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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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綾還沒答話,外面慕容炎的聲音突然傳來,說:“怎么,孤過來,王后也不準備招待?” 姜碧蘭一怔,轉過頭,見他掀簾而入,頓時連眼眸都有了神彩。她想要上前,最后卻傾身下拜:“陛下。” 慕容炎嗯了一聲,輕握她的雙手,將她的攙起來。姜碧蘭眼中盈盈有淚,說:“臣妾以為,陛下生臣妾的氣,再不過來了。” 慕容炎說:“王后一向懂事穩重,孤氣從何來?” 姜碧蘭紅唇輕抿,慕容炎將她攬過來,讓她靠在自己懷里,說:“這些日子你心思郁結,本打算你回府見到親人,能暢快一些。可是看來并沒有什么用。” 姜碧蘭搖頭,說:“其實臣妾只要看見陛下,就心滿意足了。” 慕容炎點點頭,復又松開她,說:“傳膳吧,孤也餓了。” 姜碧蘭一邊命宮女傳膳,一邊說:“聽聞陛下在御書房與瑾瑜侯他們議事,竟然沒用午膳嗎?” 慕容炎嗯了一聲,卻無意多說,只是同她一并用飯。 左蒼狼和達奚琴在外面喝了半天酒,她也不回南清宮,徑直回了溫府。溫老夫人先出來,看見她,趕緊拉著她的手,說:“怎么過了這么些天才回來?前些天老爺子天天往夏廷尉那里跑,就怕你有什么事!” 左蒼狼不以為然,說:“我能有什么事?老頭呢?” 溫老夫人說:“在后園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了,倒是安靜了,整個人都不太說話。” 左蒼狼點頭,也不去見溫行野了,讓下人打了熱水,自去沐浴更衣。到了夜間,她胃里不適,也沒有出去吃晚飯。她這樣的人,不會動不動就找大夫,不是什么大毛病的話,忍忍也就過了。 是以她也沒有出門,往床上一倒,自己睡覺。及至夜深了,突然有人摸到床邊,左蒼狼嚇了一大跳,驚身坐起。旁邊慕容炎低聲說:“好大膽子,孤準你離宮了嗎?你竟然就敢一去不返!” 左蒼狼松了一口氣,說:“陛下。” 慕容炎在她床邊坐下來,說:“今日跟達奚琴談了些什么,竟然就用了一整日的時間。” 左蒼狼說:“不過是俞地的風土人情,還有現在能夠聯系的一些遺老。微臣本是想明日進宮再向陛下回稟的。” 慕容炎伸手撫摸她的臉頰,說:“眼看過幾日又要前往西北,就不能在宮里多留幾天?” 他聲音很低,有一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迷離,她只能輕聲說:“回來再伴駕,也是一樣。” 慕容炎將她擁入懷中,黑暗里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他說:“見到狄連忠,也給他留幾分顏面。日后還要共事,不要羞辱他。你這性子,最是不饒人的。” 左蒼狼說:“陛下要任誰作太尉,我不明白,也不在乎。但微臣還是希望,這個人確實有真材實學,能當太尉大任。” 慕容炎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說:“阿左,軍中辛苦,孤不希望你常年在外。總得有一個人,能夠替你于軍中行走。”他握了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說:“宮里哪怕不自由,但好歹孤能隨時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平安。” 左蒼狼沉默,也許,這真的是他的想法吧? 畢竟一直以來,他不止一次表示過,他不希望她滯留軍中。 夜深人靜,兩個人也再無旁話。