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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唯有牡丹真國色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那手明明沒有力氣,飄渺舒緩到了極點,卻在頃刻如電光扣住他的咽喉,大力向后一拽。朱軒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地撲倒過去,翻滾震蕩中撞到了后腦勺,他吃痛地失聲驚叫,滿口溢血,而后很快昏厥。

    他在昏厥前看清了這個藏頭露尾的無膽鼠輩。

    從她身前滾過時,他瞥見黑紗斗笠下,少女艷絕人寰的雪白的笑容。

    他幾乎窒息,癡迷的茫然后,突然清醒道:“丹……”

    “丹。”她肯定地重復,看著朱軒摔在花園竹林邊,也輕飄飄地落地,蹲在他身旁,溫柔道,“丹薄媚。”

    對于朱軒來講,這名字太過陌生。他方才想脫口而出的,是丹蓁姬。但這一切都沒有關系了,他已經人事不知。

    丹薄媚提起他朝城郊奔去。

    ☆、第8章 憶仙姿

    一身殺氣騰騰的謝嬰從五人的尸體中踏出來,他浴血奮戰,終于突圍。直到倒下,他們五人的尸體仍舊圍在一起。

    可是——他發現他的目標朱軒不見了。

    方才他一直專心對敵,不敢分心,也沒聽見朱軒說了什么,只記得一道身影快速沖上房檐,大約成功脫逃了。謝嬰捂住胸口幾乎致命的傷口,提劍踉蹌地走了幾步,試著低聲喊:“薄媚?”

    也沒有回應。仿佛這原本是座空城,只有他一人似的。

    大約是她見勢不對先走了?可是那些恐怖的枯花分明是她的手段,他還記得初見時,也有枯萎的牡丹飛散。只是為什么她也消失無蹤?

    謝嬰頭痛欲裂,不能再想下去,他必須先離開,否則方太蒼回來了,沒法解釋。他深吸一口氣,縱身上墻,誰知這一刻他腿都軟了,連這樣低的墻也跳不上去,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攀住墻頭,順勢側身滾出去。

    一聲悶哼,落地時謝嬰胸口震蕩,噴出一口血。他“呸”地淬了口水,咬牙抹了一把,爬起來盡快地逃出了*會。

    ……

    城郊僻靜處,有古木參天,腐葉滿地。唯獨無人。

    丹薄媚以布條蒙住朱軒的眼睛,又綁住手腳,才救醒他,開門見山地問:“丹氏是怎么滅族的?”

    朱軒扭曲掙扎了一陣,茫然四顧,呆半天才答:“丹氏……”他的口吻不是忌諱的陰沉,也不是快意的冷笑,更不是惆悵地回想,那純粹是一種帶著迷茫又好似很熟悉的奇怪。下一刻,他居然反問道:“丹氏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人?為什么抓我?”

    “……”丹薄媚踢了他一腳,手掌扣住他喉嚨冷冷地提醒,“別裝瘋賣傻,我可不是好人。我再問一次,若你不答,我就不客氣了。丹氏,是怎么滅族的?”

    朱軒吃痛,下意識朝后面縮了縮,皺眉沉吟快半刻,終于輕輕呢喃了一句:“丹氏……那晚,我見到過周唐皇帝……出現在金陵。”他剛說完,突然大叫一聲,暴斃而死,七竅流血,異常凄慘。

    可是她還沒有動手。

    丹薄媚擰眉望著朱軒的尸體,確認已死后一掌震出個大坑,將之扔了進去。堂堂后梁皇族嫡長子,就這樣被草草掩面在邊城青陽的土坑中。

    她記得臨走之時五名大內侍衛已是強弩之末,想必謝嬰擊敗他們應該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還有無力氣逃走。丹薄媚飛快地疾奔,周遭景物疾速后退,如浮光掠影一般。

    又到了*會那座閣樓頂,她俯身下望,院中一片狼藉,血液四濺。方太蒼與另兩名男子苦著臉指揮弟子清理場面。她數了數,只有五具尸體,都是大內侍衛,沒有發現謝嬰。

    丹薄媚松了口氣,眼角瞥見蹭在墻頭的新鮮血跡,腦中仿佛有當時情形再現:筋疲力盡的謝嬰殺出重圍,意圖逾墻逃走,誰知腿軟跌落,只有手攀住墻頭磚塊,勉強滾出去,所以才留下這樣的痕跡。

    她立刻順著血跡一路追出青陽城。此時的謝嬰重傷,實在危險,若有往日在城中得罪過的人遇見了,見四下清凈,說不準會起殺心。畢竟謝嬰一身劍傷,道道刁鉆古怪,即便追查起來,也無人會懷疑不會功夫的百姓。他沒有直接往城南走,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丹薄媚追著追著,突然迷失在不知名的野外。此處仿佛仙境,有數里紅艷的紫荊花,開成燦爛的一片,于茵綠的草地上卓然而立。草地盡頭是浩大無邊的深湖,湖對岸有奇松怪石,高山嶙峋,夾岸生花。

    忽地從湖對岸駛來一方竹筏,船家悠閑地劃槳迎面而來,而竹排尾部上有個雪白皎然的頎長背影。

    衣袍雪白,衣袖雪白,腰帶雪白,連一頭披在身后的長發,也是雪白的。

    這世間怎么會有這樣雪白——但又讓人覺得并不屬于年邁老者的長發?

