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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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楠、袁惡趕來的時候,左蒼狼摘下任旋的兵符和印信:“換上任旋的衣服,讓兵士換上白天扒下的西靖戰甲,打起任旋的旗號,攻打小泉山。” 王楠與袁惡吃了一驚,袁惡說:“將軍,小泉山如今是孤竹人所占之地。我們突然派兵去攻,豈不是結怨與孤竹?” 左蒼狼說:“快去!” 于是天色將亮未亮時分,小泉山的孤竹人只看見西靖的旗幟,一群西靖兵士前來攻城。 孤竹、屠何等部因為爭奪俞國舊地,本就跟西靖結怨已深。這時候剛剛得知西靖白日里攻下宿鄴城的消息,哪知這時候西靖竟然就將矛頭直指了自己的小泉山! 孤竹大怒,奮起抵抗。左蒼狼當然不會真的攻城,只攻了一個多時辰,便命令撤軍。孤竹追出,他們還丟下了任旋的兵符。 次日天亮,孤竹攻打馬邑城。宿鄴城的西靖兵士失去了主將,后方又遭受猛攻,不得已,任旋的副將季廣帶兵撤離宿鄴城,回防馬邑城。 左蒼狼等人重新奪回宿鄴。 當天,馬邑城殺聲陣陣,孤竹人驍勇不下于西靖。左蒼狼站在宿鄴城頭,望向馬邑城的方向。當時她身上傷口只是簡單止血,衣衫上血跡猶新。士兵們更是連日征戰,滿面風霜。左蒼狼居高臨下,朗聲道:“去年八月,溫帥從這里開城出關,在馬邑城下身中四十余箭,陣亡。” 將士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站得筆直。她掃視眾人,說:“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的丈夫就是一個種田喂豬的元帥。那一晚之后,我每次站在宿鄴城頭,都會想到他。我想那一夜的宿鄴城,當有明月千頃,清風一斛壯君行。從那以后,溫夫人的身份讓我覺得光榮。 我想,你們的妻兒,也是這樣的。” 萬眾無聲。但是這一刻,這個女人跟元帥溫砌的身影相重合。有士兵高聲道:“夫人,下令吧!我們攻占馬邑城!” 左蒼狼半面浴血,手中九龍舌舉起:“殺向馬邑城,屠盡西靖人,為溫帥報仇!破城之后,屠城一日。明天中午之前,除了糧食收歸國庫,一切金銀、珠寶、女人,全都屬于你們。” 那一日,西靖的馬邑城受孤竹和大燕兩面夾擊,最終被燕軍攻破城池。燕軍再度屠城,馬邑城所有靖人,無一幸存。 軍報傳回,憤怒的西靖和被搶奪了戰果的孤竹都默默撤了軍。僅一個日夜,大燕不僅奪回了宿鄴,反而攻下了馬邑城。而且他們縱容軍隊,在馬邑城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城。兵鋒過處,血漫城墻。 這一場屠殺的死傷人數,更勝于灰葉原。左蒼狼三個字,比當年的溫砌更令西靖人膽寒。如果說溫砌是一面盾,她就是一把滴血的尖刀。 這時候,慕容炎開始審理闈緯書一案。這有點尷尬,聞緯書的妻子是慕容淵的meimei,慕容炎的姑母。慕容炎明顯沒有給這位姑母情面,在公示聞緯書罪責之后,抄了駙馬府。 聞緯書販售軍馬,可以想象這些年到底貪污了多少銀兩。他隨慕容淵出逃的時候帶走了一部分金銀細軟。然而留在晉陽城的田地莊園、古玩字畫等等,折算下來,也有百萬兩之巨。 慕容炎直接用這些銀子購置軍糧,正要派人押往宿鄴城的時候,捷報傳回了。 慕容炎收到左蒼狼的親筆信,仰頭靠在椅背上,微笑:“真是一把快刀,不是嗎?” 姜碧蘭依在他身邊,面色都變了:“左、左將軍又下令屠城了?