待相擁了一陣,縱然不舍,她還是推開他,說:“天晚了,陛下該回宮了。” 慕容炎說:“從沒有哪一日,你出言挽留過孤。” 左蒼狼沉默,說:“微臣是何身份,又有什么資格挽留陛下?” 慕容炎也沉默。許久之后,他起身,說:“明日孤去西華門,親自為你踐行。” 左蒼狼嗯了一聲,眼看他跳窗而去。月光澹澹,再無心入眠。她推門出來,突然見到花木疏影之中,溫行野拄著杖,站在中庭。 她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剛才慕容炎出去,他有沒有看見? 溫行野聽見門響,轉過頭,與她視線交匯。然而他并沒有說話,良久對視之后,他緩緩行入房中。左蒼狼想叫住他,終究不知如何開口。 房里,溫老夫人本來也沒睡著,看見溫行野進來,說:“老爺,半夜三更,你干什么去了?” 溫行野沒說話,緩緩走到床邊,突然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一口血噴出來。溫老夫人大吃一驚,忙要大聲喊下人。溫行野制止她,說:“小聲一點。” 溫老夫人眼淚瞬間流下來:“老爺,你這是怎么了啊!” 溫行野搖搖頭,說:“阿左明日要出征,你找個下人悄悄出去找大夫就好。不要吵著她。” 溫老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果然是令下人悄悄出府去請大夫。 第二天,左蒼狼很早就起床,可晴給她收拾了東西,準備跟她一起出門。左蒼狼皺眉,說:“你就不要去了。” 可晴說:“將軍!你答應讓我照顧你,怎么可以說話不算數?!” 左蒼狼說:“我這是行軍打仗,又不是鬧著玩。不許去。” 可晴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你答應過的話又不算數!你……說好的讓我貼身侍候……”她嘴一扁,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左蒼狼真是……這輩子,幾時又有女人在她面前這樣過?她只好說:“好了好了,你要來就跟上吧。以后可不許叫苦。” 可晴這才高興了,提了大包小包,跟著她出府。溫行野沒有出來相送,只有溫老夫人領著以戎和以軒站在府門口。左蒼狼紅衣銀甲,出門時用馬鞭敲了敲以軒的頭,又拍拍以戎的臉,說:“你們先生要跟我去一趟邊城,你們在家中,要聽爺爺的話。功課武藝均不可落下。等先生回來,是要考教的。” 以軒恭敬地說:“孩兒一定牢記先生和母親教誨,也督促弟弟。”以戎還是有些舍不得她,抽了抽鼻子,說:“嗯。母親要早點回來。你說過帶我去千碧林玩的。” 左蒼狼點點頭,抬目一掃,問溫老夫人:“老頭呢?” 溫老夫人強笑道:“早上偶感風寒,說怕過了病氣,就不來送你了。” 左蒼狼只以為溫行野是在同她置氣,也不再多說,略一點頭,帶著可晴,策馬而去。 西華門,慕容炎率文武百官一并相送。臨別之時,他親自為她斟酒,左蒼狼雙手接過,仰頭飲盡,隨后驀然摔杯,披風一揚,翻身上馬,三軍高喊:“必勝,必勝!” 她一馬當先,在震天呼聲中策馬漸遠。 馬邑城,狄連忠當然知道左蒼狼已經向這邊行軍了,他與姜齊一同巡營,兩個人雖然嘴上沒說,卻還是暗暗心驚。當聽說左蒼狼正帶兵前來馬邑城時,營中兵士一掃之前的頹然,跌至谷底的士氣,居然慢慢又回轉。 狄連忠想不通,不過只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女人。她有什么魔力,讓這些兵士如此敬畏服帖? 姜齊低聲說:“太尉,難道我們現在就只能巴巴地等她嗎?一旦她過來……”后面的話沒敢明說,但是其實大家都很明白。一旦左蒼狼過來,只怕兵權又只有交回她手上。 