    丹薄媚凝視越來越近的竹筏,停下腳步沒有動。她隱隱覺得那道驚鴻的人影是見過的,且她的心臟跳得比平時更快。突然晴天一霹靂,電閃雷鳴,霧靄沉沉,狂風大作,吹得竹排左右搖擺不定。船家悠然的面容頓時緊張起來。

    夏日的雨總是說來就來了。沙沙的雨聲由遠及近,淋下一地落花。

    她沒有躲雨。

    那道雪白的人影拂了拂袖袍,前一刻還搖擺不定的竹筏剎那安靜如初,穩步向前,船家加快了速度,眨眼就已到了岸邊。

    “公子,到岸了。”船家面帶笑容,抹了一把額頭,雨汗混雜,但總算沒有大礙。

    那位公子已經撐開了一把繪梨花八節油紙傘,轉身點了點頭,踏上草地。

    他一頭如云似泉的白發未挽,沾衣欲濕的微雨使長發更妥帖地披了一身。整個人身上唯一的色彩,便是他雙眉間盛開的那朵梨花狀的胎記,不是雪白,而是艷麗逼人的妖紅。這紅色實在太奪目,也太相宜,一剎那令單調的神骨生動驚艷起來。

    這人輕袍緩帶行走在雨中,草地與落花都成了陪襯。凄迷纏綿的冷雨中,他越發芝蘭玉樹,飄渺雋秀,卻也如謫仙遙不可及。

    只是撐著傘緩步從丹薄媚身旁走過,已經荒蕪了身后所有爛漫初夏雨景。他從來都這么這么的好看。只是他目不斜視,那樣平靜地走過她,沒有詫異地打量,也沒有奇怪地詢問為何一身黑衣斗笠。他眉目靜如止水,波瀾不驚,好像這里沒有人站立。

    丹薄媚緊緊盯著他,須臾不離,一眨也不眨。

    這個人,這個人……她認得。

    全天下沒有人不認得。

    傳聞此人業精六藝,才備九能,三墳五典,九勾八索俱登峰造極,一身功法更是深不可測,早在五年前已傲視金陵八族。

    他眉心的紅梨太過鮮艷,令人記憶深刻,見之不忘。盡管已經過了十年。

    可是那一天,她無助地撲在冰夫人身上哀求殺手時,是這個人手挽大弓,一襲紅袍傲氣逼人,一支箭射斷了她們的必死之局。彼時他還言行張揚,墨發挽玉衡,不知十年間經歷了什么,使他黑發成霜。

    丹薄媚低低地叫他:“寧公子。”

    寧寂已走遠五六步,聞言也停了下來,回首眸光停在她隔著層層黑紗的臉上。然后他走近她,將傘遮在她的頭上隔絕風雨,落花墜在傘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姑娘何事?”寧寂開口,冰泉崩碎,宛如空谷昆玉撞擊。

    她有何事呢?她什么事也沒有。她只是想叫住他,也許還想問問他為何當年救了她們,卻又提醒殺手逃命。只是十年太長,而相遇太短,他恐怕已經忘了救過多少人了吧。

    丹薄媚在黑紗后露出一個難看的笑,那么多話匯在嘴邊,她卻問:“寧公子,可以把傘借給我么?這雨好大。”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寧寂眉眼彎了彎,似是笑了,卻令人覺得憂悒。

    他把傘遞過去,她伸手去接,指尖相觸時兩人都抬眸,驚訝于對方的冰冷。

    很快寧寂收回手,有禮地一點頭,轉身走進朦朧雨中。

    丹薄媚握住傘,望著他皎潔的背影,大雨濕了他的白發,他也沒有理會,任水順發尖滴落。

    天地一人,丹青水墨,背影孤獨。

    她焦急地想要說點什么,便問:“寧公子,我怎么還你這把傘?”

    寧寂身影隱沒在茫茫水霧中,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耳畔,古井無波地答道:“送給姑娘。”

    ☆、第9章 少年心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丹薄媚抖落一傘的紫荊花,足下踏著柔軟的草地,心中失神,隨性漫步。眼前湖水千里煙波,岸邊停靠一只小竹筏,枝繁葉茂的樹蔭下坐了個老船家,倒很詩意。他側目遠眺,眷戀地望著這片湖。

    從新綠的樹葉上墜落的水珠滴在船家額頭,他拿汗巾去擦,冷不防聽見有人問:“老人家,請問方才上岸的公子從哪里來?”

