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她心中不住嘀咕,男神啊,你千萬別喜歡裹小腳,千萬別這么重口! “這——”裴淵尷尬地笑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荀歡見他猶豫,趁機向他灌輸起價值觀,“師傅,翊兒覺得大腳好看,自然就是美。” “是這個理兒——” 怕他記不住,荀歡又趕緊補了一句:“師傅你只能喜歡大腳,翊兒不許你喜歡小腳。” 裴淵望了望周圍,發現身邊的人好似都聽到了他跟太子的詭異對話,一個個正歪著頭打量著他與太子。如果能騰出閑手來,裴淵好想堵住秦翊的嘴巴。 太子這才五歲,就這么口無遮攔了,那以后…… 他尷尬地扭回了太子撥浪鼓般的腦袋,準備離開。 “我要看熱鬧!師傅別走!”荀歡蹬了蹬腿,以示抗議。 裴淵只得駐足,又默默退回人堆里,陪著太子看熱鬧。 往來的路人越聚越多,幾乎都是些游手好閑、垂涎美色的男人。裴淵以太子太傅的身份站在這堆人中,十分不自然。眼睛不能往地上看,地上是滿登登的女人腳;也不能往前看,前面是蓋著蓋頭的女人臉;更不能翻眼往天上看,那自己就成傻子了。萬般不適之下,他只能專注地看著懷里的太子。 荀歡正一一瀏覽所謂的秀足,心里不停吐槽。 這時候,一個看上去像是“選腳會”組織者的中年婦女,開始給每一個圍觀的男人發竹簽,“來來來,爺們兒們把相上的姑娘寫在簽子上。” 荀歡聽著中年婦女說話吆喝的調調,總覺得這個選腳會性質叵測。 眼見著中年婦女往裴淵的手里塞了一個簽子,而裴淵卻在退卻,“我在抱孩子,實在不方便寫,就算了……” “那不行,先把孩子放下來唄。”中年婦女還是硬將簽子和毛筆塞給了裴淵。 荀歡倒是真好奇裴淵會選誰,于是她知趣主動地從裴淵懷里跳了下來,“師傅,你就寫吧。呶,姑娘們的名字都在列在那兒了。” 裴淵只能無奈接過,半晌都沒動筆。 “師傅,你眼光這么高?就沒相上的姑娘么?”荀歡就喜歡看裴淵尷尬,她眨眨眼睛,尋他開心。 “阿翊別亂講……” “師傅不想看腳,就看別的嘛。我聽聞,女子以云髻霧鬟為美,以娥眉青黛為美,以朱唇皓齒為美,以玉指素臂為美。” “阿翊你怎么懂這么多?我可沒教過你這種東西……” 荀歡沒理他,自顧自繼續道,“你看,那兒有個姑娘,蓋頭撐的老高,估計頭發很多!云髻霧鬟,就是她了!” 裴淵扶額,哭笑不得。 等等,現在要寫的可是裴淵相中的姑娘啊!荀歡一拍腦門,這么大個便宜她怎能不占? “師傅,不若你就寫荀歡吧。荀子的荀,歡笑的歡。”荀歡雙手合十,拋起了媚眼。 “嗯?她是誰?”裴淵一一掃過眼前的女子姓名,并沒有找到這個名字,太子又在給他下什么套兒了? 荀歡踮腳,賣力扶著他的手腕,“師傅,你就寫嘛寫嘛。” 好吧,裴淵本來也不想正經參與,既然太子要求,他就依太子的。扶正了竹簽,他垂下頭,認認真真在簽上寫下了“荀歡”二字。 這一刻,萬籟俱寂。荀歡屏住了呼吸,只眼睜睜看著她的男神一筆一劃寫下了她的姓名。 那俊逸的手腕,分明的骨節,飄逸的字跡……千年相隔的男神在寫自己的名字!感謝人類,感謝科技!簡直要飆淚了好嗎! 荀歡酸著鼻子,趁著墨跡剛風干,便一把奪下了裴淵手中的竹簽。她要珍藏著,要時時捧,日日看。 這幾年,裴淵早習慣了太子的抽風病。他撫了撫太子的頭發,和煦笑道,“今日,阿翊想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荀歡一把摟住裴淵的大腿,藏起了激動的熱淚,“師傅說什么都好,師傅最好了。” 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的,被人三了,總是出其不意的。 荀歡剛跟著裴淵離開蓮足會,就迎頭遇上了兩位不速之客。 