馬邑城滿城老幼……溫帥雖然死于西靖人之手,但是當年是他自己闖到馬邑城下,跟馬邑城中的百姓有什么關系?他們何辜?為什么要屠城?” 慕容炎轉頭看她,良久,理理她如絲的長發:“因為她沒有糧草。她不能與這些百姓沒完沒了地對抗。” 姜碧蘭站起身:“難道馬邑城的百姓就白死了嗎?難道他們就不是父母所生、血rou之軀嗎?!炎哥哥,那是人命!” 慕容炎失笑,張開手臂將她擁在懷里:“好了蘭兒,不說這個了。” 姜碧蘭避開他:“炎哥哥,她在殺人!” 慕容炎將軍報扔到一邊,將她拉到懷里揉揉:“好好,等阿左回來,我罵她。” ☆、第 49 章 情話 然而左蒼狼一直沒有班師,她在馬邑城停留半個月之久,用馬邑城掠得的糧草,維持大軍用度。 一日兩日,并沒有什么,但是幾日之后,朝中便開始議論紛紛。姜散宜說:“陛下,左蒼狼明知國庫空虛,糧草來之不易,卻遲遲不肯班師。如今已延誤半個月之久,明顯是居功自傲之意!看來陛下若不封賞,她是不會回朝了。” 這話一出,薄正書等人互相望望,眼中都現訝然之色。 盡管派系不同,薄正書還是說了一句:“姜丞相,左將軍剛剛大勝西靖,并且奪得馬邑城。為我大燕出了一口惡氣。如今雖然延誤了幾日,您說這話,還是過于言重了吧?” 姜散宜看了他一眼,說:“我不過陳述事實,有何言過之處?” 眼見二人又要爭起來,甘孝儒說:“陛下,左將軍遲遲不定班師日期,確實有異,是否從朝中派一位監軍前往?一來明白情勢,二來,也能準確傳達圣意啊。” 慕容掃視了一眼眾人,許久,說:“她既不肯班師,自有停留的道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慌什么。” 姜散宜一怔,其他大臣還想說什么,慕容炎說:“姜丞相。” 姜散宜趕緊跪倒:“微臣在。” 慕容炎說:“你身為丞相,又是國丈。無憑無據,公然誣陷從一品的同僚,你可知罪?” 姜散宜吃了一驚:“陛下!”待要分辯,但是抬頭一看慕容炎的眼神,他立刻道:“微臣知罪!微臣日后定謹言慎行,望陛下恕罪!” 慕容炎說:“如此便好,朕念你無心之失,就罰俸半年吧。” 姜散宜以頭觸地:“微臣謝恩!” 朝堂靜默無聲,慕容炎沉聲說:“既然諸位愛卿已經無事稟奏,便都退了吧。” 王允昭高聲道:“退朝。” 姜散宜走出殿門,滿頭都是冷汗。鄭之舟跟在他身后,悄聲說:“姐夫,姐夫不過說了句真話,陛下緣何不顧顏面,當廷降罪啊?” 姜散宜匆匆往外走,說:“閉嘴,不要多說。” 甘孝儒跟著身后,也同樣捏了一把汗——這姜散宜是怎么看的風向,差點讓自己也跌進了這坑里。 只有薄正書等人眉頭微皺——歷來武將與君主之間的關系最是薄弱。似慕容淵與溫砌這樣的君臣已是少有,如今看來,慕容炎待左蒼狼的信任,竟也不亞于此。 宮中,姜碧蘭正在烹茶,繪云進來說:“娘娘,今日朝堂之上,丞相不過略提了一下左將軍居功自傲,拖延時日不肯返朝的事,便被陛下斥責了一番。聽說還罰了半年俸祿。” 姜碧蘭一怔,問:“左將軍,是左蒼狼嗎?” 繪云說:“這朝中除了她,還有哪位左將軍這么大架子?眼看捷報發回晉陽都半個月了,她一直按兵不動。也不擬定班師的行程。我們家相爺就說莫非她是在等待陛下的恩賞嗎?陛下就降罪于他。” 姜碧蘭說:“陛下可是已經下朝了?王允昭有沒有派人過來通知?他會過來嗎?” 繪云說:“沒有,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因著相爺的事而余怒未消。” 姜碧蘭說:“父親為官多年,一向謹慎,為何今日朝堂之上會說起左蒼狼的不是來了?” 