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接連與梁音和薛冰失去聯系,被困在倉庫內的羅飛一度感受到極大的壓力。速來沉穩的他也忍不住沖著倉庫鐵門狠狠地踹了幾腳。但大門緊閉如初,巋然不動。 陳嘉鑫來到羅飛身邊,試著寬慰對方道:“羅隊,我已經打電話叫過增援了。特警、消防很快就會過來。” 羅飛無奈地點點頭。不管他接不接受,局勢已然如此。他調整了一下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他開始整理思緒。 室內仍有冷水噴淋而下,細看時,原來是來自安裝在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想必是屋內的消防預警線路被改造過,陸風平可以用指紋來cao控噴頭淋水,而觸發開關就設置在鐵籠內。另外在曾經擺放鐵籠的位置上,地面墜落了不少三合板殘片,相對應的屋頂則留下一個大窟窿。這說明倉庫的建筑結構也被改過,這一片的屋頂僅有薄薄的三合板遮擋,使得鐵籠可以很輕松地破屋而去。 很顯然,這個倉庫是陸風平精心布置的一個局,是他與警方博弈時留下的一招精妙后手。有了這個后手,即便他被捕了,也仍有機會逃脫。 在這場交鋒中,警方似乎敗局已定。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形勢不要再繼續惡化,尤其事關胡盼盼和梁音、薛冰三人的安危。 十來分鐘之后,警方的援兵抵達現場。通過電話溝通,特警隊員首先去塔吊方向增援梁音和薛冰,消防隊員則趕到倉庫外,使用液壓剪對鐵門進行了破拆。羅飛等人終于脫困而出,他們隨即趕到工地和特警隊員們會合在一處。 特警隊員已經在塔吊控制臺附近搜索了一圈,既沒有找到失聯的警方人員,也沒有發現陸風平的蹤跡。羅飛便下達指令,把參戰警員每兩人編成一組,以塔吊為中心,向四周分散搜索。 沒過多久,陳嘉鑫所在的小組便有所發現:在拐過一個土堆時,他們看到不遠處有人影矗立。陳嘉鑫沒有妄動,他先撤回到土堆后面,把情況向羅飛做了匯報。 羅飛立刻趕過來,他戴上特警隊提供的夜視儀,探頭向土堆外觀察。熱成像系統清晰地顯示:前方共有三人,一男兩女,男子持槍保持著戰斗姿態。 羅飛有所判斷,便喊了聲:“是薛冰嗎?”那邊梁音也隨即給予回應。互相確認身份后,警報解除。羅飛等人便走出土堆,向著鐵籠邊聚攏而來。 到了近前,羅飛首先問道:“你們倆怎么在這兒呢?呼叫也不回。” 梁音回答說:“我們被人襲擊,對講機都找不到了。” 羅飛“哦”了一聲:“人沒事就好。”說完往鐵籠子里看了看,又問,“她也沒事吧?” 梁音也轉頭來看了胡盼盼一眼:“人應該沒事,但是精神上好像有些不對。” 羅飛點點頭,胡盼盼精神上的問題之前在倉庫里就已經表現出來了。他轉過身,沖著不遠處的蕭席楓說了句:“蕭主任,這孩子得麻煩你看看。” 蕭席楓說:“沒問題。” 羅飛伸手在鐵籠子上拍了拍,招呼道:“趕緊把這玩意打開吧。”消防隊員會意,拿著液壓剪上來,刷刷幾下就剪斷了門閂處的鐵條。 籠門打開了,胡盼盼卻依舊站在籠子里,神色恍惚。蕭席楓走上前,一貓腰也鉆到了籠子里。他圍著胡盼盼轉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女孩身體左側。隨后他貼著胡盼盼的耳朵,輕聲低語了幾句。胡盼盼忽地閉上了眼睛,身體直挺挺地往后方傾倒。蕭席楓及時伸出雙臂,托在了對方腰背之間。于是胡盼盼便形成了躺倒在蕭席楓懷中之勢。 “怎么樣?”羅飛關切地詢問道,“沒什么事吧?” “應該問題不大。”蕭席楓看看羅飛,又看看懷中的女孩,“得找個地方讓她先睡一會兒。” 羅飛找到陳嘉鑫,說:“你帶兩個人,把這事安排一下。需要什么樣的環境,一切都聽蕭主任的,有什么要求都盡量滿足。” 陳嘉鑫說了聲:“明白。”他幫著蕭席楓把胡盼盼抬到了籠子外面,然后在兩名刑警的護衛下,一行人先行撤離現場,去尋找可供胡盼盼休息治療的環境。 