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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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就算是沒有落下什么把柄,現在的晉陽城,除了她,還有誰,會營救楊漣亭呢? 可是如此便可不救么? 聽說慕容炎將他與阿緋一路拖行十幾里路,如今不知道傷成什么樣子。 左蒼狼打發了芝彤和薇薇,獨自走到書房,想了很久,終于還是提筆擬信,命小平子送出宮去。 第二天,藏歌來時正是正午。他倒也不廢話,直接說:“那兩個人被關在詔獄,看守非常嚴密。我就算可以潛入,也絕計不能帶著他們兩個人安全逃出。” 左蒼狼說:“我知道。”畢竟詔獄那地方,她也去過不是一回兩回了。藏歌說:“你決定怎么救人?你如今……”他語速放慢,卻終于還是說下去,“處境也艱難。冒然行事,只怕會受牽連。” 左蒼狼徐徐走到窗邊,說:“其實如今拜玉教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么大用。他發此雷霆之怒,不過是君主的威嚴受到挑釁罷了。如果我們真的能把楊漣亭救出去,他當然會憤怒,但并不會要我性命。” 藏歌看了她一眼,他知道這個女人,自溫砌之后,大燕的戰神。但是如今的她,卸下鐵甲寒衣,很難想象當年英姿。他說:“你倒是了解他。” 左蒼狼聞言,只是抬起頭,注視窗外明媚的日光,許久,說:“以前,我也以為是的。可其實,我從未了解過他。” 第二天,慕容炎沒顧得上楊漣亭。現在孤竹、無終的土地都并入燕地,他需要安撫他們的首領,以免再起戰勢。而宮宴之上,無終首領獻上自己的女兒班揚,希望慕容炎能納她為妃。 席間,慕容炎以王后姜碧蘭抱病為由,并沒有允許她列席。他身邊坐著賢妃姜碧瑤。慕容炎神情不變,卻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袁戲旁邊的左蒼狼。如今她在宮中沒有位份,屬于身份不明的人。但是卻又是最能代表燕國軍方的人。是以每次排位,禮官仍然只敢排在太尉之后。 現在周信不在,她當然就在袁戲之前了。 左蒼狼很快感覺到這一瞥,她沒有動。慕容炎緩緩說:“無終習俗,孤所知不多。只怕是班揚在宮里不習慣。”說完,突然說:“左將軍,你與無終曾多番接解,你覺得呢?”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姜碧瑤面色頓時十分難看。本來這次能夠替代jiejie出席這樣的宮宴,她是十分欣喜的,但是慕容炎卻明顯并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意思。反而詢問左蒼狼! 她咬牙怒視,左蒼狼站起身來,迎著那個人的目光,她說:“無終歸于燕地,從此大家本就親如一家。陛下忙于政務,后宮空虛,膝下也僅僅只有三位皇子。班揚姑娘秀外慧中、冰雪聰明,微臣認為,她與陛下,倒也般配。” 慕容炎唇角的笑慢慢凝固,四目交接,他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冰冷的。許久,他朗聲說:“左將軍看人,素來通透。既然將軍都作如此說,孤就不再推拒了。” 無終首領似乎也松了一口氣,起身敬酒。慕容炎端起酒杯,不叫左蒼狼坐下,也再不往她這邊看。 