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聽這聲音,難不成是個寶貝?快挖出來看看。”村民來了勁頭。 云汐市南邊五十公里處就曾發掘出過戰國時期最大的古墓群,所以當地的村民在耕種時有不少人曾挖到過陶片、古錢幣之類的寶貝。 “就算是好東西,也被我挖壞了。”栓子有些沮喪地把手里的一鍬土鏟在了自己的面前。 村民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的心情跳下坑去,用手幫栓子掰開黏土。 “我說栓子,這要是挖出個玉片啥的,你以后還種個莊稼。”村民一邊說,一邊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摸到了。”栓子如獲至寶,抓著一根白花花的東西舉到了村民面前。 “快,把土擦掉,看看是啥東西。”村民有些迫不及待。 栓子一把拽下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使勁地擦拭著東西上的泥土,當二人看清楚眼前東西的廬山真面目時,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骨、骨、骨頭!” “栓子,你挖到人家的祖墳了。”村民大喊了一聲。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村民這么一喊,周圍忙活的其他人,紛紛圍了過來。 “我,我,我……”栓子有些不知所措,將手中的白骨慌張地扔在了一邊,仿佛在告訴大家,這件事不關我的事。 “栓子,你挖到誰家的地界了?”圍觀的人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在農村,一般過世的人不會像城里人那樣都埋在公墓,農村人基本上都是把棺材埋在自家的地頭,所以只要問清楚栓子有沒有挖過界,基本上就能查出來這是誰家的先人。 栓子一臉沮喪:“我挖的這一小塊是荒地,根本沒有人種,我哪知道是誰家的。” “要不喊村長過來看看?” “對,喊村長過來,他一定知道。” “對,這是個好主意。” 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栓子急得抓耳撓腮,手腳并用爬出了土坑,朝村長家跑去。 按照農村的習俗,如果挖到了別人家的祖墳,這塊地的風水就基本上被破壞了,所以必須要出資給人遷墳。很多樸實的農村人都堅信,祖先的墳地關系著后輩的前程和運勢,因此遷墳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誰攤上這事,誰都會火急火燎。 前后沒有多久,一個年紀快六十歲的男子叼著煙卷蹬著自行車飛馳而來。栓子邁著雙腳,快步地跟在車的后面。 “村長來了。”隨著幾聲自行車清脆的響鈴聲,所有村民都很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路。 哐哐兩下,村長把車停好朝坑里望了望,然后轉頭對喘著粗氣的栓子說道:“咱們村這些年都是響應政府的號召,施行火葬。你這下把人的骨頭都給刨出來了,八成真是動了誰家的祖墳了。” “我是作的什么孽啊!”栓子聽到這個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你們知不知道,這塊地是誰家的?”村長環顧了一周問道。 聽村長這么說,圍在周圍的村民都紛紛搖頭。 “把‘地里仙’請來不就知道了,咱們村誰家下葬不都是他給看的墳?他不會不知道。”其中一位村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雖然這些年施行火葬,但在我們這里,土葬的一些習俗依舊被沿用至今。村民口中的地里仙是我們當地的俗稱,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陰陽先生,專門以給人規劃風水、算命測字為生的一類人。這種人在我們這里的農村可是相當吃香,而且地位是高得離譜。如果細心,你會發現,村民對地里仙用的是“請”字。 文化不高的村民,能用如此口吻去形容一個職業,可想而知人們對地里仙崇拜到了什么程度。 之所以崇拜,是因為這行并不是誰想干就能干,一般都是家傳。也就是說,只有根正苗紅的地里仙才被大家認可,別以為拿個木魚剃個光頭就能冒充和尚,這可是要講究血統的。 別說在土壩子村,就是整個鄉里也就那一個地里仙,鄉里的村民只要有白事,都要花錢去請他幫忙看墳下葬。 如果栓子真的是挖了別人家的祖墳,那地里仙不可能沒有印象,所以村民的這個提議,無疑是一條捷徑。 “二癩子。” “在呢,村長!”一個滿臉長著rou疙瘩的男子,弓著腰,幾步走出了人群。 “你有摩托車,趕快把地里仙給請過來。” “好咧!村長。”二癩子不敢怠慢,在地上磕了磕自己的布鞋,往自己的鈴木摩托車跑去。 嗡!伴著發動機的聲響,一股嗆鼻子的汽油味彌漫在空氣中。 