狄連忠說:“我們現在,已經不能輕舉妄動了。兩次兵敗,陛下一直未曾降罪,是因為還需要我們制衡溫砌舊部。但是一旦我們觸到他的底線,別說戰功,只怕性命都危險。” 姜齊說:“可如今,真是讓人不甘。” 狄連忠說:“行軍打仗,不能憑一時血性。能屈能伸,才是大將之風。” 正在這時候,軍中傳來書信,姜齊接過來打開,卻是姜散宜飛騎送來的急件,讓他立刻托病返回晉陽城。狄連忠也看了一眼,姜齊不解,說:“父親讓我托病返回,這是為何?” 狄連忠說:“姜相希望你建立軍功,更希望你平安回去。如今這般看來,自然是因為他知道左蒼狼的到來,會對你有妨害了。” 姜齊不解,說:“為什么?她不是咱們的援軍嗎?何況將軍您現在畢竟是太尉,陛下并未削您軍職,左蒼狼再如何張狂,也不過只是驃騎大將軍。她難道還敢殺我不成?” 狄連忠說:“有我在,當然會護你周全。我狄某雖然多年未曾出入軍中,然而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姜齊便將信件撕毀,說:“父親未免也太過小心了。我既然投入狄太尉麾下,又豈是貪生怕死之徒。” 兩日后,左蒼狼率軍到達馬邑城。諸葛錦打開城門,放她入城,三軍相迎。 狄連忠站在營前,眼看她越走越近。他如今仍居太尉職,在左蒼狼之上。是以雖然打了敗戰,左蒼狼還是翻身下馬,向他行禮:“左蒼狼見過太尉。” 狄連忠居高臨下地打量她,那時候她非常削瘦,明明已經是五月天,她穿得卻還很厚,似乎有些畏寒的樣子。 左蒼狼跟慕容炎的關系,他從姜散宜那里是得知了的。先時以為不過是個仗著君主寵幸的狐媚女人而已,今朝見面,卻沒有想象中那種媚態。到底是軍旅中人,輪廓剛毅、舉止如風。 他說:“起來吧。” 左蒼狼這才起身,狄連忠說:“既然陛下派你過來,想必你已成竹在胸。有何戰策,且說來聽聽。” 左蒼狼攏了攏披風,邊關的風帶著沙塵,她第一次覺得身體不夠暖和。旁邊達奚琴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他是降臣,言語之間,難免十分謹慎。左蒼狼卻直接說:“自古以來,軍中也沒有兩位主帥的道理。陛下既然派我前來攻打小泉山,末將斗膽,請太尉交出兵符。末將會將兵士重新編制,另行安排。” 這一番話,她說得擲地有聲,狄連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旁邊姜齊怒道:“左蒼狼!你放肆!” 左蒼狼看了他一眼,說:“姜公子這樣對我說話,又何嘗不是一種放肆?” 姜齊不敢言語了,左蒼狼的軍職比他確實是要高很多。 狄連忠怒極反笑,這個女人真是……太狂妄了!他說:“既然左將軍這么說了,你又有皇命在身,當然可以。”說罷,他取出兵符,交到她手里,又說:“既然兵符交到了將軍手里,此戰成敗就盡系于將軍。還請將軍慎而重之。” 左蒼狼接過兵符,說:“多謝太尉提點,末將牢記。” 姜齊還要再說話,狄連忠擺手制止了他,轉身離開。等行出百步,姜齊才低聲問:“太尉,您怎的就這樣輕易交出了兵符!陛下雖然派她前來,但由誰統兵,卻并未明示!” 狄連忠說:“我們已經兩戰皆敗,如今敵人兵鋒正盛,且三國聯手,兵力遠勝我們。你以為這一戰這樣好打?如今兵符盡在她手,利害我已言明。如若戰敗,也只是她一人之過,與我們無關。” 姜齊這才明白過來,雖然不服氣,但不得不說,這也是穩妥的辦法。 左蒼狼到達馬邑城之后,果然將兵士重新編制,隨后她帶兵攻打小泉山。但是這時候的小泉山,幾乎鐵桶一樣。難以攻破。守將是任旋,故人相見,任旋站在城頭,大聲說:“左將軍,別來無恙。你已幾度下獄,看來貴國君主也是反復無常之輩。不如將軍投降了我們,隨我同返西靖,如何?” 左蒼狼拱手:“原來是任將軍。上次任將軍已經前往燕都晉陽一次,這一次,應該算是輕車熟路了。” 