無終剛剛歸降,班揚入宮為妃的事,還是得多加準備,以安無終民心。 慕容炎讓禮部去辦,卻是再不來左蒼狼這邊。 一個月之后,班揚入宮,被封為良妃。 封妃大典,慕容炎當然必須親自主持。左蒼狼沒有去。藏歌有些心驚:“你是說,趁著他的封妃大典,我們去救楊漣亭?” 左蒼狼說:“嗯,時間不多,但是應該可以成功。” 藏歌皺眉:“姜散宜等人,不會阻撓嗎?” 左蒼狼說:“那時候文武百官都會去,姜散宜沒有時間。而且慕容炎被行刺過一次,一定非常小心。端木傷一定會跟隨在他左右。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時候了。” 藏歌提劍在手,說:“那我們現在就去。” 慕容炎納妃,晉陽城幾乎所有的守備都在王宮附近。詔獄的守衛,反而比平時松懈很多。藏歌扮成內侍,跟在左蒼狼身邊,兩個人一起入獄探望楊漣亭。 她雖然如今身無軍職,但是獄卒還是不敢阻攔。只有牢頭說了一句:“將軍,請盡快出來,別讓小的們為難。” 左蒼狼點點頭,依照她的計劃,就是讓楊漣亭和藏歌互換衣服,先把楊漣亭救出來。至于藏歌,以他的身手,一個人要逃離這里,還是容易的。 可是進到里間,她才發現情況比想象中壞得多,楊漣亭傷得太重了。 她蹲在楊漣亭身邊,楊漣亭睜開眼睛,許久才看清是她,干裂的嘴唇微張,問:“你怎么來了?” 左蒼狼低頭查看他的傷勢,藏歌說:“他傷成這樣,恐怕是無法行走了。” 楊漣亭頓時知她來意,勉力想要坐起來,卻終究是力不能及。他說:“你想劫獄?”左蒼狼不說話,他吃力地說:“你就算能帶我逃出詔獄,晉陽城守備何等森嚴,難道就能任你來去嗎?阿左,如今我已如此,不能再拖累你。你走吧!” 藏歌也正在看他腿上的傷,泥垢滲進傷口,如今已有大片骨rou壞死。他轉過頭,看左蒼狼。左蒼狼說:“你出去,埋伏在詔獄之外。看見姜散宜,把他抓住。” 藏歌吃了一驚:“姜散宜?他不是在宮里嗎?” 左蒼狼冷笑,說:“他張了這么久的網,一旦有風吹草動,豈會遲到?” 藏歌應了一聲,起身出去。 姜散宜在詔獄當然早有耳目,她一進獄中,姜散宜幾乎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但是這時候,端木傷貼身護衛慕容炎,禁軍有薜東亭,不會聽他調動。他只有帶了巡防營的人前來。 藏歌要抓他,當然很容易。他飛身撲下來的時候,姜散宜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冰冷的劍鋒架在他脖子上,他才看清挾持自己的人。他面色鐵青:“藏歌!” 藏歌說:“當初姜大人奉李王后之命前來藏劍山莊救助,要我們出手刺殺慕容炎。想不到時間不久,卻已是峰回路轉,面目全非。” 姜散宜說:“你居然跟左蒼狼勾結?慕容若已經死了,你區區一個逆黨,不但不逃命,居然還敢挾持老夫?” 藏歌將壓在他脖子上的劍又按緊一分,姜散宜只覺得頸間一陣刺痛。他不敢說話了。藏歌說:“大人既然知道我的處境,就應該少說幾句。” 姜散宜真的不敢說話了,藏歌現在也明白了左蒼狼的意思,一路挾持著姜散宜進了詔獄。周圍獄卒俱是大亂,哪里敢上前? 左蒼狼把楊漣亭扶起來,楊漣亭只有靠著她的肩才能站穩:“阿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左蒼狼強行把他扶出囚室,他突然想起什么,說:“阿緋,阿緋在哪里?” 左蒼狼看向旁邊的一個獄卒,那獄卒立刻低下頭,說:“在右邊拐角第二間。” 她只好前去放人,藏歌牢牢挾持著姜散宜,說:“快!” 