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行,你還真知道?!?/br> 應皎蓮盯她片刻,輕輕點一點頭又轉過臉凝視火堆。應六爺笑瞇瞇地詢問她的身份,卻并不問她,而是問謝嬰。在知道個大概后,才對她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方才薄媚姑娘輕易化去在下襲擊,那一手功夫神出鬼沒,見所未見,不知師承何處?” “師承何處有什么分別?應六爺身負重傷,十成功力發揮不出一成,那一擊不過虛張聲勢,便是這個二百五也能接下來……”話鋒一停,丹薄媚指了指謝嬰,他立刻睜眼大怒道,“誰二百五?”她沒理會,只盯著應六爺冷冷道,“六爺緊張什么?” 應六爺神情冷若冰霜,銳利的眸光直視黑紗后的那雙眼。 謝嬰與應皎蓮驚訝地轉頭望向應六爺,見其陰沉防備的臉色,已知她所說不假。應皎蓮終于有所動容,擰眉擔憂道:“爹,你何時傷的?怎么不告訴我,也好先找個地方休養?!?/br> “應世叔傷成這樣,此前還強行出手對付那些人,是否……” 應六爺收斂表情,緩緩擺手,鎮定道:“毋須擔憂,我的身體我清楚。這點小傷,死不了?!?/br> 丹薄媚壓低斗笠,冷笑了一聲。 應皎蓮又瞥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冷笑中的含義,眉頭不禁擰得更緊,淡然的眼底有了深深的憂與怒,“爹,別再掩飾,究竟是誰傷的你?” “記得在朱軒的人來之前,那個出手攔我的搖扇公子么?” 應皎蓮輕輕咬一咬牙,道:“怎能忘記!他殺了言金、言水、言火、言土,還有一起來青陽的所有護衛。我日后一定會為他們討回公道!” 謝嬰見應皎蓮有些難過,忙插嘴道:“可那人后來與應世叔對了一招,不是自覺不敵主動逃走了么?” 應六爺苦笑道:“怪我輕敵,見他年輕,僅用了一半功力。也因他實在強大,一招已將我重傷,何用逃走?若非有人出手相助,引他離開,怕是我們都要命喪黃泉?!?/br> “那人真有這么厲害?應世叔能看出他是什么來路么?”謝嬰真真正正地震驚了。他記得應六爺方才在雨中的出手,每一招都那么輕描淡寫,風流寫意。五個大內侍衛配合已能輕易將他逼入絕境,可面對六人的襲擊,應六爺只用了十四劍。 他們六人才能施展陣術,攻擊力不是五加一那么簡單??杉词惯@樣,那人一招能破了五成功力的應六爺,還將其重傷,恐怕用了十成功力也不是對手。 應六爺眼中浮現隱隱的忌憚,道:“功夫路數看不出來,只是他手上那柄折扇很是特別,繪了一片猩紅的大?!?/br> 丹薄媚忽然意味深長地看向他,似笑非笑道:“誅天血海,無妄公子。這位狠角色不顧應氏威名,敢堂而皇之對六爺出手,想必有個挺深沉的緣由。” 不早不晚,恰恰在應氏從*會出來后動手。 應六爺也笑了笑,避而不答,只道:“薄媚姑娘知道得真不少。四大宗門說到底不過邪魔歪道,依著亂世才能成活。尤其嗜殺成性的玄羅鬼殿與誅天血海,早已目下無塵。無妄作為公子之尊,想對誰出手還要緣由么?” “一出手的后果是挑起宗門與應氏的大戰?!澳岬馈膊皇嵌傥??!?/br> 誰知丹薄媚剛說完,謝嬰便下意識偏頭問道:“你什么意思?” 她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這回不是說你。” “……”他竟無言以對。 原本二人言談間帶了些劍拔弩張的危險氣氛,倒被謝嬰一句話打斷。應六爺順勢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將最后幾根枯枝扔進火堆,起身抖落塵埃,笑道:“我去附近找些干柴和吃的,這雨大約黃昏也不會停了。你們小心?!?/br> 謝嬰立刻拍著胸膛道:“應世叔放心,有我在,噗——咳咳、咳、不行了,我得躺下……” 應六爺眼睜睜看著謝嬰一掌拍在傷口上,生生噴出一口淤血,心底不禁感嘆:有你在,也并沒有什么用處。 他走之后,應皎蓮面帶憂色,靜默不語,十分擔心。他本已經身負重傷,只是勉強撐著,倘若遇到什么意外,真是不堪設想。 謝嬰躺在地上,偏頭望著對面的應皎蓮,火堆將她的雙眸映得閃閃發亮。 “皎蓮姑娘,我給你說個凄慘的事?!敝x嬰見她似乎悶悶不樂,一心想逗她開心,忍著劇痛笑道,“三年前,我meimei傾城聽聞……” 應皎蓮面無表情起身出門,淡淡地說:“我出去看看雨?!?