍!” “我們學校當時有很多歸國的留學生教授,他們在國外學習了先進的文化知識,聽到祖國的一聲號令,就拋下一切,千里迢迢的趕了回來,有很多人都是本地或附近的鄉村,他們的家鄉、老家或父母輩在這里扎根,他們就回來建設家鄉。” “為了吸引他們,也是為了讓教授們能夠更好的,學校里的很多建筑都吸收了教授們的意見。” 這時,另一張漂亮的照片吸引了全教室的目光。 那是一幢漂亮極了的具有英國風情的紅磚樓,它有二層樓,樓頂帶一個小閣樓的小窗。門廊、臺階和窗戶都是白色的,東側則有一個漂亮的環狀大陽臺,綠色的長春藤纏繞在陽臺柱上,白紗的窗簾隨著微風輕輕揚起。 小樓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地,遠處能看到一排新植的松樹。 “太美了!這都可以直接演莎士比亞了!”秦青和司雨寒興奮的緊緊握住雙手! “這肯定是個英國留學回來的教授!” 大家忍不住議論紛紛。 “咱們學校現在的教學樓要有這么漂亮就好了!” “太羨慕那時的人了!” 說這話的人挨白眼了,“sb吧你?” 那人也發現說錯話了,訕訕的道:“說說而已……” 直到下課,秦青對學校的歷史記得最鮮明的就是那幢小樓,實在是太浪漫了。 再次路過那幢二層樓時,秦青突然覺得有點眼熟。 她狐疑的盯著那樓看,突然轉到被扒掉墻皮的那一側去。 “你干嘛啊?”司雨寒追過來。 “這就是照片里的那幢英國風的別墅!”秦青指著樓叫,“這里!被扒掉的是陽臺!” 司雨寒一愣,覺得這么一說,真是越看越像了。 秦青翻課本找到這個樓當時的照片,轉到正面,肯定道:“就是這個樓。你看,雖然窗戶都釘起來了,門也被拆了,但窗戶數是對的,而且是對稱式的建筑模式。”英式建筑最明顯的特點。 司雨寒也過來看,果然,站在樓正面看得就更清楚了,以門為中心,所有的窗戶都是對稱的。 看著這幢面目全非的樓,司雨寒冒出來一句:“……暴殄天物啊。” ☆、第 10 章 教誨與啟迪 再次來到代教授的教室,明亮的窗戶和白紗的窗戶讓秦青找到了一絲熟悉感。不知夢境中是不是身隨心動,下一秒她就換到了窗前的座位。 玻璃擦得極干凈,窗戶是那種巧克力式的一塊塊玻璃拼成的,最上方是扇形的玻璃,有著奇妙的圖案,秦青勉強才認出其中兩扇是岳母刺字和鑿壁偷光。 ……沒想到圖案是中式的,莫明有種土洋結合的感覺。 在她走神時,代教授好像一直在準備課程沒有開始上課,當她回神看向講臺后,代教授清了清喉嚨,說:“好,讓我們接著講著上一次的講。” “小老婆做為村莊里的異類,她的生活環境一定是非常封閉的。在戲班的時候,她可以跟人一起唱曲,一起彈琵琶。但在村莊里,一個良家婦女是不會放聲唱歌的,所以她只能在干活時偷偷唱。以前被打著罵著才學會的技藝,現在給了她心靈上的安慰。她是不是會后悔?后悔不該逃出戲班?可她也不敢回去,逃出戲班的人回去后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好一點的會被賣掉,壞一點的可能會當場打死,就為了給戲班里其他的人一個警告。” “在這樣的環境中,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徐二毛的爹說的可以送她回家鄉。當她知道這不過是他吹的牛之后……” “她死了,她的死考問著活下來的人的心靈。這世上能心安理得害死人還能睡得著的人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會心懷愧疚,他們會反問自己:是不是我做的事逼死了她?” “所以徐二毛的父母才會看到家中的鬼,相信這是來向他們索命的小老婆。徐二毛做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夢,他的爹就能填了家中的井。你們知道一口井對一戶農家來說是多么重要的嗎?首先你家中要有水脈,之后還要請人來打井,我記得這個價格在十年前就要八塊憲大洋了,還要包吃住,前請后禮加起來至少要攢兩年的錢才夠打一口井的,還要是好年景才能攢得下來。現在不知有沒有再漲價。所以,你們可以看出徐二毛的爹有多害怕,怕到之后帶著小老婆的牌位去替她找家鄉。” 秦青發現了,代教授雖然研究這個,但他本質上不是相信鬼的存在的,他是個唯物主義者。 知道這個讓她有點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因為能上代教授的課,對她來說已經值了。 代教授講完這些,就讓底下的學生自己想一想。他說:“大家要有自己的想法。我剛才講的是我的想法,你們的想法是什么呢?不可以把別人的想法當成自己的,這樣是最危險的事,因為最后你會發現自己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人。我認為沒有什么比這個更恐怖了。好了,大家可以討論一下。”然后他就走下講臺在教室里轉圈。 他很快就來到了秦青面前。 秦青震驚的放下托腮的手,她一直以為夢境的世界中,她只是一個旁觀者!是不可能跟這個世界的人直接對話的!可是現在代教授明顯就是來找她的! 等等…… 秦青想到了一個可能…… 代教授似乎有些緊張和害羞,這在他身上很不可思議。他站在秦青面前,看她要站起來還趕緊擺手,“坐著,坐著說。怎么樣?能聽懂嗎?” “能!”秦青趕緊點頭。 此時坐在她前面的人似乎消失了,多出一張椅子,秦青立刻請代教授坐下。不然代教授站著她坐著,她真是坐不住啊! 代教授對這個椅子端詳了一下,好像不太敢坐,坐下時還覺得很有意思。 