繪云說:“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姜碧蘭說:“那就別管他了,反正陛下也只是罰了他半年俸祿,也沒什么。” 當天夜里,慕容炎正在書房,外面突然有人沖進來。王允昭正要上前阻攔,見是王楠,不由放了他進來。慕容炎抬起頭,一見是他,不由便站起身來,問:“什么事驚慌成這樣?” 王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陛下,左將軍舊傷復發,為了誘敵,在白狼河上又中了任旋一箭。我們殺入馬邑城之后,她就一直臥病不起。然而我們向晉陽城一共送了三次急報,都未得陛下回復,將軍命末將星夜趕回,面見陛下稟明情況!” 慕容炎右手握緊,又慢慢松開。他緩緩坐下,問:“左將軍傷得很嚴重?” 王楠說:“回陛下,非常嚴重!末將走的時候,左將軍已不能執筆,是以手書是由參軍代寫。” 慕容炎飛快地拆開信件,上面寫:“未得陛下回函,想必先前急報已落入有心人之手。如今敵雖暫退,然賊心不死。一旦微臣重傷之事傳出,必然卷土重來。則數日戰果,毀于一旦。是以微臣會繼續駐留馬邑城,只賭敵邦疑為誘敵之計,不敢冒進。” 信尾沒有落款,卻夾了一枚平安扣。 慕容炎看了一眼王楠,說:“你先退下吧。” 王楠說:“陛下!如今宿鄴城初初收復,馬邑城更如同一座空城。將軍獨守空城,退不能退。若一旦被敵人識破,只需萬余人攻城,則馬邑城必失。將軍重病在身,已是行走不能,到時候如何自保啊?還請陛下立發救兵,前往馬邑城支援,救出將軍才是啊!” 慕容炎說:“孤心里有數,下去!” 待王楠走了,王允昭這才說:“陛下,到底發生了何事?” 慕容炎把急報扔給他,他看完之后,也是瞠目結舌:“陛下!”那座剛剛易主的馬邑城,如今城防比紙更薄。屠何、孤竹、西靖,任何一方勢力,只要輕輕一捅,就會四分五裂。 如今三方都臨著馬邑城,西靖大軍未遠,孤竹虎視眈眈,屠何也垂涎三尺,想要來分一杯羹。而左蒼狼舊傷復發,更添新傷,她就這樣,在這座孤城之中,不動聲色駐守了十五天。 這時候最著急的當然是慕容淵和廢太子慕容炎了。二人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正努力游說三方出兵。慕容淵在朝中舊人不少,雖然如今已是驚弓之鳥,但是要找到幾個忠心舊主的臣子,還是能的。 他截獲了左蒼狼發往晉陽城的三份急報,得知馬邑城之危,立刻就帶著書信前往游說西靖和孤竹向馬邑城用兵。只要馬邑城亂象一生,慕容炎誓必會來救,一旦他離開晉陽城,自己便又有了機會。 他知道左蒼狼一定會有警覺,畢竟軍中信使傳遞非常快,而她的急件,慕容炎一向是立刻就會回復的。可是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不但慕容炎那邊沒動靜,就連左蒼狼也一直呆在馬邑城中。 西靖、孤竹和屠何沒有一方敢亂動,左蒼狼這個人已經讓他們覺得可怕,生怕這又是她的什么誘敵之計。尤其是現在,明明她已經知道信件被截的事,卻毫無退兵的跡象。 大軍不退,是否還有再戰之意? 慕容炎有好幾天沒有去姜碧蘭那里,他令周信押送糧草,將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向馬邑城。周信其實很奇怪,慕容炎能夠湊齊的,一共不過是從聞緯書府上抄出來的百萬兩銀子。哪來這么多的糧車? 但是他不敢問,慕容炎既然吩咐了,他便只有盡職地運送。慕容炎當然也不會明里說,燕樓這幾年各種不可告人的收入不在少數。而且為了湊齊大批糧草,他私下命令冷非顏帶人,扮作馬匪,搶掠了不少富戶。打斗之中,死傷再所難免。