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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廢后將軍在線閱讀 - 第59節

第59節

    慕容炎說:“如此說來,倒是孤的不是了。”

    他一邊柔情款款地跟她說著話,一邊走出南清宮,王允昭匆匆趕來。慕容炎瞪了他一眼,沒說其他。

    王允昭擦著汗,老宮人怕有廢太子的黨羽,現在宮中大多都是新進來的宮人,真是不夠機靈。遇到事離了他老是慌作一團。竟然就這么讓姜碧蘭闖進了寢殿去!

    他匆匆返回清泉宮,宮人都跪在地上。王允昭沒空理會,快步趕到寢殿,里面空無一人,窗戶開著。這……

    怪不得陛下的臉色那么難看。他趕緊靠到窗前,外面是湖。現在正是正月天,可還冷著呢。他也怕讓宮人聽見,輕聲喊:“左將軍?左將軍?”

    水里嘩地一聲響,有人探頭出來。王允昭趕緊招手:“左將軍,人已經走了。您先上來。”

    左蒼狼的聲音一直在發抖:“丟件衣服下來。”王允昭趕緊丟了衣服下去。左蒼狼先裹上,這才跳上來。王允昭左右沒找到她的衣服,還是她開口:“床下?”

    王允昭探身一看,正要撥出來,左蒼狼問:“撥出來我還能穿?”

    她的聲音沉靜得可怕,王允昭忙讓人送干凈衣服過來。轉頭看見左蒼狼的臉,有點發白,頭發上還滴著水。光著腳,外衣披在身上,被水濡濕。他低下頭不敢看:“奴才讓人給將軍燒點熱水,這天寒地凍的,可別凍著。”

    左蒼狼轉過頭,眸子冰冷:“我早就凍著了。”王允昭一噎,她又低聲道:“關你什么事,我竟沖你發火。”

    王允昭輕聲嘆氣:“將軍心里委屈,老奴知道。將軍要罵幾句,老奴不會往心里去。奴才嘛,從二殿下小時候,到現在,難聽的話聽得還少?可是將軍在老奴這里說幾句氣話不要緊,萬萬不能到陛下面前去說。將軍,我們為人臣子的,受點委屈難免的。陛下……陛下再如何親近,終究都是陛下……”

    左蒼狼深深吸氣,輕聲說:“我知道。”她從王允昭手里接過衣服,王允昭背過身去,卻又聽見她輕聲說:“我只是不知道,我如何就到了這步田地。”

    王允昭回過頭,見她抱著衣服緩緩滑坐在地,雙手捂住臉,淚水溢出指縫。

    棲鳳宮里,姜碧蘭哭著睡著了。慕容炎守著她,見那張淬玉般的小臉浸滿淚痕。擦也擦不盡的眼淚,讓人擔心。他起身出來,王允昭從外面進來,慕容炎看過去。王允昭點點頭,輕聲說:“已經走了。”

    慕容炎也沒宿在棲鳳宮,待出宮門,才笑著說:“傷心了?”

    王允昭也輕聲回:“恐怕傷心得不輕。”慕容炎不說話,他又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賞賜點什么東西,安撫一下?”

    慕容炎搖頭:“你是真不會哄女人。”

    王允昭有點難為情:“好在老奴這輩子,也不需要哄女人。”

    慕容炎一笑:“嗯,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棲鳳宮里,姜碧蘭緩緩睜開眼睛,身邊宮女繪云、畫月上來侍候。她輕聲問:“那賤人走了?”

    畫月說:“走了,聽說走的時候一身是水,落湯雞一樣。”

    姜碧蘭眼中恨意如刀,繪云說:“她自找的,嫁給了一個死人,耐不住寂寞,還來勾引陛下,恬不知恥。”畫月把暖爐燒得更旺一些,說:“可不是,還累得娘娘大冷天兒跑這一趟。”

    姜碧蘭想要說話,卻突然覺得胸口一陣難受,只覺得莫名的油膩惡心。繪云見她表情不對,趕緊上前扶住她:“娘娘?”

    姜碧蘭推開她,說:“本宮好像受了點寒,找個大夫過來。”

    畫月答應一聲,趕緊命人去找太醫。

    太醫來得很快,姜碧蘭斜臥帳中,擁著錦被任由他把脈。原以為只是風寒,開點藥便是。誰知道太醫診脈卻診了很久,而且眉峰皺起,似乎有什么難言之事。

    姜碧蘭見他神色,問:“本宮有什么事嗎?”

    太醫趕緊起身跪拜道:“回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是受了點風寒不假,但是娘娘脈象為滑脈。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娘娘這……是有喜了。”

    繪云、畫月一聽,俱都欣喜不已。姜碧蘭也面帶了喜色,但是隨后,她看見太醫的神色,說:“本宮有喜了,可是本宮看你的神情,卻并無一絲喜色。你還有其他話沒說?”