阿緋傷勢比楊漣亭輕得多,想來是一路拖行的時候,楊漣亭有意相護。左蒼狼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如果兩個人都不能行走,她實在也不知道如何將他們送出城去。 阿緋看見楊漣亭,即使是仍然有怨懟,此時也顧不得了:“你……你的傷……”她聲音哽咽,那一路拖行,如果不是楊漣亭死命相護,她豈能完好? 楊漣亭扶著她的手臂,勉力站穩。藏歌說:“先別多說了,走。” 姜散宜看了一眼左蒼狼,雖然自己在敵人屠刀之下,情況卻不算太壞。左蒼狼真的前來劫獄了,而且是在慕容炎納妃這樣喜慶的日子,挾持了他這個國丈。 慕容炎就算對她再如何恩寵,只怕也是要大發雷霆的。 左蒼狼卻沒再理他,一行人出了詔獄,藏歌以姜散宜要挾,一行人搶了馬,一路向西華門奔逃。只要出了晉陽城,外面就是王楠、許瑯等人鎮守的地界。 一路向西,袁戲、諸葛錦、鄭諸等人應該不至于為難。慕容炎不會親自追捕這已經用處不大的兩個人。他們要逃出大燕是可能的。 然而剛剛到達西華門城門之下,左蒼狼就怔住。慕容炎站在西華門前,赤衣如火。他身邊,正立著剛剛被封為良妃的班揚。左蒼狼勒住馬,慕容炎盯著她,說:“左蒼狼,你可知私縱逆犯,該當何罪?” 左蒼狼說:“我知道。” 慕容炎點頭,說:“知道就好。”說完,他轉頭看向楊漣亭,楊漣亭跟阿緋同騎,以他的傷,已經無法一人騎馬。城頭就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如果慕容炎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這里沒有人會有生路。 他吃力地翻身下馬,左蒼狼伸手去扶,他慢慢推開她的手。 慕容炎說:“楊漣亭,當年你楊氏一族蒙冤,你被判流刑。聞緯書有意斬草除根,是孤收留你,八年教養。是與不是?” 楊漣亭慢慢跪下,說:“是。” 慕容炎說:“孤承諾為楊氏申冤昭雪,可有失信于你?” 楊漣亭說:“沒有。” 慕容炎說:“當初為楊家翻案之后,是誰承諾會一世效忠于孤?” 楊漣亭雙手慢慢握緊,說:“是我。” “原來你還記得。”慕容炎慢慢攬過身邊手足無措的良妃班揚,說:“那么現在,你就打算這樣離開嗎?多少是否也應該有個交待?” 楊漣亭咬住下唇,說:“微臣六歲時有幸蒙陛下搭救,楊家滿門,也因為陛下得以昭雪。陛下恩德,漣亭銘記于心,未敢相忘。” 慕容炎冷笑,說:“未敢相忘?” 楊漣亭說:“微臣自入拜玉教以來,深感醫者仁厚。陛下,拜玉教從未對陛下存反叛之心,更未曾勾結逆黨。微臣亦從未曾有過絲毫不臣之心。”他低下頭,說:“陛下說得對,無論如何,微臣也應該對陛下有個交待。” 左蒼狼慢慢擋在他身前,楊漣亭抬起頭,竟然對她微笑。左蒼狼剛要說話,他突然看著她身后,說:“陛下!”左蒼狼吃了一驚,猛然轉頭,卻見慕容炎仍然攜了自己的妃嬪站在原處。 她轉過頭,剛要說話,楊漣亭抽刀在手,刀劍在頸間一劃,一片鮮紅就那么濺了她一頭一臉。 那甜腥的味道,瞬間溺斃了她。 “不!”她撲到他身上,拼命按住那傷口。可是那血如泉涌,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楊漣亭唇角微揚,竟然如釋重負。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如果可以……阿緋……拜托……” 左蒼狼搖頭,眼淚滂沱。手上的傷口按得再緊,那個人終究慢慢地失了氣息。