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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廢后將軍在線閱讀 - 第60節

第60節

    她是個不拘小節的,立刻就掏出腰刀,削去瓜皮。里面的瓜rou已經熟透,汁多rou肥。她啃了一口,還挺甜。正埋頭啃瓜,突然身后慕容炎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身邊,問:“左將軍,大燕軍規第四條是什么?”

    左蒼狼轉過頭,嘴邊還沾著金黃的汁水。她莫名其妙,說:“不犯百姓一米一粟啊。”

    慕容炎指指她手里的瓜:“不告而取是為偷,你身為堂堂驃騎大將軍,竟然偷取民瓜,該當何罪啊?”

    左蒼狼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瓜,怒了:“不就一個瓜嗎?!”

    慕容炎義正辭嚴,斥責:“勿以惡小而為之。偷拿百姓一瓜一豆,也是違反軍規!明知故犯,還不知悔改,孤意,驃騎大將軍左蒼狼不經允許,偷取民脂,嗯……就罰俸半年吧!”

    左蒼狼捧著那個瓜,是真的怒了——這他媽什么瓜那么貴,金子打的啊!

    但是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任何反駁之辭,她捧著那瓜,怒哼一聲,竟然一甩袖自己走了。

    諸臣有那些知道內情的,只是偷笑。也有夏常有這樣耿直的,暗暗為她捏了一把汗。只有像姜散宜這樣別有用心的,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慕容炎表面似在訓斥下臣,然而跟調情有什么區別?

    左蒼狼抱著那個瓜走在前面,也沒舍得扔——半年俸祿啊!她埋頭繼續啃,突見瓜心中臥著個溫潤的長牙形的……掛飾?她拿起來,那東西在陽光下光澤細膩,紋理精致。身后,慕容炎緩步經過,輕聲問:“漂亮嗎?”

    左蒼狼抬眼,正對上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緩步走向不遠處的肩輿。

    左蒼狼緩緩將那玉觿握在手心里,周圍櫻花盛開,青苗如浪被春風吹皺。她站在溶溶曉風之中,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想要落淚的酸楚。

    這世上有一些人啊,喜歡就是喜歡,滲到骨子里,無藥可救、見血封喉地喜歡。你是不是也曾這樣愛過一個人,愛他微有薄繭的手,愛他每一根發絲,愛他的每一個眼神,哪怕旁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可以覺得甜蜜?

    明知道不是良人,卻仍飛蛾撲火、焚身不悔。最后用盡一生,成為了他最想讓你成為的那個人。

    夜里,回到溫府,溫行野就在念叨,稱容妃娘娘畢竟是廢妃,豈可追封太后?簡直廢禮虧節。左蒼狼沒理他,滿朝大臣都不敢有意見,他也就只能在府里念幾句了。

    她回到房里,讓下人打了熱水。待泡在浴桶里,熱水浸透肌膚,她微微嘆了口氣。手里握著那個溫潤的玉觿,玉觿晃晃悠悠,映射出零星燭火,像忐忑不安的心事。

    旁邊門窗微微一動,左蒼狼一驚,伸手就要取衣服,有人輕輕壓住她的手,低笑:“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左蒼狼吃驚:“主上?”

    慕容炎一笑,將她從浴桶里抱出來。左蒼狼羞得無地自容:“放我下來!”

    慕容炎將她放到榻上,自己合衣上來。左蒼狼隨手扯了被子掩住身子:“主上!這里是溫府,如果讓人看見……”

    慕容炎無所謂:“看見又如何?即使溫行野自己親眼看見,他也會裝作沒看見。”

    左蒼狼眉宇微皺,慕容炎又說:“我避著他,不過是給你幾分顏面。你以為溫家人真的把你當作家人?溫行野如今厚待于你,只是因為他既離不得你,也離不得我。而且,”他伸手,抬起左蒼狼的下巴,凝視她的眼睛,“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的!”

    他眼中黑暗涌動,像化不開的墨。左蒼狼問:“我們是什么關系?”