    太醫猶豫了一下,說:“娘娘,微臣有話想說,但……不敢說。”

    姜碧蘭容色微肅,說:“你問。”

    太醫沉吟半晌,終于說:“微臣斗膽請問娘娘,此前不久,是否……”他吞吞吐吐,姜碧蘭不耐煩了,說:“說,無論你問什么,本宮不怪罪便是了。”

    太醫終于硬著頭皮道:“娘娘是否曾經有過墮胎之舉?”

    姜碧蘭目光慢慢陰沉下來,問:“你說什么?”

    太醫連連磕頭,說:“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姜碧蘭說:“把話說完。”

    太醫說:“娘娘雖然有喜,然而身體并未復元。此胎……此胎依微臣之見,不保為宜。否則月份越大,于娘娘越不利。若是稍有不慎,恐怕不僅胎兒保不住,娘娘您也……”

    姜碧蘭右手緊緊握著錦被,說:“你是說,本宮不能要這個孩子?”

    太醫說:“娘娘,娘娘如此年輕,只要養好身體,何愁不能生養?如果因為一個孩子傷及娘娘鳳體,乃舍本置末之事。娘娘應該三思啊。”  姜碧蘭右手緩緩松開,臉上的表情已經相當平靜。她說:“你叫什么名字?”

    太醫磕頭:“回娘娘,微臣姓海,名叫海蘊。”

    姜碧蘭說:“你入宮幾年了,如今任何職?”

    太醫顫顫兢兢,說:“回娘娘,微臣入宮已有六年,在少府令太醫丞。”

    姜碧蘭說:“明日,我會向陛下奏明,封你為太醫令。”

    海蘊吃了一驚,抬頭看她。姜碧蘭說:“但是你要知道,人的一張嘴,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若是不小心說錯了,只怕以后就沒得說了。”

    海蘊連連磕頭:“娘娘恩德,海蘊銘感五內。日后愿鞍前馬后,效忠娘娘。”

    姜碧蘭點頭,復又問:“這個孩子,本宮真的留不得嗎?”

    海蘊說:“萬分兇險,不保為宜。”

    姜碧蘭沉吟半晌,說:“你先下去吧。本宮考慮考慮。”

    海蘊跪安,心中還是墜墜不安。姜碧蘭如今是王后,萬萬沒有私自墮胎的道理。若有這等事發現,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孩子不是慕容炎的。知曉了這等秘密,他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然而第二天,黃門前來傳旨,晉他為太醫令。

    海蘊突然明白,他迎來了一個怎樣的機會。

    而從那日起,左蒼狼下了早朝之后再不入宮。慕容炎也有數日沒有傳召她。那日發生的事,兩個人心昭不宣,再未提起。

    這日早朝之上,孤竹派使者前來,索要太上皇慕容淵的供奉。有臣子提出是否迎慕容淵回朝。但只是輕描淡定地提了一提,舊臣皆被罷黜,剩下一個夏常有,已成驚弓之鳥。誰會去管昔日舊主的死活?

    退朝之后,左蒼狼出了宮。袁戲正好回來敘職,當下追上去:“將軍,你沒事吧?”左蒼狼轉過頭,他撓了撓頭,“你看起來,感覺好像挺累的樣子。”

    左蒼狼搖頭,說:“我沒事。”

    袁戲站定,半天說:“我老袁是個粗人,你們這種彎彎繞繞的花花腸子我看不懂。但是你要是有什么為難事,先說出來。殺頭以下的事,多少總能商量。”

    左蒼狼抬頭,將手按在他肩膀上:“嗯。”轉身走,袁戲追兩步,又停下來。嗯什么嗯?你還是不說啊。

    左蒼狼回到溫府,府里氣氛有異。她警覺地停住腳步,見王允昭領著幾個侍衛、宮人守在府門口。左蒼狼停住腳步,王允昭迎上來:“左將軍,您可算回來了。陛下可是一下朝就過來看望定國公了。”

    左蒼狼嗯了一聲,說:“那不打擾他們了。”

    王允昭趕緊攔住她:“將軍!好歹進去請安問候一下吧。”

    左蒼狼進到內堂,溫行野陪慕容炎坐著,下人侍立左右。溫以軒和溫以戎行過禮,站在溫老爺子身邊。左蒼狼進去,跪下:“微臣左蒼狼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慕容炎笑:“起來吧。長輩面前,倒是有禮了許多。連帶孤也跟著沾光。”

    左蒼狼起身,陪坐在下首。溫老爺子客氣道:“阿左是陛下府中出來的人,與陛下親厚方才隨意些。她見您,該是行家禮。”

    慕容炎微笑:“寵壞了,倒要累得定國公多多擔當。”

    溫行野恭敬道:“陛下折煞老朽了。砌兒去后,老朽與拙荊哀痛不已,府中一切事宜,都是這孩子料理。雖是兒媳,卻同女兒也是差不離的。”

