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一次兩次開車不可能會形成這么嚴重的磨損特征,這就表明死者可能是長期從事駕駛職業的人。” “開車的多了,政府領導的司機,大貨車司機,小客車司機,你怎么能判斷是出租車司機?”葉茜這一年沒少受明哥的熏陶,這問問題的水準是越來越高。 我指著死者的左鞋說道:“這雙鞋上有十分明顯的磨損,說明死者的左腳是用來踩離合器,因此他駕駛的是手動擋的轎車。我們知道,手動擋轎車基本上都是屬于同種車型里配置較低的一種,所以一些政府部門不會采購,這就排除了死者是領導司機的可能性。” “一般領導的司機也不會穿得那么寒酸。”作為我的好哥們,胖磊很適時地又補充了一句。 “那其他的情況怎么排除?”葉茜認可了這一點,接著問道。 “除此之外,長期從事駕駛工作的有各行各業的貨車司機、巴士司機,還有三輪車拉貨司機,等等,但每種車的離合器、油門、剎車踏板規格都是不一樣的。貨車、巴士由于車身較重,向前的慣性較大,剎車十分困難,所以踏板面都比較寬大,為的就是防止在緊急情況下出現腳底踩空的情況。一些小型的三輪車,由于駕駛室的cao作空間有限,所以踏板面較小。也只有轎車的踏板面屬于中等規格。”說著,我又低頭看了一眼死者的兩只鞋子,指著磨損特征說道: “從這上面我們不難看出,死者鞋底磨損最嚴重的地方呈長方形,規格大小跟小轎車的踏板面基本相符,所以我可以很確定死者駕駛的車輛為七座以下的轎車,我甚至可以連商務車和suv都排除。” “這又怎么說?”葉茜不依不饒。 “還是觀察鞋底的磨損程度啊,不過這些只是經驗之談,看得多了,你自然可以總結出來。”不是我不想說,畢竟不管哪門學科都有它壓箱底的東西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說破。 葉茜見我敷衍地說了這么一句話,很自覺地沒有繼續問下去。 我沖她擠了擠眼,接著開口道:“從死者的穿著我們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衣服都很廉價,但是他又長期駕駛轎車,說明他很有可能是駕車討生活的一類人。在我們市,也只有出租車司機符合我的推斷。” “小龍分析得很在理,但是還忽略了一點。”明哥這時開了口。 “哪一點?”我豎起了耳朵。 “深埋在土壤中的尸體完全白骨化,除了特殊的情況外,一般時間在兩年至四年之間。在我們市靠開車討生活的人除了出租車司機,還有黑車司機。雖然我們市已經在兩年前基本取締了黑車司機,但死者的確切死亡時間沒有確定,也不能排除他是黑車司機的可能。”明哥的思維果然很縝密,及時地幫我補充上了這一點疏漏。 由于現場是在室外,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明哥把所有的骨頭拼接完成,在確定沒有缺失的情況下,我們便帶著現場檢材回到科室,準備下一步的化驗工作。 就目前的形勢,最忙的莫過于明哥和老賢。他們一個要分析尸骨,一個要做大量的檢驗工作。在我們科室,老賢的“手藝”最為高端,一般人看不明白,因此我們幾個全部扎堆在明哥的御用房間內。 這間房間是明哥平時做法醫研究之用,里面整齊有序地擺放著各種人體組織的模型,另外在室內的中間位置還有一張解剖床,這張床平時并不解剖尸體,也只有在殯儀館的法醫解剖室無法正常使用的情況下,才會臨時頂一下。但對于白骨案,這張床剛好派上用場。 “冷主任,咱們下一步要分析什么?”葉茜在我們科室求知欲望最為強烈。 “死者的身高,我們在現場經過測量已經確定。”說著明哥翻開了他的法醫記錄本,看了一個數值:“死者的身高是一米六五。知道了身高,咱們下面要分析的就是死者的性別和年齡。雖然現在尸體已經骨化,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一些固有特征。” 明哥說到這里,用手指著面前的一堆白骨:“男性和女性由于生理機能不相同,從事體力勞動的情況不一,在骨骼上也反映出性別的差異。