秦青想了一下,多出來的椅子是她教室里那種鋼木椅,黃色的三合板椅面,灰色的鋼鐵椅子腿。 代教授期待的望著她,好像很希望她能說出點什么,不管是什么,只要是關于他上課的反饋。 秦青想了一下,還是很誠實的說了自己的難題。她先講了曾經在容榕身上體會到了奇妙體驗,還有在自己家床上醒來后的猜測,之后她本身的變化,還有她在軍訓時看到了教官身邊已經死去的軍犬。 最后,是她對民俗感興趣的原因。她是想從這里頭找到可供她參考的東西,但她剛剛發現教授竟然是不信這個的。至于徐二毛的這個故事,她不認為全是徐二毛父母的臆想,但那個小老婆是不是真的要報仇她就不知道了。 代教授從頭到尾都聽得非常認真,聽到最后,他笑了起來,安慰她道:“嗯,我也不是不信,你看,我只能對我見過的、知道的、體會過的事發表意見。所以我的意見并不是真理,不是就對你身上的事下了定論了。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最清楚。” “而且……”他回憶了一下,失笑道:“而且,現在嘛……”他沒有說完,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然后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代教授俏皮的挑了挑眉,靠過來說,“你看,你不是為難嗎?那你可以不再使用這個能力。” “存在即合理。”他打斷了秦青的話,“不要懷疑自己,如果這條路注定只能你一個人獨行,那就更要堅定信念,信念才是一個人的脊梁,只要信念不滅,人就還有一股正氣。” 秦青細細體會著他的話。 代教授繼續說:“不要輕易給自己下論斷,不要簡單的用非黑即白的理論來評判自己。事物是在不斷的發展變化中成長的。這么說吧,就算一開始在你身上出現的不是好東西,那你也可以讓它有正面的發展。” “比如那個教官的那條狗。”代教授啟發秦青。 秦青懂了,“您是說用它做好事?” 代教授伸手在唇邊一豎,“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一片白光漸漸淹沒了代教授—— 秦青醒來后,已經是周末了。她正好想借著這兩天去學校資料室找點東西,這次她找的不算保密資料,但實習生還是不知道,還是那個保管鑰匙的人替她找的。 “你們這些學生啊,怎么總找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理由是現成的,“因為我們新開了個課叫《杉譽歷史》,所以就想看看那個時代的教授們,如果有照片的話。” “那時都是合照多,單人照少。”那個啊了聲,“正好,這里有98年重印的,有資料記檔的都在這里了!” 說著就遞給她厚厚的四五本16開的精裝書,“都給你吧,這是98年香港回歸時做的,說是想吸引香港留學生……” 秦青抱著這些大部頭找了張桌子,找出最早一本開始翻,然后竟然在第二頁就看到了。 那是一個微微發紅的半身照,如果不是下方寫著【代玉書】,她根本就認不出來!因為那照片上的人只有二三十歲! 他梳著大背頭,戴著圓型的眼鏡,濃眉大眼,穿著三件套的西裝,一手插在馬夾袋中,側身站著,對著鏡頭在微笑,似乎很開心。 秦青抱著書把這一頁給印了下來,然后在自己的書上抄下了代教授給她的那段話。 【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再次去上施教授的課,是因為她覺得應該對施教授匯報一下,因為她的疑惑已經解開了,她對民俗的興趣……那個……課業太忙,她大概不會來蹭課了。只是可惜施教授替她開了條子,她還是來說一聲的好。 施教授還記得她,看到她時哦了聲,不等秦青艱難措辭,他就回身說:“你等等,我找出來些東西。”然后遞給她一個紙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些復印件,她正糊涂著,一眼看到第一行的題目和下方的題字: 【徐家屯民俗初考——代玉書】 全是真筆! 秦青的呼吸都不穩了,緊緊抱著就像誰要跟她搶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句她不想學了。看來以后施教授的課還是要常來! 施教授的神情十分復雜,好像他并不為把這個給她而開心,但他還是拿出來了,而且一看就是新印出來的,還裝訂的很好。 “你看的那本書呢,沒有別的資料,這個是以前筆者自己寫的筆記,你拿去做參考吧。”他說完,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多看看,認真看。” “是,教授,我一定認真看。”秦青堅定的說。 施教授拿起皮包和課件,走之前又停下來,轉過身對秦青說,“如果有什么問題,可以再來問我,這上面有我的電話,我給你寫上了。有什么看不懂的都能問我。” 秦青此時明白了些什么,她再看那手稿。手稿應該是寫在稿紙上的,考慮到代教授的年代,這些稿紙應該已經保存了很多年,掃描件上都能看到稿紙邊緣破碎的痕跡。可如果已經放了三四十年,那它們保存得相當不錯了。 施教授……是當年坐在那個教室里的男生之一嗎? 施教授慢慢的走在校園中,認識的人紛紛跟他打招呼,他客氣的笑著,不停的回禮。他的孩子曾經覺得他很沒有架子,太不像個教授了。 “爸,你別總是彎腰行嗎?” “爸,別人沒沖你笑,你先沖人家笑,那是你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