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羅飛也站在土坑邊,看著那堆血rou若有所思。 照死者這副慘狀,要想復原其生前相貌已難比登天。不過陸風平在被捕時已經采錄了指紋,這會成為判定死者身份的一個有力證據。 另外死者的衣物保存較為完好,可以看出是一條休閑長褲和一件t恤衫。那正是陸風平從看守所出發前換上的,當時羅飛曾親自對衣物進行檢查,因此印象深刻。 羅飛又轉過視線,看向了不遠處的梁音。 作為張雨的徒弟,原本梁音應該和老師一塊工作的。但這次她也是案件當事人,按回避原則便沒有參與對尸體的勘查。所以她只能站在警戒線外,默然旁觀。此刻天色已隱隱發白,晨曦微光映在女孩俊俏的面龐上,只見滿臉的唏噓神色,難掩心中萬千感慨。 羅飛慢踱兩步,來到梁音身邊。她覺察到羅飛的到來,微微側過臉龐,低聲說了句:“天網恢恢。” 羅飛也感嘆道:“是啊。這家伙策劃了一手好局,誰能想到,竟被你一腳踹下來的塔吊配重給砸了。這么巧的事,也只能說是天意。” “天意?”梁音把臉完全轉了過來,她看著羅飛,雙眼隱隱泛起淚光。片刻后,她像是找到了某個尋覓已久的答案,突然喊出聲來:“沒錯,就是天意!” 在靜謐的晨曦中,這突兀的喊聲惹得在場的警員紛紛側目,就連張雨也抬起來頭,詫異地向這邊瞥了一眼。 羅飛察覺到梁音的情緒有些激動,他擔心這樣會對現場的勘查工作產生影響,便輕輕拉了女孩一下,說:“我們去那邊聊會兒吧。” 梁音點點頭,跟著羅飛邁開腳步。兩人向著工地出口處走去。走出幾步之后,看到前方不遠處正是那座高聳的塔吊。羅飛想起一事,便開口道:“有件事我覺得挺奇怪的,倒想問問你。” “問吧。” “那會兒我們去倉庫,你說不想走了,在岔路口等我們。我記得那個岔路口距離塔吊至少有三四十米的距離呢。但我后來在對講機里下令去控制塔吊,你立刻回復說,已經在塔吊下面了——”羅飛停下腳步,把疑問拋了出來,“你怎么去得那么快?” “因為我提前過去了。”梁音也停下來,她看著羅飛答道,“你們去倉庫的時候,我其實一直都在塔吊下面。” “為什么?”羅飛神色困惑。要知道,塔吊和倉庫分別位于那個岔路口的兩側,即便梁音改變主意不想等待,她合理的行進方向也應該是往倉庫這邊走,有什么理由要往塔吊那邊呢? 梁音沒有直接回答,只說了句:“你跟我來。”于是梁音領路,羅飛跟著,兩人繼續前行。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塔吊腳下。梁音又帶羅飛繞塔吊轉了小半圈,然后指著高處說道:“你看到那些標語了嗎?” 羅飛仰起脖子,他看到塔身上掛著用方木板制成的標語牌,一共八塊,白底紅字印著兩句話:安全生產,重于泰山。 “這標語……怎么了?”羅飛扭頭往身后看了看,他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正處于塔吊和那個岔路口之間,也就是說,當梁音站在岔路口的時候,她同樣也能看到這八塊碩大的標語。 難道梁音就是被這些標語吸引而來?羅飛又把頭轉回來,重新審視那些牌子,但他看來看去,也看不出這八個大字有什么特別之處。 卻聽梁音又開口問道:“當初我被那家伙劫持,幸虧有個好心的阿姨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她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羅飛搖搖頭。他雖然看過當年的案卷,但卷宗里顯然不會有如此細致的記載。 梁音的目光有些迷離,像是要看往另一個時空,然后她用一種緬懷般的語調娓娓而言:“她說:‘安全生產,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個方向跑。” “哦?”聽到這里,羅飛隱隱感覺到往事與現實之間的某種聯系,但他還是看不清其中的細節。 梁音繼續講述:“當時我們被困在一個工地里。阿姨掩護我逃跑,但我已經分不清方向。所以阿姨特別關照我,在工地大門兩邊的墻上,刷著這八個字的標語。我只要看到這些字,就往那個方向跑。我把這八個字牢牢地記在心間,那種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也無法磨滅。” “所以說——”羅飛指著塔吊上的標語牌,若有所悟,“你在岔路口看見了這八個字,就勾起了你曾經的記憶?” “是的。阿姨當年說的話在我耳邊回響,那個聲音告訴我要往標語的方向跑。雖然早已不是當年的情境,但我一聽到那個聲音,根本就無法拒絕。” 羅飛點頭表示理解。