    慕容炎微怔,松開她的下巴,躺在她身邊,良久,吐出兩個字:“君臣。”

    左蒼狼垂下眼瞼,慕容炎笑:“你總是問錯問題,傷心死也只能怪自己。”她不說話,慕容炎將她拉過來,用力按進自己懷里,“你應該問,主上為什么這么晚了還過來?那樣孤就能答,因為這里有我想要的東西,我想見的人。”

    左蒼狼掙不開他的手,又怕鬧將起來,真的引來府里人,只得沉默。

    慕容炎低頭,下巴輕揉她頭頂:“白眼狼,我作惡夢了,我不想在宮里睡。”

    左蒼狼沒好氣,輕嘲道:“主上可以掛印留璽,輕身遠去。太上皇和廢太子都會很樂意回來宮里睡的。”

    慕容炎失笑,然后屈指敲她的頭:“混帳東西,孤若離去,你以為有你的容身之地?”

    左蒼狼微怔,良久,說:“主上若遠去,我要什么容身之地。”

    慕容炎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說:“嗯,這話說得很對,孤心甚慰。”

    他伸手觸摸她的身體,左蒼狼閃避:“如果主上真的想要給我留幾分顏面,不要在溫府。”慕容炎輕笑,說:“還在生氣?”

    左蒼狼不說話了,他說:“她畢竟是王后,無論你跟我什么關系,在她面前要想不受半點委屈,是不可能的。”左蒼狼怔住,慕容炎輕輕理著她的長發,說:“除了我之外,整個大燕,沒有人能跟她平起平坐,任何人都不行。你明白嗎?”

    左蒼狼沉默,慕容炎將她的頭按進自己的頸窩,說:“我可以允許,你盡量少見她。或者說,如果你不想入宮,我可以賜給你另外的宅子。但是阿左,”他握住她的手,緩緩按在自己胸口,說:“慕容炎也只有這一顆心,這輩子掏給一個女人。于是所有能給你的,哪怕傾盡全力,也只有次于她。”

    左蒼狼明白了,他一直以來的種種行為,是對她的一種警告,也是一種要求。

    他要她服從他,也服從姜碧蘭。她再開口,聲音里已有幾分哽咽:“可我從來沒有想過,分享她應擁有的一切。我……”

    她話未說完,他吻住了她的唇,然后輕聲說:“我這一生,臣屬眾多,然而女人也不過就你與她而已。如果有一天,連你也離我而去的話,難道我就不會覺得遺撼嗎?白眼狼,別說離開的話,陪在我身邊。”

    左蒼狼一直沒有開口,那些怨懟委屈,慢慢地冰釋。她偷偷地想,如果這一生,能夠陪在他身邊的話,名份有什么要緊?受一點委屈,又有什么關系?

    倘若左蒼狼曾得到慕容炎哪怕一點真心,又何妨眼淚流干,鮮血淌盡?

    愛是沒有尊嚴與驕傲的東西,若誰先沾了它,便注定低到塵埃里。

    春夜漸濃,她靠在他懷里,他的胸膛寬厚而溫暖。他緩緩輕撫她的背脊,萬籟俱靜。

    第二天,左蒼狼剛剛下朝,王允昭便前來與她說話。左蒼狼以為是慕容炎又召她入宮,眸中光采漸收。王允昭卻說:“將軍,陛下有命,另外賜給將軍一棟宅子。老奴帶將軍過去一趟,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將軍說出來,也好讓將作監的人照圖樣改建。”

    左蒼狼這才略略松了一口氣,她真的不想入宮。這時候便跟著王允昭往前走,然而前路卻非常熟悉。

    左蒼狼怔住,慕容炎賜給她的,是他以前還是潛翼君時的舊宅。

    舊宅未曾荒廢,亭臺樓閣、奇石珍木俱都如舊時。左蒼狼緩緩踏進去,想起當年第一次踏入府門。

    時光無聲,轉眼已是五年有余。

    左蒼狼緩緩踏入中庭,王允昭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問:“違制的地方已經拆除,將軍看看還有哪里需要改動的?老奴這便吩咐他們動工了。”

    左蒼狼說:“總管費心了。如果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不必再麻煩了。”