栓子像個犯錯的孩子,蹲在一邊一聲不吭,估計他心里在盤算需要多少錢才能把人家的墳給安安穩穩地遷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村長的面前扔滿了煙屁股,有紅梅,有渡江,還有大前門,不用看都知道,這些煙卷都是周圍圍觀的村民“孝敬”過來的。 “二癩子回來了!”一個聲音剛落下,轟隆隆的摩托車聲便由遠及近地傳入眾人的耳朵里。 “村長,地里仙我給請回來了。”二癩子一邊說,一邊用手小心攙扶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從摩托車上下來。 男子身穿一套金黃色的“道袍”,腳踏祥云鞋,左手托著八卦輪盤,右手捋著下巴上的一綹長胡須,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仙人麻煩給看看,這是誰的墳。”村長恭敬地作揖。 地里仙微微一點頭,朝土坑邊走去。 只見他眉毛一挑,往土坑里瞟了一眼,接著眉頭緊鎖地說道: “不講究啊,不講究。” “這怎么說?”這里只有村長有資格和地里仙直接對話。 “我是說這人埋得不講究,肯定不是我們譚家一脈看的墳,你們村是不是有人找了外人來看墳啊?”地里仙有些不悅。 “這怎么可能,我們村里祖祖輩輩入土都是你們譚仙家給看的,怎么可能會請外人過來?”村長發誓道。 地里仙瞥見村長一臉的誠懇,并沒有為難下去,而是開口解釋道:“且看這人埋的深度,根本不符合我仙法所記。按照我們譚家祖傳的章法,這人一定要埋至三米五,這才符合‘三魂歸五行’的輪回法則,你們看這副骸骨,還不到一米,這種葬法,定會毀萬代子孫,這也不知是哪個誤人子弟的冒牌貨瞎指的迷津。” 村長并沒有言語,因為他此時正在回憶有沒有誰家的墳是他所不知道的。 地里仙并沒有歇氣,接著說:“人骨并未發黑,說明年限不超過五年,可坑里連塊棺材板都看不見,哪有這樣對待先人的?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地里仙越說越來氣。 村長聽到地里仙這么一說,趕忙回過神來。 “仙人,你說什么?沒有棺材板?” “對,這人是直接被扔進坑里給埋掉的。”地里仙很肯定地回答。 “半仙”一般只會從自己的職業角度去考慮問題,可村長不是。再怎么他也是在村里比較有文化和威望的人,雖然有時候對民俗的東西也是深信不疑,但多少還是比一般的村民多一些敏感性。 “荒地,沒放棺材板就埋人?”村長在一旁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來回踱步。 忽然,他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坑中的白骨,大喊了一聲:“壞事了,趕緊打電話報警,這指不定是誰殺了人,埋咱們村里了!” 二十一 元旦假期剛結束,就傳來噩耗,在距離市區五十公里的土壩子村發現了一具白骨,死者的任何信息不詳,這一聽就是一件極難偵辦的案件。 我們沿著坑洼不平的鄉村土路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找到地點。我們幾個剛一下車,在一旁幫忙疏散圍觀群眾的徐大隊便跑了過來。還沒等我們開口,他便直接開始介紹現場的情況,這早已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 “冷主任,報警的是土壩子村的村長,余光華,男,五十九歲。根據他的介紹,早上他們村的村民余栓柱在挖渠時,鏟出了一根人骨,經過多方的考證,這具骸骨不是其村里人所埋,他懷疑有人殺人后將尸體埋在了他們村,所以報了案。” 明哥捏著下巴聽著案件情況,我則透過人群,看了一眼現場。警戒帶所包圍的地方位于村里主干道的西側十米的位置,現場目測是一個長三米、寬兩米、高一米左右的土坑,土坑呈現東西長、南北窄的走向。土坑的周圍堆放著剛挖出的黃色黏土,在土坑的中間位置擺放著一根長約二十厘米的灰白色斷骨。從坑側面的土層中不難看出,還有大量的骨頭埋在土堆里沒有挖出。 明哥簡單地詢問之后,便吩咐我們準備勘查現場。 由于整個現場是在室外,周圍的地面已經被太多人踩踏過,再加上尸體已經白骨化,所以并沒有分析足跡的必要。足跡沒有必要,那指紋更是沒指望。也就是說我這個痕跡檢驗員暫時失去功用,分析白骨化尸體,是考察法醫功底的時候,因此這個案件必須由明哥打頭陣。 明哥穿著防護服下入坑中,簡單地觀察了一下情況后,便指揮刑警隊和派出所的民警開始挖掘其他的骸骨。整個的挖掘過程跟考古專家發掘文物一樣細致。 眾所周知,成人的骨頭分為頭顱骨、軀干骨、上肢骨、下肢骨四個部分,一共二百零六塊。缺少了任何一塊都會給下面的分析工作帶來很大的影響。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如果死者有斷指,或者殘疾,這將會給案件的調查帶來指向性的作用,所以骸骨的挖掘必須要認真,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挖掘工作一共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當死者的頭骨被取出擺在裝尸袋中時,我的心里發涼。