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她說:“阿云,郡主歿了。” 眼前有片刻漆黑,云涯再能看清東西,已是不知不覺退了幾步,水北手放在他肩頭。 他拂開水北的手,單手扶額,開口粗糲沙啞。 “皇室中人歿了,會敲喪鐘,蓉地為何沒消息?” 水千苦笑,難為他如此清醒。 “怕你回來有所耳聞,同安陽王商議,王爺應(yīng)允。” 自己一呼一吸都響徹耳際。 云涯眨眼,有些分不清方向。 他咬著牙:“什么時候?” 水千:“三七已過,今日是三七后第五日……” “下葬了?”他的聲音隨著身體一起,帶著痛楚,帶著難耐,帶著顫抖。他強行壓著。 “王爺同意等你十日,現(xiàn)在停靈安陽王府……” 話未盡,云涯翻身上馬,一騎絕塵奔進城門。 水千反應(yīng)最快,登時道:“快跟著!” 踏云樓主事們才回神,連忙緊追不放。 京城內(nèi)忌疾行。違者杖十。 此刻,已然顧不得那么多。 云涯快的不可思議,水千亦是追的勉強。 好幾次要撞著人,又堪堪避過,水千拉韁繩的手隱隱在發(fā)抖。 云涯在安陽王府前勒馬。 洵青立在安陽王府門前,府門前白花高懸,洵青喪服和水千一眾人如出一折。豈止是安陽王府,一路行來,哪家人門口無白布? 云涯下馬,站立不穩(wěn),又退了兩步,口中似有絲絲生鐵味。 洵青安然道:“云大人隨我來。” 云涯恍恍惚惚,只跟著她,途中偶有踉蹌,洵青只作不知。 安陽王和蕭羽都站在門外。 云涯木然看得兩人一眼,沒行禮,他們亦沒讓他行禮。 安陽王平視他,蕭羽卻低下頭去。 手中濡濕,云涯低頭一看,指甲深陷rou里,他連忙松開,又覺著不干凈,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中的血。 洵青進門,在一軟塌旁靜立。 “郡主尸身在此。云大人還有什么話,對郡主一并說了罷。” 還是那張臉,也還是那容顏。 靜靜躺著,不諳世事的樣子,除了,不屬于活人的那種青白色,掩印在妝容下,蓋不住。 別人許是看不出差別的,云涯殺人無數(shù),和死人打交道亦是不少,如何看不出? 只一眼,能辨。 云涯顫著手拉開搭在夏暖身上的白布,藕色的衣裳透著朝氣蓬勃,他道:“你這身,真好看我……”余下的話哽咽,吐不出。 云涯喉頭抖動,就是沒聲。 他要去拉夏暖的手,又想到什么,拿出那帕子來,狠狠眥干凈手心殘存的血漬。收好帕子,才拉她的手。軟塌矮,他跪在她身邊,小心翼翼拉起手。 冰涼的,不屬于夏暖的溫度,這涼透骨,不是平日的微寒。 云涯愣神一瞬,慢慢用手舒展開夏暖的手指,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又仿佛覺著,并不太僵硬。 他用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凍徹頰面。 用臉頰去廝磨那手,不知過了多久,終究是沒再暖起來。 已經(jīng),不會暖起來了啊…… 云涯這念頭一起,徹底愣住,半晌又將臉埋在夏暖的手中。 洵青見云涯肩頭微微抖動。 水千隨后而至,一見此情此景,腳步頓時放緩,慢慢走到云涯背后,往身邊走幾步,驀然心頭大慟。 云涯肩身顫不止,熱淚guntang落在夏暖掌中。 再從夏暖掌縫中落下,灑在膝頭,跌于地上,消弭于無聲寂靜。 水千閉目,不忍睹。 云涯一霎想到許多。 他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暖抿抿唇,回復(fù):“我乃安陽王夏瑋之女,夏暖。” 這是初遇。 花燈會。 夏暖道:“云大哥,你真好。” 周圍嘈雜,云涯愣愣,道:“什么?” 夏暖咬口糖葫蘆,大聲道:“我說,云大哥,你人真好。” 這是相識。 夏暖看著云涯,看不清臉,她輕聲問:“云大哥,那,你娘呢?” 云涯淺笑道:“死了。” 這是相知。 她哭起來,含糊不清道:“云大哥,你真好。” 她木訥著又道:“云大哥你這么好,會有好姑娘的,何必在我身上花心思。” 這是情動。 斯人已逝。 往事在目,紛至沓來。 “我知道是毒血,我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還多,我會不知道這是毒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會吐毒血!你倒是說啊!” “云大哥,自然是譬如蜉蝣,朝生而暮死。” “是,云大哥,我喜歡你,很喜歡。” “難道你不明白嗎,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死了,我爹和我小爹就會肝腸寸斷,他們到死之前都要來給我祭墳,我已經(jīng)夠難過了,我已經(jīng)努力活著了,可是,我活不成,我活不成的,我生下來他們就努力不讓我死,我死了他們還要給我打理后事,我在地底下難道還要看著你也來我墳頭哭一遭嗎?! “京城里那么多貴女,比我漂亮的比比皆是,你隨便找一個都是白頭偕老啊!你纏著我干什么,我是短命之人,我死了,你怎么辦,你說啊,你怎么辦!” “今后是,我的,要愛惜自己,少受傷。” “我做第一個好不好?” “不怕疼。” “我、等你回來。” 是啊,她走了,留下他怎么辦呢? 云涯問:“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么?你說過啊……” 哭腔厚重。 驀然一止。 云涯想笑,淚流滿面:“果然還是,小騙子!” 這手,曾溫柔撫著他的淚痣,她愛重著夸他容貌昳麗。 這手,曾拂過他身上周身的傷痕,雙眸不掩難過望著自己。 而今這手冰涼在他臉側(cè)再也暖不起來。 他抬頭淚眼斑駁看著這手,夏暖衣袖下滑,云涯怔住,盯著手臂上那烏紫的一點,顫著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那痕跡似乎在嘲諷著。 她等了他太久。 這具俗世rou身,已是長出了尸斑,不該再停留紅塵。 夏暖, 不在了。 云涯胸中翻涌不止血氣,他將夏暖的手?jǐn)R回塌上,單手捂著心口,咬著牙關(guān)。 手再將白布慢慢拉好。 他想強自壓下去,奈何這次壓不住,內(nèi)息紊亂。 一張嘴便是吐出口血來。 水千看著云涯慢慢倒下去,心里一霎停了跳動。 下一刻立即去接住他,一探脈象,心頭冰涼。 清風(fēng)決要求修煉者靜心凝氣,他失了五年內(nèi)力,又情緒起伏過重。 本就是清風(fēng)決第九層。 練岔了,俗稱,走火入魔。 水千想叫叫不出,想說話也說不出。 半晌:“麻煩洵青姑娘,能叫水東進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