男性的骨骼一般比較粗壯、強大,在肌rou的附著處有明顯的突起,骨密質比較厚,骨質較重;女性的骨骼則較纖細,突起不明顯,骨質較輕,表面光滑,骨密質較男性薄。而且兩者的骨盆、頭骨、股骨的差異更為明顯。其中辨別性別的第一位就是看盆骨,因為盆骨的男女性別差異在胎兒時期就已經呈現出來,而且終身不變,一般男性的骨盆高度、寬度、入口寬度、坐骨長度、骨盆角等都大于女性。所以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判斷死者為男性。” “那死者的年齡如何判斷?”葉茜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明哥,接著問道。 “判斷死者的年齡,咱們要根據人身體上最為特殊的一種骨骼來判斷。” 二十三 明哥說著挑出死者的顱骨,指著他嘴巴的位置說道: “從死者的骨骼發育程度上,我們不難看出死者已經成年,判斷成年人的年齡最為準確的就是觀察牙齒的磨損特征。” “牙齒的磨損特征?”我聽這個名詞好像跟我們痕跡學有些關系,于是集中了注意力。 明哥瞟了我一眼,確定我的目光已經集中在他指尖的方向后,開口道:“人在吃食物的時候,由于咀嚼運動,牙齒與食物之間、牙齒與牙齒之間發生摩擦,因而造成牙齒咬合面和切端的磨耗,成年人的牙齒在發育完善之后,幾乎不會再發生什么變化,因此成年人牙齒的磨耗程度會隨年齡的增加而增加。我們通過牙齒的這種磨耗特征可以發現很多的線索。” “線索?”葉茜有些激動地喊出聲來。 明哥點了點頭,接著說:“我給你們舉幾個例子你們大致就了解了。比如鞋匠,他們經常用牙齒咬鞋釘,這樣就會導致切牙的磨損比較嚴重。喜歡叼煙斗的人,側切牙磨耗比較重。還有長期從事縫紉的人,因為他們經常用牙齒咬線頭也會造成特有的磨損特征。其實最為形象的還是老電影里放的一些場景,如果你們觀察夠仔細,會發現那時候的地主都喜歡包金牙。” “周扒皮好像就有!”我回憶了一部老電影的場景。 明哥點了點頭:“那時候農村人以粗糙、堅硬的粗糧為主食,牙齒磨損比較厲害,如果不提前包牙,到老了牙齒根本什么都嚼不動。” 沒想到一個看似很容易讓人忽略的磨損特征,竟能總結出這么多東西,我在心里不禁對明哥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哥沒有停歇:“通常牙齒的磨耗特征可以分為零到五六個等級。零級為牙釉質稍有咬耗,一級為牙釉質磨平;二級為牙齒呈點狀外露;三級為牙齒條狀外露;四級為牙齒高度咬耗;五級為牙髓腔暴露。” “零級磨耗一般為二十歲以下才會出現,一級磨耗為二十一到三十歲之間的年紀,二級磨耗為三十一至四十歲,三級磨耗為四十一歲至五十歲,四級磨耗為五十一至六十五歲,五級磨耗則為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 “通過死者牙齒的磨耗綜合分析,應該是屬于三級磨耗,他的大致年齡應該在四十一至五十歲之間,再結合死者顱骨的發育特征,我可以斷定,死者的具體年紀應該在四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在刑警隊調查之前,我也不好說得太具體。” 聽他的口氣,死者的準確年齡可能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個數,但為了保守一點,明哥才說出了一個誤差在五歲之內的估計值。 “冷主任,死者的死亡時間能看出來么?”依舊是葉茜提問。 “我只能分析個大概,但還是存在誤差,要想得到確切的答案,要等國賢的檢驗結果。” 聽明哥這么說,我很快知道了這里面的深層含義,他的意思是用dna比對技術來判斷死亡時間。 假如死者有家人,被害這么長時間不可能不報案,在派出所報人口失蹤案,按照一般的程序第一步就是要采集死者直系親屬的dna血樣。 明哥的意思,假如死者的家屬報案,我們只要采集死者的dna一比對,就可以查出死者家屬的情況。接著再從死者家屬那里就能問出確切的失蹤時間,這樣的準確率可以精準到日,絕對比盲目的推斷要合理得多。 “對了,冷主任,死者的致命傷是如何造成的?為什么傷口那么奇怪?”