她整個視線都是一片血紅,周圍的人說什么、做什么,她聽不見,也看不清。 班揚不知所措地站在慕容炎身邊,她轉過頭,只見身邊的男人目光低垂,只是注視那個跪地哀哭的人。許久之后,目光寸寸上移,看向天空,眸中只見一片浮光。 ☆、第 116 章 清澈 藏歌在混亂之中抓起阿緋掠過城頭,慕容炎沒有下令,無人敢放箭。他幾個起落,竟然躍過西華門,飛縱而去。姜散宜最先反應過來,大聲道:“追,別讓逆黨逃了!” 巡防營最先反應過來,帶人追了出去。姜散宜行至慕容炎身邊,說:“陛下,微臣無能,讓陛下受驚了。” 慕容炎沒有抬頭,姜散宜的意思,他能不明白嗎?他無非是想問如何處置左蒼狼罷了。他又看向那個幾乎被血染紅的人,仿佛整個晉陽城的陽光都照在她身上,血的濃彩,美到刺目。 至此以后,一點點可能也沒有了吧? 楊漣亭的死,也成為了他與她之間,無法止血的傷口。他應該立刻下令,將她拖出去斬首示眾。這個人留在身邊,只能是禍患。可是為什么無法開口呢? 他低下頭,聽見耳畔有人說:“主上,我又夢見你了嗎?……也是,除了你,我還會夢見什么呢?” 回憶像鋒刃皆卷的刀,刺入胸腹,絞斷肝腸。讓人外表完好,內里撕心裂肺、慘痛哀嚎。 他深深吸氣,慢慢站直了身體,說:“既然逆犯已伏誅,就回宮去吧。” 說罷,淡淡轉身,赤色衣袂飛揚在晉陽城的微風里。左蒼狼,當年我到底是在哪里遇見你?當年,我為什么要遇見你? 班揚很快就對宮里的形勢有了了解,現在宮里,最受寵的無疑是賢妃姜碧瑤。但是她膝下無子。王后姜碧蘭是她的親姐妹,育有兩位皇子,但是陛下似乎并不往她那兒去。 還有一個低等的良人叫可晴,不過從未聽陛下提及。 最令她意外的,恐怕就是南清宮這位了。她沒有位份,然而儼然是一宮之主,甚至撫養了三皇子慕容宣。班揚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女人,她嫁入燕王宮,不過是因為國破家亡,無終的族人需要她緩解雙方的關系而已。 這一天,她剛剛在重墨宮安置下來,就聽見宮人說:“良妃娘娘這是得罪了誰啊,怎么安置在重墨宮這個地方?只怕以后陛下……” 班揚聽見了,叫過那個宮人,問:“重墨宮發生過什么事嗎?” 宮人趕緊跪在地上,直掌自己的嘴:“良妃娘娘,是奴婢多嘴!奴婢不該胡說!” 班揚微笑,說:“你不必害怕,老實說給我聽。” 那宮人終于小聲說:“以前……王后娘娘為了陷害南清宮那位……將小公主溺斃在重墨宮里。陛下特別喜歡小公主,所以……” 班揚有點明白了,這宮里,如今王后娘娘已經不理事。后宮諸事都是賢妃姜碧瑤在安排。她住在這重墨宮的事,還能是誰的主意?她雖然沒有野心,但好歹也是無終國王的女兒,總不能無端叫人給害了去。 當天,她就去到良人可晴的住處。可晴知道她是新封的良妃娘娘,當然也極盡客氣。 這宮里宮妃不多,班揚早已知道她受賢妃姜碧瑤欺辱的事。當下問:“我曾聽說,王后娘娘與陛下是青梅竹馬。當初陛下甚至為她一怒起兵,奪得了天下。為何現在反而是meimei更受寵愛一些呢?” 可晴咬咬唇,她在宮里時候也已經不久了,班揚既然這么問了,自然不會對姜碧瑤存著什么善心。她說:“娘娘不知道吧,以前陛下小時候,曾有一個宮女……” 宮里的傳聞,總是流傳甚廣的,什么秘密都瞞不住。當年因慕容炎一句夸贊而被容婕妤剁下雙手做羹湯的事,不少人都知道。 班揚說:“你是說,賢妃娘娘的手上,也有跟那個宮女一樣的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