這是結伴同行的兩位女子,一開始荀歡才沒正眼瞅她們,直到其中的一位與裴淵擦肩而過時,驚呼出:“裴——淵?你是裴哥哥?” 什么?裴哥哥?!心底一個聲音告訴她,前方高能!男神的疑似青梅竹馬出現了!荀歡勢必要警惕,她憤力抬頭,怒刷存在感。 裴淵起初也是愣了一下,回憶了片刻后,也笑開,“阿珍?” “裴哥哥你還記得我?”小名喚珍的女子一臉欣喜,竟朝著裴淵撲了上去,“自小一別,好多年不見,裴哥哥我好想你。” 荀歡腹誹道,古代女子也這么開放?書上不是說行不帶風,笑不露齒嗎?姑娘,請注意形象! “今年隨家父回京探親,竟然就這么遇上了裴哥哥。一下子,回憶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不知不覺這么多年就過去了。”小珍越說越傷感,竟然在裴淵面前哽咽了起來。 喂喂,你們都長大了好嗎,請不要總是裴哥哥裴哥哥。滄海桑田沒聽過嗎。荀歡雙手交疊盤在胸前,她正等著看裴淵如何婉拒她。 然而,裴淵居然沒有拒絕她的投懷送抱。裴淵那廝竟然伸手迎接了她…… nongnong的醋意從心底四散開來,荀歡鼓著嘴,不知道該怎么辦。這一刻,她更加覺得太子小娃的身體真是沒用,情敵當前,一點競爭力都沒有! 裴淵溫和地扶住了小珍,拍了拍她的肩,“浮云白衣,如駒過隙。阿珍,我懂你的感傷。” 這一句語畢,裴淵落寞地垂下了目光。遇見兒時的伙伴,讓裴淵也不由得陷入回憶。那時候父母俱在,裴涯尚在搖籃,是裴濟每日每夜與他作伴,一同讀書一同玩耍。才十余年過去,裴濟卻與他天人永隔…… 荀歡并未察覺到裴淵的沉痛,她見兩人親昵擁抱,心底的醋意更加張狂。 其實剛才看見裴淵拍了小珍的肩膀,荀歡也覺得很委屈,她一直以為裴淵只會對她那樣…… 不管怎樣,想上位就要主動爭取!荀歡重新打滿雞血,她裝作懵懂地看著這位裴淵少年時代的腦殘粉,又轉而望向裴淵,脫口而出: “阿爹,這個姑姑是誰呀?” 太子尚小(16) 阿爹?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裴淵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發覺,這可是掉腦袋的稱呼啊。 “阿翊,千萬別鬧——”裴淵彎下身來,一掌就捂住了太子的半張臉。 荀歡掃視了一圈,四周又沒熟人,誰會了解真相。于是,她繼續打起了父子親情牌,一本正經,“阿爹,娘走前你不是說,你不會再給我找后娘了嗎?” 裴淵噎住,他沒想到太子的問話會這么有意外性。不過,有爹必有娘,小孩子說的也沒錯…… 這位珍姑娘聽了,笑著蹲下身,對太子連連擺手,“孩子你誤會了,我和你阿爹只是舊交罷了。” 裴淵見辯解不成,自知太子會不依不饒,干脆腦門一硬,默認道,“好了,爹帶你去前面再走走,乖,跟珍姨告別。” 荀歡會心笑了,眨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認真向眼前的青梅過去式告了別。 向前走的路上,裴淵的一顆心始終吊著。太子沒大沒小也就罷了,他竟然就這么隨了太子。作為師傅,他盡心竭力卻做不到嚴苛,為此他心存愧疚。偷偷瞥了一眼歡快走在他身邊的秦翊,裴淵的心被撞了一下。其實,他跟太子之間的感情,或許比父子之情更加深刻。 漆黑的瞳仁蒙上一層黯淡,裴淵斂了目光,牽著秦翊融入了擁擠的人潮中。 與此同時,皇宮之中。 秦徽剛用過午后茶點,正偷得浮生,半瞇著歇在寢殿。一位侍衛上前通報求見,說是有要緊事。守在秦徽身邊的宦官首領猶豫了一下,還是傳話給了秦徽。 秦徽起身,危坐榻上,對著已經進了殿的侍衛問道,“什么事這么焦急?” 那侍衛抬起頭,回稟,“回陛下,小的在藏書閣當差,前日意外發現藏書閣至密間的鎖扣沒有扣嚴。