一旦對方認出其來歷,殺人滅口更是家常便飯。這樣的事實,他作為一個百姓眼中的圣明君主,可是能宣之于口的? 西靖、孤竹等在燕地本來就有細作,雖然太嚴密的地方混不進去,但是運送糧車這樣的事情可瞞不住他們。聽聞慕容炎一直在向馬邑城囤糧,西靖等地更疑心有詐,不敢妄動。 夜里,慕容炎對王允昭說:“王允昭,孤要去一趟馬邑城。” 王允昭大吃一驚:“陛下,如今情勢,馬邑城如何還去得?” 慕容炎說:“無妨,孤相信西靖和孤竹不會再對馬邑城用兵。”話落,他頓了頓,說,“阿左……孤有點擔心。” 王允昭說:“左將軍素來堅毅,些許小傷,斷不至臥病不起。只是陛下縱然擔心,也不能親身涉險啊!萬一……” 慕容炎說:“萬一西靖、孤竹攻城,一旦孤王出現,他們更加會認定我們早有準備。但是這件事到底誰在背后指使,已經不必言說。若我離開晉陽的消息傳揚出去,只怕父王和皇兄更是等不得。所以孤離開晉陽之事需要萬分機密,你一定要隨機應變。” 王允昭說:“老奴當然會盡力遮掩,可是陛下,馬邑城可以失,您卻不能有失啊!” 慕容炎說:“孤自然明白,你準備一些傷藥,她走之前本就身體不好,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王允昭應了一聲是,眼見攔不下他,也沒辦法,只好下去準備。 馬邑城,左蒼狼醒來時,營帳中光線微弱。她只覺得胸口疼痛,舊傷撕裂,其疼痛遠勝新傷。她吃力地翻了個身,突然看見自己床邊一道影子。 昏睡多日,她視線有些迷離,但要握弓在手,卻發現那道影子竟然是慕容炎!左蒼狼苦笑了一下:“主上,我又夢見你了嗎?” 慕容炎沒有答話,卻聽她又說:“也是,除了你,我還會夢見什么呢?” 他怔住。 左蒼狼說完這一句,又閉上眼睛,她額頭guntang,兩頰緋紅,唇卻干出裂口。慕容炎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說:“軍醫平時怎么用得藥?病成這樣也沒人守著?” 左蒼狼這才重新睜開眼睛打量他,又過了一陣,她似乎清醒了些,問:“主上?你……你怎么來了?” 慕容炎說:“我要是再不來,西靖沒攻進來你也病死了!” 左蒼狼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有點頭疼。” 慕容炎怒道:“軍醫呢?你軍中軍醫數十人,無一人在營中伺候!讓你治軍,你就這樣治軍!” 左蒼狼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她說:“都出去找藥草了。” 慕容炎怔住,左蒼狼向他露了一個笑,露出一點點貝齒,在油燈之下,顯得有點俏皮:“我們過來的時候,宿鄴已失,到處都是傷兵。后來又一直打仗,軍醫都治不過來。又缺醫少藥的,哪能守著我一個人。” 慕容炎在她床邊坐下,說:“你才是主帥,而且來時太醫難道不曾將你需要的藥材都置備妥當嗎?” 左蒼狼說:“有備下許多,不過他們更需要,總不能放著快死的不治啊。” 慕容炎輕輕撫摸她的臉:“你這樣的人,過于心慈,不該出現在戰場上。” 左蒼狼微笑,熱癥讓她的意識不是很清醒,她輕聲說:“是啊,如果我爹不死,也許我應該出現在閨閣之中,平時繡個花、納個鞋底子。待到成年,好點的嫁給一個秀才書生,說不定能混個官夫人來作。再不濟,也能嫁個獵戶,粗茶淡飯、荊釵布衣,也算安穩無憂。” 她神思慢慢悠遠,慕容炎說:“可你現在,是大燕的驃騎大將軍。哪怕不算是錦衣玉食,卻也是高官厚祿,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