兩個人互相譏諷,任旋卻轉頭對身邊的副將季廣說:“聽聞她一來就剿了狄連忠的兵符,你派細作打探一下馬邑城如今的兵馬情況。” 季廣還是有些猶豫,說:“將軍,不能吧,她不過一個二品武將,能直接繳了狄連忠這個太尉的兵符?!” 任旋說:“可能。她跟燕王關系不一般,不能光看品級。速去。” 季廣應了一聲是,果然派細作前去馬邑城打探。 左蒼狼攻小泉山,當然久攻不下。她也不著急,穩扎穩打,兩日下來死傷四千余人。第三天,任旋突然自小泉山西門出,趁夜偷襲馬邑城。他知道左蒼狼用兵詭詐多變,這次也十分小心,一直密切注意她的動向。 但見她似乎并未有所覺,這才放心大膽地攻城。狄連忠和姜齊身在城中,敵軍一攻城,兩個人都慌了手腳。他們現在剩余兵馬不過幾千,哪里可能守得住城?! 而正在這時候,王楠突然前來,跪道:“參見太尉!左將軍命末將前來傳令,請太尉帶兵守城。守到不能再守時,退至宿鄴城。” 狄連忠火冒三丈:“她什么意思?作戰計劃竟然分毫不與我商量!此時我人馬不過數千,如何守城?!徜若馬邑城失陷,誰來負責?” 王楠似乎早知道他會發怒,說:“時間緊急,還請太尉依軍令行事。一切后果,自有將軍承擔。” 狄連忠冷笑,然而也沒有辦法,只好象征性守了一下城,然后帶軍隊退往宿鄴城。天色未亮,馬邑城失陷。 姜齊憂心忡忡:“太尉,你說她會不會把失城之罪推到我們頭上,自己領攻下小泉山之功?” 狄連忠說:“如果她再不回兵相救,只怕連宿鄴也會被殃及,攻下小泉山有什么用?”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任旋一朝得勝之后,果然置小泉山于不顧,全軍突襲宿鄴城。兩天之后,宿鄴城失陷,左蒼狼也攻下了小泉山。然而區區一個小泉山跟宿鄴城比起來,就是因小失大了。 朝中大臣盡相彈劾,慕容炎一直沒有表示。左蒼狼入到小泉山之后,將安撫百姓的事全部交給達奚琴。很快,所有俞國舊地的百姓都知道——俞國的皇族達奚氏回來了!! 自從俞國滅亡之后,故土一直被孤竹、無終、屠何和西靖分割占據。幾方為爭奪土地城池,戰爭從未停止。百姓苦不堪言,對舊主也就更加思念。 如今聽說達奚琴歸來,仍存復國之望的百姓紛紛送來糧草。前來參軍投效的也數不勝數。 幾日之間,如同星火燎原,俞地百姓民心皆變。 孤竹、無終、屠何都發現了,但此時越是鎮壓,百姓反抗就越激烈。民間起義越來越多。而孤竹等小國,又能有多少軍隊?他們還要跟西靖一起攻打大燕! 西靖進了宿鄴城,還是不敢大意。當初俞國是怎么滅亡的,他們可沒有忘記。 可是就算他們一時之間不輕舉妄動,孤竹和無終卻等不及,三方就如何刮分宿鄴城、馬邑城發生爭執。內亂一起,軍隊就難以再圖其他。西靖躍過白狼河,花了這么大的代價前來攻燕,當然不甘心與孤竹、無終瓜分宿鄴城。 可是孤竹和無終又豈會允許他獨占宿鄴? 他們分贓不均,內斗之時,左蒼狼依照達奚琴制定的行軍方略,向俞國故地發動進攻。達奚琴對這些地方了若指掌,他先卡住三座城,就輕松地卡住了孤竹、無終的糧道。一時之間,孤竹和無終連回兵都無法做到。 大家驚覺有異時,左蒼狼這才回師小泉山,從小泉山發兵,攻打馬邑城。這時候她軍隊之中有不少俞國人,兵力不減反增。再加上馬邑城中百姓全是燕人,西靖、無終、孤竹急著攻城,根本就來不及屠城。 這時候百姓奮起,左蒼狼很快拿下了馬邑城,隨后命狄連忠帶宿鄴和馬邑城先前的守軍一共四萬人與她內外夾擊,共同攻打宿鄴城。 當北面與西面兩邊城門同時受到攻擊的時候,任旋冷汗都下來了。這個人真是太大膽了,不管再如何的軍事重鎮,她說丟就丟,眼都不帶眨一下。 慕容炎也真是信她,眼看她連連失城,卻仍然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