葉茜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明哥的眉頭微微皺起,盯著這兩排戒疤般的傷口陷入了思考之中。 “會不會是手刺?”我忽然想起了電影《古惑仔》。 “手刺是什么?”葉茜把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一臉疑惑。 “手刺就是套在手上的一種兇器,手環的頂端有尖刺,在打架的過程中,鋒利的尖刺就像小刀一樣,可以刺入對方的任何部位,如果在尖刺足夠鋒利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刺穿顱骨?”我試探性地問明哥。 “你說得很有可能,如果用力得當,刺穿顱骨很輕松。而且我剛才還觀察到,死者的頭骨上還有大量的點狀痕跡,這種痕跡應該是用力不足形成的,因為沒有刺穿顱骨,并未引起我們的注意。” 得到了明哥的確認,我心里那叫一個歡喜。 “難道是搶劫出租車殺人?”明哥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什么?搶劫出租車殺人?”葉茜大聲問道。 “從死者頭上的致命傷咱們不難看出,要形成這種傷,嫌疑人和死者之間要有一定的高度落差。而且死者的身上除了那一盤沒有開封的光盤,并未發現任何財物,會不會嫌疑人就是死者的乘客,在殺死死者之后,搶走車和錢財,把尸體埋在了田地里?” 聽了明哥的話,我的小心臟使勁地顫抖了一下,假如案件的性質真的是搶劫出租車殺人那就麻煩了。這種案件嫌疑人跟死者之間沒有任何交集,就算我們查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事情過去那么久,現場的證據都已經缺失,我們該如何下手去找尋那個情況不明的嫌疑人? 搶劫出租車殺人在接警的案件中屬于臨時起意的案件,這種案件嫌疑人選擇的目標是隨機的,說句難聽話,是瞄到誰弄誰,因此這種案件的破案難度是相當大。 對死者的尸骨分析完沒多久,老賢那邊的檢驗工作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我們五個人用最快的速度坐在了一起,開始核對這起案件掌握的所有物證情況。 會議依舊由明哥主持。 “小龍,你那邊還有什么要說的?” “我除了分析出了死者的職業特征以外,并沒有什么好的線索。” “焦磊,你那邊呢?” “暫時沒有。” “葉茜,他們刑警隊那邊有沒有查出死者身邊那盤光碟的出處?” 葉茜聽到明哥喊她的名字,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像這種帶有專業性的討論會,葉茜是很難插上話的,難得這次她能說上兩句,以她的性子,不興奮才怪。 二十四 葉茜把筆記本翻開,一排排粗狂的行書出現在紙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這字跡是出自一個長有蘿莉面孔的女孩之手。 “這張鄧麗君的歌曲光盤竟然是正版光碟。” “看來死者對音樂的追求跟我有一拼。”我隨口插了一句。 葉茜翻著白眼瞪著我,接著往下說道:“雖然光碟上的條形碼已經缺失,但我們通過發貨渠道,找到了源頭的音像公司,根據他們的介紹,這張碟片是鄧麗君的限量版合集,包含了她的所有經典曲目,里面還配有鄧麗君的獨家海報,當時剛一發行就被搶購一空,而且這盤碟相當貴,一盤要賣到六十五元,比一般的正版碟片貴一倍還不止。” “碟片的銷售日期是什么時候?” “前年的五月八日。” “時間那么精確?”我好奇地問道。 “因為鄧麗君是在一九九五年五月八日去世,這盤光碟也是為了紀念她,所以才選擇了在五月八日發售,而且只發售了一個星期就宣告售罄。”葉茜解釋道。 “死者死前穿的是長袖衫和西裝褲,按照我們云汐市的氣溫,五月份的平均氣溫在二十度左右,衣著特點能解釋過去。