/br> 窈窕的背影立在屋檐下,斜風細雨,素帶猶飛,好似雨打畫中蓮。 謝嬰頓了頓,眼神轉向丹薄媚,仍笑道:“那我給你講吧!三年前,我meimei傾城聽聞,王氏子弟中有個頂頂傲慢又頂頂厲害的人,叫王詩境……” 她試圖打斷:“謝嬰……” 他不停,繼續道:“師承天機絕脈,常年居于太阿山,號稱嶺梅仙人,郎艷獨絕。于是傾城心生仰慕,好不容易有一次他回金陵……” 丹薄媚道:“你……” “傾城立即命人向他遞了請帖,稱城外楓葉如火,邀他一同登山。那日傾城一大早出門,傍晚才回府。我問她心愿看來是達成了?” 她一把抓住謝嬰的手腕,“你別說了?!?/br> 他道:“你也覺得很慘嗎?” “……我實在憋不住了。”丹薄媚不忍再看他繼續說下去,剛要起身,謝嬰卻堅持拉住她,眼神落寞地笑道,“你聽我講完好不好?我問她:心愿看來是達成了?她微笑說達成了一半。我問為何只是一半呢?傾城答:因為約的是二人一同賞楓葉,她去了,王詩境沒去??刹徽且话朊??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凄慘又很可笑?” 她定定地凝視他的雙眼,道:“是?!?/br> 謝嬰總算放了手,癱倒在地上,低聲道:“這下好,我的心愿也已達成一半。我想說個凄慘的事給她聽,她不聽,可我也說完了?!?/br> ☆、第10章 烏夜啼 二人隨意提起之前在*會的事,謝嬰問她消失后去了何處,丹薄媚只說去追逃跑的朱軒,可惜沒有追到。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沉默一陣后,她忽然問他雨停后有何打算,是否回青陽別莊。 謝嬰說他要與應六爺父女二人一起回金陵。 “應世叔現在受了重傷,皎蓮姑娘又是女子,自然只有我來保護他們!” 丹薄媚目光落在他身上,道:“似乎你傷得更重,別想讓人家應姑娘保護你吧?我看她未必會顧及你死活?!?/br> 謝嬰瞪她一眼,反問她有何打算,并提醒她大會就在兩日后,倘若還是想要得到龍鼎的消息,千萬不要耽誤了。 丹薄媚挑眉,一陣無聲冷笑。大會在兩日后,為了龍鼎消息特意來青陽的應氏卻現在走小路回金陵。誅天血海的無妄公子對其出手,也恰好在應六爺從*會出來之后。傷亡慘重的應六爺看起來卻心情不壞,連些許遺憾也無。 這么多疑點連在一起,似乎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 應氏答應與*會聯手,應六爺拿到了龍鼎的消息! 想到這,她臉上的冷笑變為親切的微笑,點頭表示知道他安然無恙已放了心,稍后會立刻回青陽城。即將分道揚鑣,謝嬰十分不舍,拉著她的手依依惜別,希望后會有期。 應皎蓮轉身進門,看見拉拉扯扯的二人,不禁露出了然的神態,眸光微有厭棄,不知是針對誰。 謝嬰瞬間撒手,一把推開她,急忙笑道:“她要回青陽城了,我正跟她道別?!?/br> “不必跟我解釋,那是你的事。”應皎蓮平靜地坐下,閉目養神。 丹薄媚對謝嬰這種“急著撇開關系以證清白”的沒出息行為表示唾棄。她說了幾句場面話,瀟灑離開。 原本閉目不語的應皎蓮終于睜眼,淡淡地看向謝嬰,問道:“你不跟她回青陽?” 謝嬰道:“我保護你們回金陵,正好三哥也來信要調我回去呢?!?/br> “我用你保護?”聽見談到謝衍,應皎蓮不自然地整整衣袖裙裾,事畢見他正注視自己,不由面染輕緋,低頭避開目光道,“你顧好自己,別拖累我們才好。” “你放心,我就是拖累你們,也一定會先死在前頭的?!敝x嬰不知誤會了什么,眉開眼笑地回答。 過了不久,應六爺提著一捆柴與一包芭蕉葉裹好的東西進門。他把芭蕉葉打開,里面是兩只拔了毛的斑鳩,一只半大的山雞,都不見有什么rou,瘦小得很?!案浇麄€集市都沒有人,也找不見什么食物,只好用這些墊一墊了。柴倒是好找……嗯?怎么不見那位薄媚姑娘?” 謝嬰忙說她有要事,急著回青陽城,已經告辭。應六爺本對她很有戒心,一聽她離開,反倒松了口氣。 細雨濕黃昏,黃昏深閉門。 戌時二刻,廟外夜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雨聲倒聽不真切了,下的很小很細,大約很快要停。廟中火堆燒得正旺,草草吃了幾口炙rou,寡淡無味又黑黢黢的,應皎蓮吃不慣,疑心不干凈,很快放下。 謝嬰剛要勸她,忽聽廟外傳來少女的哭聲,驚恐又滲人。 