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入耳腳步輕靈,不多時,門前一人著黑色大氅,持柄紙傘,踏雪色而來。 收傘聲。須臾一身大氅帶著點溫度落在水千身上。 水千看水西,道:“我不怕冷。” 水西拿了個軟墊,坐在她身側笑言:“我怕你冷不行么……” 水千不說話,也沒脫下大氅。 水西道:“三七已過,你不必日日守在此處。” 水千亦是不說話。 水西:“生死有命不由人,再舍不得也沒法變。” 水千抿唇。 水西輕抬眉,看著夏暖道:“或許你希望……” “夠了。”水千打斷。 此次換水西沉默半晌。 水千忽然道:“清心訣,堂主已到九層,這一下去掉五年功力再回來……” 水西插嘴:“你還是不叫他阿云……” 水千話進行不下去,深吸口氣,閉眼良久才睜開,緩緩道:“已經知道的事情,無須暗示,想說出來就說,不想說出來就咽下去!” 水西嘴唇囁嚅幾番,終究不甘不愿問:“你心思又活絡了?” 水千給他一個過于靜止的側面剪影,靈堂內未有燭火,他也看不清她臉上神情,只覺得耳邊聲音輕了許多道:“你一直知道的沒變,我沒有的心思,也沒生出來多的。” 水西憤憤心思慢慢淡了,底氣不足道:“那你這是……” “守靈。”水千道,“能做的,只有這些。” 水西默然,看著夏暖,心中翻滾反復只有自己知道,面上不顯。 水西深吸口氣,道:“一直想問你,卻怕問了多事,今日又想問了。” 水千:“為什么斷不掉心思?” 水西抿唇。 水千面色緩和,只道:“我說了你就走?” “好。” 水千戚滿雪色的眉宇間,漸漸緩和下來:“當時他身量還沒長開,師父在對付前面的人,我縮在一隅,有人抓我擋劍,他的劍很準很穩,一劍就刺穿了我背后的人的喉嚨……你是知道的,那時候的他,端是有些美得男女莫辨,我就算樓里見了那么多人,也沒見過比他好看的。清理了要殺的人,師父和他都準備走了,他回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以為他要殺我,結果他手揩掉我臉上的胭脂,說,發式是個清倌兒,留下來活不成可惜了,踏云樓他正好缺個端茶送水的…… “這些年,我也很想忘了,可是每次見著那臉那笑,就忘不掉割不斷,人就是這么奇怪。” 話一頓,水千安然道:“你該走了。” 水西吸口氣,起身。 大氅卻披在水千身上,沒拿走。 聽得腳步聲遠了,水千也緩和下來了神情。 她將蒲團挪到夏暖榻尾,身子靠坐在榻下。 背后就是夏暖,她卻不怕。 半晌低聲喃喃:“郡主,后來我才知道,只是那段時間他恰好知道了母親的身份,對我一時移情才救下了我,我們樓里哪里有什么清倌的發髻,我怕死所以跟著他走,恰好根骨好,年歲小,肯下苦工練才僥幸成為踏云樓一員。” “水西挺好的,只是我……我以前一直不愿和你多說話,怕你看出個什么,想不到……” 默然片刻,水千又笑道:“其實云涯小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們踏云樓比較難,任務也多,他和陛下倒是極好的,哪想世態安穩了,他和陛下反倒生疏了,他身上有道很長的傷,是替陛下擋的,那一劍還有毒,當時我們都以為他活不下來,他卻又很頑強。 “不過,料想他不會和你說這些腥風血雨刀光劍影的事情。” “你送的那玉佩,他一直沒摘過。” “走前那天,他說一句話就要笑一下。他以前最討厭笑了,要么就是皮笑rou不笑的,他正兒八經笑起來很好看,挺招人,舊朝有人說書童該有書童的樣子,新朝大臣老是說他媚上,他、就更討厭笑了……” “認識你他最初挺不耐煩的,后來就越來越惦記你,閑了總是念著去看看你,聽著你生病那會催著水南去問了好多遍,我們都說他鐵樹開花……” 水千聲音漸漸沉下來,半晌竟是落下淚來。 “你走了,留下他怎么辦?” 偌大的靈堂,這點聲音瞬息湮滅在雪聲中、吹散于寒風里。 夏暖生前愛攀折的那顆梅樹上。 花也凋了。 水千怕安陽王私下入葬,或有小人蠱惑,一直守在安陽王府中,連著這么些日子,也消瘦了。 她每日白天無事,就親自在夏暖榻前念往生咒,蕭羽夏瑋亦是有所感,也不趕走她。 頭七過后五日。 水千早上才手持起經書,準備念誦,水南從外間進來。 附在她耳邊道:“阿千,阿云回來了。” 水千好似聽得命運振聾發聵的聲響。 沙啞著問:“何處了?” 水南道:“鴿子從蓉地傳回。” 水千起身,放下經書,振衣道:“青燕主事著喪衣,隨我一起,城外迎堂主。” 蓉地。 云涯稍事休息,還是問了京城的情況。 踏云樓人回答的時候,他的手都捏緊起來。 那人道:“無異樣。” 聽到的那一刻,心跳轟隆,又安穩落地。 水北看著,心里感慨一聲,也微微放下心來。 這人,不敢直問,怕任何不好的消息,卻又問京城近況如何,若是郡主已經歿了,怎么會沒有異樣? 連日來的奔波,看來還沒白費。 匆匆用過午飯,云涯便讓跟隨的兩個青燕堂的人留在蓉地休息,帶著水北往京城趕。 一行到此,算是再也不會有什么變故。 水北打趣道:“你這形容憔悴得,不怕小郡主見著不要你了么美人!” 云涯:“滾!” 水北:…… 半晌后,云涯:“你帶藥去安陽王府,我回去換個衣服。” 水北:…… 你還真當自己是個大姑娘么!!! 水北沒有水東那么二皮臉,不再開口撩云涯。 一路上安靜得很。 云涯卻有些受不了這種安靜,過了會主動開口問:“她會不會眼睛……” 水北搶道:“不會……” 云涯還想說什么,又按捺住。一想到夏暖若是瘦骨嶙峋他就有些,不愿去面對。云涯搖頭,甩掉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疾鞭加快馬,不過一個多時辰,就要接近城門。 水北心頭一松懈,連日來的疲倦就有些浮現,他趕忙深吸幾口氣,清醒幾分。 然則,再往前行幾里,水北心猛然一沉。 四個素衣白裳端直腰板坐在馬背上一排。 看不清臉。 不過這人數……若是水西、水北、水南并水千,剛好,四個! 水北手有點抖,也不知緊張個什么。 心里卻勸慰,哪里那么湊巧。 然而漸行漸近,那四人齊齊下馬。 水北手一松,鞭子落了,他只好并腿催馬前行,心卻再也提不上來。 前方云涯好似也慢下了速度。 他看不到云涯神色。 也不愿看到。 再近些。 果然是,他們。 水千立在最前方,一身著白。 云涯下馬,水北跟著云涯一齊下馬。 云涯看著眼前四人,略微干澀問:“你們……踏云樓里……” 水北也想到了,若是夏暖歿了,不該是他們著白衣,且消息沒到蓉地,若是只有這兩日的事情,也不該…… 水千往前走一步,身后三人眼睫微垂,不愿和云涯對視。 只有水千,眼神干凈又堅定。 一步一步,似是踏在云涯的心上。 水千直視云涯,不避不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