    她走到以前居住的小樓,里面那片野薔薇還在。時候尚早,新綠未及,左蒼狼的目光卻慢慢變得柔和。她走到那片野薔薇覆蓋的舊墻前,伸出手,輕輕觸摸那片枯藤。

    王允昭說:“知道將軍喜歡這花藤,是以一直留著沒動。”

    左蒼狼說:“其實于我而言,只要有這一方小院,一片藤花即可。”

    王允昭點點頭,說:“那老奴便就此交差了,將軍若是想起什么,日后擴建也不遲。”

    左蒼狼向他一躬身,王允昭也欠了欠身,轉身回了宮。

    燕王宮里,彰文殿。慕容炎很少到這里,當年容婕妤的居住。容婕妤死后,這里一直沒有其他妃嬪入住。宮室封閉,陰暗幽深。慕容炎登基之后,這里一直有宮人定期打掃,欄臺畫棟也都重新漆砌一新。

    此時墻上還掛著容婕妤的畫像,美人執團扇,珠圍翠繞,淺笑盈盈。慕容炎站在畫像前,目光冷淡——如今,你如愿以償,終于得到了那個位置,然而你可又滿意?

    王允昭進來,見到他盯著容婕妤的畫像,趕緊施禮:“陛下,已經帶左將軍過去了。”

    慕容炎回過神來,點頭,說:“孤思來想去,整個晉陽城,她估計也就愿意住在那里了。”

    王允昭說:“將軍倒是真喜歡那院子,看到那片野薔薇,整個人眼神都亮了。”

    慕容炎微笑,說:“這性子倒也怪,萬般珍木都不愛,唯獨喜歡雜花野藤。”他轉頭問王允昭,“野薔薇,此藤另有深意嗎?”

    王允昭也有些為難,說:“這……老奴還真是沒有聽說過。要不,問問宮中老花匠?”

    慕容炎搖頭:“罷了,任由她去吧。”  正說著話,突然外面有人來報:“陛下!王后娘娘方才在棲鳳宮突然暈倒了!”

    慕容炎一怔,沉聲道:“怎么回事?可有宣太醫?”

    宮人趕緊說:“回陛下,太醫令海大人已經過去了。”慕容炎快步行出彰文殿,王允昭小跑著跟在他身后。

    棲鳳宮里正亂成一團,宮女進進出出,海蘊正在給姜碧蘭診脈。慕容炎進到內殿,站在他身后,海蘊趕緊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慕容炎揮揮手:“免禮。王后怎么樣了?”

    海蘊一臉喜色,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娘娘這是有喜了!”

    慕容炎聞言,眉頭倒是慢慢舒展開來,周圍的宮女們也都跪下,齊聲賀喜。慕容炎說:“都起來吧,通通有賞。”

    諸人謝恩,他又轉向海蘊,問:“此事確實是大喜事,孤自登基以來,一直膝下無子。此乃孤的第一個孩子,你等須好生照料,不可有失。”

    海蘊再度跪拜,說:“陛下請放心,娘娘雖然身子弱,但是胎象極穩。只要好生將養,定然會平安誕下龍子。”

    慕容炎上前幾步,坐到榻邊,握了姜碧蘭的手。見她玉手微涼,不由捂了捂,說:“既然如此,王后的胎就由你全權照料。旁的事,你都放一放,交給其他太醫去做。”

    海蘊再拜:“此乃微臣三生之幸,微臣一定盡心盡力。”

    姜碧蘭懷孕的事,就這么在朝里朝外傳揚開來。朝中諸臣俱都向姜散宜道喜,姜散宜也是真的欣喜,只要姜碧蘭誕下皇長子,地位就穩了一半。以目前慕容炎對她的寵愛程度,這位皇長子一定會被立為太子。

    左蒼狼哪怕是再有能耐,她畢竟礙著溫砌夫人這層關系,威脅不到后宮。

    朝野慶賀之時,慕容炎在宮中設宴。

    彼時正是二月底,宮里桃花次第盛開,姜碧蘭穿了一身正紅的宮裝,天姿國色,當真是人比花嬌,黯淡了桃花林。諸臣無不稱贊其風姿,姜碧蘭也心情不錯,說:“陛下,臣妾知道諸位大人俱都是才華橫溢。如今桃花似錦,又逢喜慶之事,何不游林作賦,以助雅興?”