我之前還在幻想著這不是一起案件,可頭骨上并排六個圓洞傷口讓我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傷口的排列如同和尚頭上的戒疤,一排三個,一共兩排,傷口的直徑約零點五厘米,十分規整。這種傷口絕非意外可以造成,那么死者的死因只能是他殺。 顯然,明哥也注意到了這幾個傷口,手中的動作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整副骸骨已經被挖掘出來,隨之被取出的還有死者所穿的衣物、少量的頭發和一盤光碟。明哥首先將死者的衣物從骨架中取出,整齊地擺放在一邊,由于衣物已經被嚴重腐蝕,只能大體上判斷出死者死前上身穿的是一件軍綠色的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灰黑色的西裝褲,腳上穿的是一雙千層底布鞋,這些衣服相當廉價,間接證明死者并非大富大貴之人。 死者衣服旁還靜靜地躺著一個印有鄧麗君頭像的光碟盒,光碟并未拆封,保存得相對完好。 為了能在包裝盒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從自己的勘查箱中翻出指紋燈對準光碟的外包裝照了過去。 可能是深埋土中的原因,我并沒有發現任何指紋遺留在上面,我略帶失望地將它又放回了原處。 明哥在一旁緊張地做著骸骨拼接的工作,老賢帶著胖磊和葉茜在土坑的周圍提取土樣。 整個現場一共分為十多個取樣點,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起到參照和對比的作用。 有的人可能要問,取土樣有何用處?其實里面的奧秘可大有說道。舉個例子,如果土壤中某種重金屬超標,在尸骨上也發現了這種重金屬,那么就可以排除死者是因為中毒而死。但如果不取土樣進行對比化驗,就會導致偵查方向的偏失,給整個案件的偵破帶來相當大的難度。 而就在這個時候,唯一有些閑工夫的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千層底布鞋之上。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趕忙拿起死者的左鞋仔細地觀察一番,接著換了右鞋。兩個鞋子的鞋底不同的磨損特征,讓我眼前一亮,我很興奮地回頭對著明哥說道:“死者有可能是一名出租車司機。” 二十二 空中,老賢他們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連在一旁負責保護現場的偵查員也伸著腦袋湊了過來。 “你是怎么判斷的?”明哥將自己手中的一根指骨放在一邊,幾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葉茜更是一個矯健的跨步,站在了我的身邊。 我看著一圈人都圍了過來,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們來看看死者所穿的鞋子,這種布鞋大家都應該見過,我們這里叫千層底,也叫老北京布鞋。真正的老北京布鞋鞋底是規規矩矩的手工縫制,價格相對要高,一雙可能都要賣到好幾百元。而死者腳上穿的是高仿千層底,也是在咱們農村集市上賣得最多的一種布鞋。這種鞋的工藝就是在模壓的泡沫塑料鞋底上縫上布鞋面,所以這種鞋從外觀上看與老北京布鞋沒有差異,但鞋底的質量就相差甚遠。” 我還沒有說完,葉茜啪啪兩巴掌甩在了我的肩膀之上,皺著眉頭說道:“你能不能不磨嘰?” 我假裝生氣地朝她瞅了一眼,接著拿起了死者左腳的鞋子說道:“這種泡沫塑料底鞋子的工藝很差,所以鞋底的磨損特征很明顯。大家來看看死者的左腳鞋底。” 說著,我把鞋底亮出,好讓周圍的人看清楚。 “是不是在鞋底的前腳掌部位有很嚴重的磨損?” “對啊,你看,泡沫塑料都磨黑了。”其中一名偵查員說。 我點了點頭,放下左腳鞋,拿起了右腳鞋,還是剛才的動作。 “這只鞋磨得更厲害!”幾個人驚呼道。 “很明顯,大家都發現了這個特征。” 我把死者的一雙鞋底全部翻開,指著兩只鞋子上不同的磨損特征接著說:“我們都觀察到,這雙布鞋鞋底的磨損比較嚴重,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前掌部位,磨損的部位肯定是受力的部位,換句話說,死者的前腳掌經常受力,和某個地方長期接觸,產生了摩擦,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 啪!這次葉茜沒說話,直接給了我一巴掌。 我感受到了這巨大的沖擊力,于是加快語速說道:“這種磨損特征不可能是正常行走造成的,除非死者長期踮腳走路。假如排除了這種可能,那我就有理由懷疑,這種磨損特征是由于某種職業習慣形成的。” “駕駛過車輛的人都知道,駕駛員在車輛行駛的過程中,會經常使用離合、剎車和油門,所以他們的鞋底磨損特征都集中在前腳掌部位,而又因為右腳需要同時踩剎車和油門,左腳則只需要踩離合,所以右腳比左腳的磨損嚴重。死者的兩只鞋子剛好符合這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