當年正是這個聲音給了女孩逃脫求生的勇氣,那份記憶早已深深烙印在她潛意識的深處,不管時光如何流逝,終也無法抗拒。 “其實我當時就看出來了,所謂路不好走,只是你停下腳步的借口。”羅飛頓了頓,又道,“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是出于這樣的原因。” “聽起來有點荒唐吧?所以我就沒說實話。當時那個環境,也沒時間和你們解釋太多。”梁音自嘲般一笑,然后話鋒一轉,“現在回想起來,幸虧我聽從了那個聲音的召喚,要不然可就讓陸風平跑掉了。” 這次羅飛沒有附和對方的話語,反倒是陷入了沉默狀態。 梁音見對方久久不言,便用試探的語氣問道:“怎么了?” 羅飛抬頭看看那八個字的標語,再看看遠處配重塊墜落的方向,最后又看看梁音,說道:“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 梁音回視著羅飛,目光虔誠而又堅定:“就像你說的那樣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哦?”羅飛明白梁音剛才在土坑邊為什么會那么激動了,原來自己無意中說出的一個詞語,已然被女孩賦予了更深刻的含義。 羅飛躲開了梁音的目光,他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那片空地。陸風平曾乘坐著塔吊來到空地,但在逃跑時卻被從天而降的配重塊砸成了rou餅。對于此事,羅飛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要問。 “你說當那個配重塊掉下來的時候,你看到有根繩子斷了?” “是啊。” “那根繩子也一塊掉下來了吧?” “肯定啊。” 羅飛轉過頭來:“可我在那片空地上仔細地找過了,并沒有找到什么斷掉的繩子。” “是嗎?”聽羅飛這么一說,梁音倒猶豫起來,“也許是我看錯了。” “也許吧……”羅飛把左手負在背后,凝眉沉思。 第八章 沉默的守護者 九月十八日,上午九點三十三分。龍州市人民醫院內。 羅飛和蕭席楓在病房走廊內并肩而行。蕭席楓一邊走一邊向羅飛介紹相關情況:“胡盼盼記得失蹤前的事情,也記得離開倉庫之后的事情,但中間所有的事她都想不起來。陸風平肯定是給她設置了記憶障礙,以我的能力,暫時還無法破解。” 羅飛“嗯”了一聲,問道:“陸風平對胡盼盼的記憶做手腳,這事應該發生在他被捕之前吧?” 蕭席楓道:“那肯定的。被捕后他和胡盼盼的接觸時間非常短,來不及實施這么復雜的催眠術。” “那就奇怪了。”羅飛繼續問道,“陸風平被捕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情,胡盼盼怎么連最近幾天的記憶也沒有了呢?” “確實有點奇怪……”蕭席楓斟酌了一會兒,說,“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陸風平是在那個倉庫里給女孩實施的催眠術,而他所設置的記憶障礙也和那個倉庫有關。所以在倉庫里發生的事情胡盼盼都想不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至少給你突破障礙指明了方向。”羅飛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蕭席楓,“倉庫里發生的事對警方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你知道陸風平有個幫手,當他被捕之后,都是那個幫手在料理女孩的事情。我們需要通過女孩的回憶來鎖定這個人的身份。” “我明白。我會盡力的。”雖然吐出了“盡力”兩個字,但蕭席楓說話時的語氣卻顯得信心不足。 卻聽羅飛又道:“既然陸風平的能耐這么大,你說他有沒有可能給胡盼盼偽造一段記憶?” “你的意思是,胡盼盼離開倉庫之后的那段記憶也是假的,是陸風平偽造的?” “對。有可能嗎?” 蕭席楓啞然失笑:“羅警官,催眠術只是一種心理技巧,造成對象的失憶,或者是記憶紊亂,這都是有可能的。但要說憑空創造出一段記憶,那就是魔法了。” 羅飛點點頭:“好的。”其實對方所說的正是他想要的回答。既然記憶無法偽造,那他就很有必要和那個女孩當面聊一聊。 蕭席楓在一間病房門口停下腳步,伸手一指說道:“就是這里了。” 羅飛上前輕輕敲了兩下門。 屋內傳來女人的聲音:“請進。” 羅飛推開門走進屋內。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病床上半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是胡盼盼,床頭坐著個中年女子,卻是胡盼盼的母親黃萍。 “你好,我是刑警隊羅飛。”羅飛首先向胡盼盼做了個自我介紹,然后又轉頭沖黃萍微笑致意,“我們見過面的。” 黃萍點頭表示認可,然后對病床上的女兒說了句:“羅警官是個好人。” 胡盼盼看了羅飛一眼,沒有說話。她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身體應該沒什么大礙。 “感覺怎么樣?”羅飛禮貌地寒暄著。 胡盼盼很小聲地說了句:“還好。” 黃萍在一旁補充道:“醫生說今天再做幾項檢查,如果沒事的話就可以回家了。”說話間她拉住了女兒的手,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羅飛盯著黃萍看了一會兒。他感覺到笑容背后的滋味,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輕松,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待。 黃萍感覺到羅飛的視線,她轉過頭來問了聲:“怎么了?” “哦,沒事。”羅飛淡淡地帶過話題,“我想和你女兒說幾句話,可以嗎?” “當然。”黃萍在女兒手背上拍了拍,然后起身退到了屋外。 胡盼盼低下頭來捋著自己的頭發。面對這個陌生的男子,她多少有些緊張。那條漂亮的麻花辮散開了,長發垂落肩頭。 “我是蕭主任的朋友。”羅飛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紹。他知道女孩和蕭席楓之間已經建立了某種信任,說出這層關系,或許能讓對方感覺更自然一點。 果然,這次女孩抬起頭來,主動說了聲:“你好。” 羅飛拉了張椅子,順勢坐在女孩身旁,說道:“我想聽你講講昨天晚上的事情,可以嗎?” 胡盼盼倒沒有拒絕,但她也露出為難的神色:“我有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沒關系,只講你記得的那部分就好。”羅飛給了對方一個鼓勵的笑容。 胡盼盼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片刻之后,她抬頭說道:“我記得自己被關在一個籠子里,那個籠子飛了起來。籠子外面站著一個男人,他隔著籠子抱著我。” 羅飛點點頭。對方描述的正是陸風平搭乘鐵籠逃離倉庫時的情形,看來正如蕭席楓所言,胡盼盼的記憶恢復僅限于離開倉庫之后。 “你認識那個男人嗎?”羅飛試探著問了一句。 “應該不認識。”胡盼盼皺著眉頭,“但好像又有一點熟悉。” “嗯。”羅飛借此判斷了一下對方失憶的程度,然后又接著詢問道,“后來呢?” “后來籠子落到了地上,那個男人從籠子上下來,開始往遠處跑。”胡盼盼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沒跑多久,從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塊大石頭,正好砸在了那個人身上。” 所謂天上掉下來的大石頭,指的就是那塊塔吊配重了。之前羅飛正是根據這段描述,最終找到了那具被砸成rou餅的尸體。 “關于這段記憶,你確定沒有問題嗎?”羅飛看著女孩,很認真地問道。 “沒問題啊。” “你親眼看到石頭砸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是的。” “晚上能看得清楚嗎?” “有月光的。而且那個地方很空曠,能看清。”胡盼盼接連應答,基本上沒什么遲疑。 “好的。就這樣吧,謝謝你。”羅飛沒有再多的問題了,他站起身來在女孩肩頭輕輕一拍,“你好好休息吧。” 胡盼盼“嗯”了一聲,又低下頭開始把玩自己的長發。 羅飛出了病房,看到蕭席楓和黃萍正在門口等待。見羅飛出來了,黃萍簡單打了個招呼,繼續回屋去陪伴女兒。 羅飛目送著黃萍離去,然后問蕭席楓:“她們母女倆相見的時候,你在場嗎?” “在啊。”昨晚蕭席楓和陳嘉鑫把胡盼盼送到醫院救治,并且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黃萍。黃萍很快就趕到醫院,等胡盼盼體征和情緒都趨于穩定之后,院方便安排母女倆見了面。 羅飛接著說道:“你跟我講講她們見面時的情形吧。” “倒也沒什么特別的。”蕭席楓回憶道,“胡盼盼先喊了聲‘媽’,接著當媽的說了聲‘孩子,你受苦了。’然后兩個人就抱著哭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