假如死者是在第一時間購買的光盤的話,那準確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前年的五月八日至五月十五日之間。” “也不能這么肯定,如果這盤光碟是有人買后轉贈給死者的,那你的推斷就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明哥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堵住我的任何一條漏洞。 “國賢,有沒有查到相關的失蹤人口報警記錄?”明哥張口問道。 “沒有。” “也就是說,死者被殺那么長時間,沒有一個人報失蹤人口?難道死者是光棍一條?”我說道。 “假如死者是光棍就好辦了,那樣調查起來還有點針對性,就怕出什么幺蛾子。”這些年胖磊已經勘查了太多怪異的命案現場,有些提心吊膽地說道。 “葉茜,你那邊還有沒有什么要補充的?”明哥轉頭問道。 “沒了,冷主任。” “那好,我來先說說我這邊的情況,很簡單,一句話就能概括。死者為男性,年紀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確切的年紀在四十八歲以上;身高一米六五,致命傷為顱骨穿刺傷,作案兇器疑似為手刺。國賢,下面重點介紹一下你的情況。”明哥簡明扼要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抬頭看了一眼老賢面前厚厚的一沓報告。 老賢把所有的報告攤開,掃了一眼回答:“死者的基因型為xy,男性;通過檢測死者的骨頭,可以推測死者已經成年,但具體年齡不詳,儀器檢驗只能得出比較死板的數值而不能得到精確的結論。通過分析土壤微生物以及死者骨頭被侵蝕的程度,可以得出死者的死亡時間約為兩年。” 明哥聽到這里,分析道: “這一點根據死者的骸骨也能看出,再加上死者的穿著,應該是在兩年前氣溫比較高的季節,按照我們這邊的氣候情況來看,我個人認為是在五月份到十月份之間的某個時間點。” 他的推理,一向以準確細致著稱,我剛才結合葉茜反饋的結果已經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論,但在老賢的檢驗結果說出來之前,明哥一直沒有發話。 之前的推斷只是憑借個人的經驗推理出來的,并沒有科學依據作為支撐,當得知老賢那里也沒有準確的結論時,明哥才依據自己平時的積累,說出了一個大致的時間段。這不能說是明哥的城府很深,而是恰巧展現了他對科學探案的那種認真的態度。 老賢已經合上了面前的三份報告,但還有一份報告攤開在桌面。 “這一份是什么報告?”明哥張口問道。 “死者頭發的分析報告。” “哦?說說看。” “毛發的耐腐程度僅次于骨骼。它腐朽過程先是失去光澤,強度逐漸變弱,彈性變差,最后變脆斷裂,一般約五十年才消失。毛發強度會隨著入土時間的延長而變弱。正常頭發的抗拉強度為四十八克到九十克之間;當埋入土中兩年之后,抗拉強度就會變弱為二十五克到六十克;經過十年后強度會更小,僅僅只剩下十九克到二十七克;四十年以后下降為兩克到三克之間。通過這個也能說明死者的死亡時間約為兩年。” “嗯,看來多種學科領域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說明我們得出的結論沒有偏差。”明哥點頭說道。 “我在死者的頭發上,有了重大的發現。” 我們都沒有料到老賢還留了一手,顯然明哥也沒想到,因為按照他的慣例,接下來就是總結陳述,我們聽老賢這么一說,都齊刷刷地把注意力轉移在他身上。 “經過我的檢測,死者頭發中的銅元素超標很嚴重。起先我認為,他可能是因為生活拮據,長期使用劣質瓷茶杯造成的,因為劣質瓷茶杯在燒制的過程中會過量添加氧化劑,最容易導致飲用者出現銅中毒的現象。” “使用劣質茶杯的多了去了,這好像并沒有對案件有什么幫助啊。”我在心里小聲嘀咕了一句。 “本來我以為這就算結束了,可沒想到,我在死者的頭發上又發現了大量的苯二胺的成分。它是一種強致癌物質,化學成分很穩定,所以在死者的頭發上并沒有消散。” “國賢老師,這能說明什么?”葉茜還是忍不住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