三人面面相覷,應六爺道:“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們不要亂動?!?/br> 應皎蓮皺眉,很不放心她父親身上的傷,也跟著起身道:“爹,我跟你一起。不知為何,總覺聲音有些熟悉?!?/br> 謝嬰焦急地“哎”了幾聲,根本沒人理會。他呆一呆,心痛地嘆氣,只好自力更生,連拱帶爬到了廟門處朝外望。 只見前方亭亭如蓋的黃果樹頂立著兩道人影,一個被一團云霧籠罩,只能看出模糊的身形;另一個呆呆地被霧中人提在手上,涕淚漣漣,啼哭劃破靜謐夜空。 那是個少女—— “靈舟!”應六爺與應皎蓮同時驚呼,剎那變色,上前一步冷喝道,“無妄!你好歹是誅天血海的公子,如此身份卻用一個少女來威脅在下,手段未免太卑劣!你放開她,要打要殺在下奉陪到底。” 那道云霧中又伸出一只手,不急不緩地搖著折扇。折扇上僅繪一片猩紅的大海,隨著人影的搖動似也洶涌起來。無妄公子道:“應觀容,本殿可未曾特意去捉她,是她自己撞上來的。白日若非白月神府的天權公子多管閑事,你早已是個死人,本殿還用得著威脅你?” 應皎蓮秀臉浮現霜色,拔劍就要殺上去。應觀容攔住她,神情戒備,沉重道:“你不是他的對手,交給我來?!?/br> “爹,可是你……你小心?!睉ㄉ徱а?,不放心地道。 應靈舟早已哭得雙眼紅腫,在霏霏細雨中望著父親和jiejie,哭喊道:“爹,皎姐,救我!快救我!他松手我就會摔死的,爹……” 應觀容因靈舟的哭喊分了心,心下亂如麻,安慰了她幾句,又指著無妄公子道:“無妄,你既說你用不著靈舟來威脅我,那么何不放開她,再與我一戰,也顯得堂堂正正。如眼下這般,口上說著不用威脅,行動卻又無一不是在威脅我。若是傳揚出去,你勝之不武,可實在有損你威名。” 無妄公子開始輕輕地笑,妖冶里又帶著陰森,還有對自己實力絕對的自信:“名聲于本殿如浮云,只要實力是真的,不就行了?廢話休提,交出龍鼎的消息,本殿放你們一條生路。如果不交,本殿殺了你,再取走東西,也是一樣的。不過你放心,無論哪種情形,本殿都會放過這兩個黃毛丫頭。” “呸!魔道妖人,我何須你來放過?”應皎蓮冷冷道。 應觀容深吸一口氣,反問道:“我怎知你不會食言?” 無妄公子道:“我無妄從不說假話。” 事已至此,應觀容別無退路。他回頭看了一眼謝嬰,對應皎蓮低聲道:“謝嬰公子我們已顧不上了,一會兒救下靈舟,你抱住她快逃,千萬不要猶豫,不要回頭。爹不會死的?!?/br> “爹!”應皎蓮握緊雙拳,暗恨自己沒用。 “記住爹的話?!睉^容霍然飛上樹梢,長劍出鞘,浩大的劍氣凝成利刃,直直刺向那團云霧。 無妄公子不躲不避,劍氣已近在咫尺,快速刺破最外層的云霧。此時他還笑了一聲,道:“這一劍還有些意思。比白日那一掌好看?!?/br> 八族之一應氏的絕學,在他眼中,竟然只是“好看”?! “狂妄!”應觀容長劍在半空綻出一座青銅寶鼎,古樸神秘,銅壁雕刻的神鳥展翅欲飛,栩栩如生。天地好似也為這鼎的氣勢震懾,乍響低昂之音。 無妄驚訝道:“這就是應氏的畢方鼎虛影么?果真神物?!闭Z畢,他單手一揚,露出深紫的衣袖,折扇揮動,風云變色,四周突然有海潮奔涌的巨浪,振聾發聵如身臨其境。 憑空一片血海蔓延,席卷之處,山石樹木皆灰飛煙滅。 然而靜靜旋轉的畢方青銅鼎承受住了如此恐怖的一招,依舊安然無恙。 不待應皎蓮與應靈舟等人高興,應觀容猛地吐了一口血。 “你功力不夠,否則能親眼見到大一統時代的神禽畢方,并與之交手,才算是痛快?!睙o妄來了興趣,將應靈舟扔向地面,雙手結印,口中嘖嘖感嘆,“可惜了,曾經的應氏天才,為了一個女人墮落到如今的地步……” 應觀容霎時眸光迷離,眼前好像又浮現十多年前,白衣少女月下吹簫,對他回眸一笑道:觀容,蓁姬此生,已別無所求。畫面一閃,白衣少女一劍刺入他胸膛,而后長劍寸寸斷裂,她拂袖與他擦肩而過,平靜道:辛夷已謝,愿與君絕。 系我一生心,終究是,負你千行淚。 蓁姬…… 應皎蓮接住跌落的靈舟,絕望回頭,最后一瞥應觀容,狠心沖上房檐。 謝嬰凝視她騰空而起的身影,放心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只要她安然無恙,就已經足夠。 突然! 漆黑的夜空無端浮現千萬朵火苗,攔在應皎蓮身前,牢牢封鎖所有退路,如浩瀚星河明滅,一片詭異的璀璨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