    慕容炎當然不會拒絕,說:“王后既然都開了口,諸位大人就別推辭了吧?”

    大家那還有什么話好說的,當然紛紛獻詩。有人詠桃花的,有人借春之盛景詠天下太平的。

    慕容炎與姜碧蘭并肩行在桃林里,聽群臣作賦,溢美贊美頌揚之詞。落花盈人衣,一雙璧人如從詩畫中來。

    左蒼狼跟在慕容炎和姜碧蘭身后,如今朝中沒有太尉,武官職位最高的就是她。她不作賦,大家也沒人催她。誰都知道她那點墨水,為了維護大燕武將的顏面,還是別拿出來丟人了。

    未幾,姜碧蘭卻突然轉身,說:“諸位大人們都有詩作了,左將軍不來一首嗎?”

    左蒼狼恭敬地欠了欠身:“微臣乃武人,胸無點墨,實在不能成詩。請娘娘降罪。”

    姜碧蘭微笑,說:“本宮不過這么一說,倒讓將軍當真了。將軍保家衛國,不擅詞作也是常理。”說罷,她轉身向前走,左蒼狼埋頭跟上。周圍大臣們說說笑笑,倒是十分熱鬧。

    慕容炎聽見姜碧蘭跟左蒼狼說話,他知道姜碧蘭要使小性子,但是這種場合,她也做不出什么事。索性加快幾步,行到前方陶然亭。

    姜碧蘭快步跟上,左蒼狼跟在她身后,自然也加快了步伐。然而冷不防,姜碧蘭突然站住,左蒼狼猝不及防,不小心踩著她華麗的裙裾。姜碧蘭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向前倒下去。左蒼狼手疾眼快,瞬間抱住她,倒地時一個旋轉,姜碧蘭整個撲在她身上。

    她出手護住姜碧蘭的腹部,正輕吁一口氣,姜碧蘭眉眼之間卻現了幾分痛苦的神色。左蒼狼視線緩緩下移,看見她的血,漸漸地染紅了正紅的宮裝。

    這……這是怎么回事?

    她吃了一驚,旁邊卻已然有人大叫起來:“不好了,娘娘見紅了!!”

    群臣大亂,倏忽之間,又有人大聲喊傳太醫。慕容炎快步趕過來,姜碧蘭撲到他懷里,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衣襟:“陛下,我們的孩子……”

    話說到這里,再無聲音。慕容炎抱起她,幾乎是沖出桃林。

    左蒼狼茫然地跟上去,棲鳳宮早已經大亂。一盆一盆的熱水端進去,再端進來的時候已被血染得通紅。等過了很久,太醫海蘊從里面出來,跪下:“陛下!”

    慕容炎面色鐵青:“到底怎么回事?”

    海蘊說:“回陛下,娘娘……娘娘小產了!”

    慕容炎環視眾人,目光落在左蒼狼身上。左蒼狼跪下:“這不可能……”她明明接住了她,怎么可能小產?

    海蘊說:“陛下,娘娘自懷孕以來,一直胎象穩固。上午微臣替娘娘診脈時,尚且安好。小跌一下,也不至于就立刻滑胎,除非是有人擊她小腹,有意而為之!”

    左蒼狼緩緩轉過頭,問:“海蘊,你說什么?”

    海蘊叩頭道:“陛下,微臣一直服侍娘娘,娘娘的情況,微臣最是清楚不過。萬萬不敢胡言。”

    左蒼狼怒道:“你是說,我有意擊傷王后,令她滑胎?!”

    海蘊說:“將軍做了什么,下官并不敢胡亂揣測。下官只能陳述事實。”

    左蒼狼隱隱有些明白了,她說:“陛下,微臣懇請另找太醫,為王后診治!”

    海蘊還沒說話,旁邊姜散宜說:“左將軍,一直以來,陛下待將軍不薄。如今王后娘娘腹中是陛下第一個孩子,你怎么就忍心,下如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