    慕容炎點頭:“如此說來,到了溫府還算懂事。在孤跟前可惹不得,一句話一點不對,調頭而去,叫也叫不回。”

    溫行野失笑:“子女在娘家,雙親跟前,可不都這樣。”

    慕容炎贊同,隨后起身:“好了,不多叨擾定國公了。年紀大了,好生養著。若有或缺,只管派人入宮報予孤知曉。”

    溫行野起身,跪拜:“老朽無用之人,不敢勞陛下記掛。”

    慕容炎把他扶起來,轉身出門。溫行野一路送出來,慕容炎豎手,示意其留步。左蒼狼跟在溫行野身后,慕容炎看了一眼,轉頭離開。

    左蒼狼眼角微掃,余光中他的背影漸漸去遠。你喜歡你的姜碧蘭,你就好好地去喜歡。為什么又要來,為什么又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為什么又要留下你的香氣,用我最渴望的東西引誘我,勾我傷心?

    出了溫府,王允昭跟在慕容炎身后,一溜小跑:“陛下,馬車在前面。”慕容炎看看四周車水馬龍,興致不錯:“不坐車了,走走,看看民情。”

    王允昭揮手,身后的黑衣輕甲的侍衛立刻散開,隱在高墻小巷之中。王允昭遲疑:“陛下特意前來溫府,不單獨見見左將軍?”

    慕容炎笑:“急什么?沒見還在氣頭上嗎。”

    王允昭嘆氣:“也是,將軍是武人,一向快意恩仇,只怕是受不得這些小兒女的委屈。”

    慕容炎信步走到一個小攤前,拿起個玉鐲子看看,路邊地攤,品相當然不是太好。他對著光照一照,又放下,笑:“無論武人還是文人,始終還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她是臣子,蘭兒是王后,她的主母。作臣子的,在主母面前,理當順從,談何委屈?”

    王允昭微怔,說:“陛下說得是。想必將軍也是能明白的。”

    慕容炎笑,突然看見一個長牙型、絞絲紋的玉觿,拿過來打量一番。王允昭在旁邊說:“主子,這倒是像古舊的東西。”

    慕容炎點頭:“當是盜墓出來的。品相不錯,對不對?”

    王允昭還沒說話,地攤小販已經一個大拇指伸過來了:“大爺,看您長得一表人才,又穿得闊氣,還以為是個錦繡在外的富家公子。想不到見識也如此廣博。您真是獨具慧眼!這可是西周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可謂是稀世珍寶……”

    王允昭就住了嘴,暗說您這拍馬屁的功夫比我可強多了。慕容炎笑笑:“多少錢?”

    小販一伸手指頭:“五百兩銀子。”

    慕容炎說:“一百二十兩。”

    小販呲牙:“一百五十兩。”

    慕容炎說:“一百二十兩。”

    小販嘀咕:“看您這穿戴,不像是在乎幾十兩銀子的。”

    慕容炎笑:“我只是不喜歡花冤枉錢。”一分錢一分貨吧,交易,還是錢貨等值得好。

    離開玉攤,慕容炎將手里的玉觿晃了晃,王允昭問:“這東西,王后娘娘衣著細膩,恐怕不太適合佩戴。陛下是要送給左將軍?”慕容炎將玉觿握在手里,只是笑。王允昭問:“派個人送到溫府去?”

    慕容炎轉頭看他,半天說:“王允昭,你喂過狗嗎?”

    王允昭迷惑,說:“這……以前容娘娘在時,老奴也曾喂過一條小狗。”但是這有什么關系嗎?

    慕容炎說:“喂狗有喂狗的技巧,不能一味地喂飽,否則它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而且會恃寵生驕。你得一邊喂養,一邊馴化,保留它的野性為你所用,也讓她明白何為主從。狗的忠誠于否,不在于你一直對它多好,而在于你每一次對它的好,都讓它沒齒難忘。”

    ☆、第 66 章 離心

    二月二日,龍抬頭。慕容炎在宮中舉行祭祀,順便追封容婕妤為太后。

    容婕妤當然獲罪之后,被剝奪了婕妤之位,按理乃是罪妃。這樣追封,未免大大不妥。但是如今朝堂,左蒼狼不會出聲,還有誰敢逆他?

    是以從承天閣出來之后,諸臣跟隨在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敢對此事有半分異議。

    承天閣外,櫻花開得正好。左蒼狼跟在諸臣之后,盡管甘孝儒有意讓位,她卻并沒有走在慕容炎身邊。似乎是有意避開,獨自行走在一側。然后她在櫻花樹下頓足——二月的天氣,這櫻花樹上居然結了一個碩大、金黃的甜瓜!

    左蒼狼雖然興味索然,然這時候看見這個還是覺得驚奇。她輕輕一縱身,躍上樹椏,將這瓜摘下來——這……櫻花樹上怎么會結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