    老船家打量了幾眼她,蒼老的手掌遙遙一指對岸竹林掩映的石洞深處,那是幽寂至極的僻靜處。

    “石洞那邊有個荒廢的山神廟,他站在廟子前,說讓老翁隨便劃去哪個岸邊。附近七個停泊口,只有這里連著官道,老翁怕誤了公子的事,就劃過來了。”

    丹薄媚微微偏頭,看看那個拱形的石洞,又道:“勞駕,可以送我去對岸么?”

    “雨太大了,不能出船,有危險。”老船家連連擺手,臉色難過道,“這湖面看著溫柔平靜,沒有脾氣,載了許多船。可湖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全是那些不顧水性硬要渡過去的。什么東西都有它的規律,水也是要吃人的。”

    丹薄媚靜立俄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轉身往回走時,才想起謝嬰,便問:“我再打聽一件事,今日您有沒有在這附近,見過一個受傷的年輕公子?”

    老船家仔細想想,搖頭道:“沒有見著單獨一人的,只有一個時辰前送過去的三位客人中,倒有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公子,傷得可重!”

    那么想必就是謝嬰無疑了。血跡消失在這附近,若是乘舟離去,是說得通的。只是與他一起的二人,會是誰?

    她皺眉望著連綿的雨幕。不知那二人什么身份,若是想要對謝嬰不利,她耽擱得越久,他會越危險。

    “姑娘,你要實在急,從這邊繞過樹林,一直往前走,見到橋就到地方了!”

    她回頭朝相反的方向看,的確有條小路蜿蜒。

    丹薄媚道了謝,疾步穿越密林。不久,眼前豁然開朗,她看見一座小橋。過橋時,鼻尖嗅到隱隱的血腥味。

    “嗯?”她俯身趴在欄桿上向下望,果然見到橋墩處有幾具蜷縮的尸體。她笑了笑,冰涼地道,“原來是熟人。既然你們六個死在此處,想必應氏的人也來過,真有緣,不枉我曾經該姓應。莫非與謝嬰一起的二人就是他們?”

    丹薄媚過了橋,抬眸四望,只見左邊那條巷子臨水而建,低矮的房屋都被戰爭摧毀,道上空無一人。越是往后,景色越是蕭索破敗,直到最后一座完整的山神廟異峰突起。仔細一看,仿佛有青煙直上。

    有人?是應氏和謝嬰?還是流亡的過路人?

    她慢慢走近。方到門外,倏然廟里一截樹枝破空而來,精準地穿過門上鏤空圖案,扎向她眉心。

    丹薄媚斗笠下的神情一片冷厲,輕輕抬袖,張開五指,一片枯花橫飛過去,與樹枝撞在一起,枯花碎成粉末,樹枝斷成兩截無力跌落。

    “為何要傷我?”她止步于廟門外,眸光越過被風吹開的大門,冷冰冰地落在火堆旁的二人身上。這二人原本也戴著斗笠,只是現在已取下來扔在一旁了,因此可見他們的容貌。

    年長的男人豐神秀骨,儀容清嘉,警惕的殺氣擊潰眉目原有的溫和神韻。

    妙齡的少女淡然平靜,唯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靜美可以比擬一二。

    他們此刻也轉頭盯著她。

    的確是應氏父女,可是怎么不見謝嬰?

    應六爺道:“看閣下打扮,恐怕來者不善。想必與先前那六人是一伙?”

    丹薄媚一言不發。

    被火焰遮擋的地上傳來低低的□□,一個渾身鮮血的黑衣男子企圖爬起來。剛有所動作,又重新摔下去,他只好放棄起身,艱難道:“大內侍衛只來了十二人,都死絕了,只有朱軒一人不見蹤影。你們看來人像不像那個不要臉的畜生?”

    “不,她是女子。”應六爺回答。

    丹薄媚覺得男子聲音十分耳熟,皺眉想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正是謝嬰么。

    她嗤笑道:“人家堂堂皇子,怎么不要臉了?”

    “咦?”謝嬰費勁地翻身,雙手撐地往前拱了一尺,成功避開火焰的遮擋看到門外的丹薄媚,剎那大笑道,“啊!原來你沒死,害我以為你被畜生抓去那什么了呢。”

    丹薄媚進門的腳步一頓,慢吞吞地開口:“你是不是生無可戀,想要我送你一程?”

    謝嬰不著痕跡地覷了一眼應皎蓮,嘿嘿地笑道:“原本生無可戀,現在……你先扶我起來。”

    他把手伸向坐在身旁的丹薄媚,她順手拉了一把。謝嬰坐起來,剛要開口介紹二人,忽然記起初見時她的話,道:“想必不用我介紹了?”

    丹薄媚唇角諷刺地上翹,微笑道:“應六爺,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