這兩日小的一一審問過了藏書閣的所有侍衛,確信沒人開過至密間。可鎖扣不明被開,小的斗膽認為,一定有人擅自進去過。” “有這等事?那至密間中可丟了什么書卷?” “回陛下,小的也仔細對查過,確信一件不缺,且各在原位。” 秦徽鎖起長眉,心中掂量片刻,“近幾日都有誰進出過藏書閣?” 像是料到秦徽會這么詢問,這侍衛周全地從懷間掏出一方黃宣,上面工整列著幾排人名和進出時刻,呈遞到了秦徽手中。 旁的幾個人名倒也算了,秦徽看到“太子”二字赫然紙上,著實吃了一驚。在他的記憶里,秦翊并不是個會主動借書的孩子,“太子當日借看了什么書?” 侍衛跪得更深了些,心驚膽戰起來,“陛下,小的不知。太子殿下扯了書卷后就跑出藏書閣了,我們這些當值的奴才也不敢上去追。不過很快,殿下就將書卷還了回來。請陛下恕罪。” 秦徽頓了片刻,揉了揉太陽xue,“罷了,太子頑劣,想畢借的也不是什么正經書。”秦徽又掃了一眼黃宣上的那幾個名字,低聲道,“朕都知曉了,你退下吧,不必聲張。” 侍衛領命退下,秦徽心中的計算卻沒停止。藏書閣的至密間被人擅闖,這是一件不容忽視的事故。雖然他此刻波瀾不驚,但往深處說,他是不可能將此事放下的。 夕陽斜下,暮色開始四合。 長街里,華燈初上,花燈倒影的明黃氤氳了半個世界。 荀歡跟著裴淵走在如夢似幻的花燈中,幸福的有些神魂顛倒。 “師傅,你可聽說過孔明燈?也就是天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荀歡必須刻意拉高聲音。 裴淵俯身望他,點頭回應,“自然知道,是祈福的天燈。” “那放眼望去,滿街的花燈,就沒有人放天燈嗎?” “阿翊若是想放天燈祈福,師傅知道一個好去處。”裴淵柔了眼角。 荀歡連忙點頭,“太好了,我很想和師傅一起放天燈。” 于是,裴淵便帶著滿心歡喜的太子,花了好多工夫,繞去了長街盡頭的一處山坡。 山坡不高,繞過山腰后,竟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平地,平地上當真聚著許多放天燈的人。星星點點的天燈布滿天幕,隨著風向,緩緩飄游。 “好美——”荀歡忍不住星星眼了,她拽著裴淵的衣袖,問道,“這里分明離長街不遠,那邊卻什么都看不見。” “因為風向,冬日北風,此處在長街的南側。”裴淵簡短回答。 “那師傅是怎么知道這里別有洞天的?” 裴淵凝眸,長思許久過后,緩道,“家父家兄最后一次出征前,我曾來此為他們祈福。” 短短的一句話,卻積聚了多少傷感和無奈。 荀歡一陣心疼,默默伸出小手,握住了裴淵袖口中的手。 “師傅……”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裴疏和裴濟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卻是裴淵世界中的所有。 裴淵很快收起落寞,他笑對太子,“阿翊,那邊有許多天燈,去挑一個喜歡的吧。” 荀歡點頭,跑開了幾步后,又住了腳,“師傅,你不放一個么?” 裴淵搖搖頭,淡笑不語。在太子跑遠后,他卻驀然低道,“微臣已沒了心愿可求。” 片刻過后,荀歡捧著一枚天燈又跑回了裴淵身邊,她一臉正色,“師傅,翊兒想為你祈福。” 裴淵微驚,見四下無人,拒絕道,“微臣位薄,太子不能降尊。” “好。”這一次荀歡沒有繼續嘴硬,她默聲下來,望著手中天燈罩子里明暗跳躍的火光,心道:希望裴淵的忠正一如既往,希望史書上的工筆都是錯誤,也希望,在她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裴淵能在這里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