羅飛目送陳嘉鑫等人離去,心情略微松弛了一些。這次行動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解救胡盼盼,既然女孩安全了,任務可算是完成了一半。雖然陸風平借機逃脫,好在未傷及警方的底牌。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要分析出對方的逃跑路線,重新組織抓捕。 “你們倆說說吧,”羅飛轉過來看著梁音和薛冰,正色問道,“之前發生了什么?” 薛冰首先回答:“你不是讓我去塔吊那邊增援嗎?我剛趕到電梯井那邊,就被人從背后偷襲,昏迷了一段時間。后來是梁音把我掐醒的,她帶我追到這里,看到了這個籠子。然后你們就過來了。” 聽薛冰這么一說,羅飛便把期待都集中在梁音身上:“你呢?” 梁音講述道:“我是在對講機里聽見你說陸風平要借塔吊逃跑,當時我正好在塔吊底下呢,立刻就坐電梯上了控制臺。我看到有個黑衣人在cao縱塔吊,正把什么東西放置在這片空地上。我意識到陸風平應該就在那東西上面,就和那黑衣人打了起來。但那家伙力氣很大,他箍著我的脖子,讓我沒法喘氣。慢慢地我就失去了意識。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控制臺上,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我趕緊坐電梯下來,結果在電梯口看到了薛冰——他也暈著呢。我就使勁掐他的人中,直到把他掐醒。然后我們倆一塊追到了這個地方。” “哦。”羅飛大概聽明白了,“你是在控制臺上看到了這個鐵籠的著落點,所以就追到了這里?” “是啊。既然塔吊把陸風平放在這里,那我們要追捕陸風平,不也得從這里開始嗎?”梁音睜著大眼睛,反問羅飛,“但我不懂了,胡盼盼怎么也在這里呢?” 羅飛露出苦笑,把陸風平借助鐵籠逃離倉庫的過程講述了一遍。梁音聽完后咬著牙,恨恨說道:“這家伙真是陰險,可不能讓他跑了!” “必須把他抓回來。”羅飛頓了頓,伸出兩根指頭說道,“雖然他已經逃離了現場,但我們至少還有兩條線索可挖,第一是襲擊你們的那個黑衣人,第二就是胡盼盼。” 梁音點頭表示理解。黑衣人是陸風平的幫手,而胡盼盼則被陸風平拘禁數月,要想調查陸風平,這兩人當然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羅飛問梁音和薛冰:“你們能不能描述出那個黑衣人的特征?” “他的個子挺高的,應該有一米八。”梁音回憶著說道,“身材嘛,不胖也不瘦。年齡相貌什么的就說不清了,因為他戴著帽子和口罩呢。”說完這些她便轉頭看向薛冰,想讓對方再補充些什么。 “我就更說不清楚了。”薛冰的表情有些無奈,“當時那個人從電梯上面一下子跳到我的背后,我只感覺到黑影一閃,別的什么都沒看見。” 羅飛追問:“他從電梯上面跳下來的?” “是啊。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電梯里面,沒想到他躲在轎廂頂部。” “那你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他打暈了嗎?” “是的。”薛冰撇了撇嘴。雖然有些丟人,但他也只能實話實說。 “電梯轎廂至少有兩米高啊。從上面一躍而下,然后立刻就能出手傷人……”羅飛沉吟道,“這家伙的身手可不一般。” 梁音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巴掌說道:“胡大勇沒準就是被他殺死的呢!” 之前羅飛曾分析過胡大勇命案,其中有個疑點:以胡大勇專業運動員的身體素質,怎么會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被人一刀斃命?如果是這個黑衣人下的手,那就能解釋了。 “確實有可能。”羅飛皺眉道,“陸風平從哪兒找來這么個幫手?” “他是個催眠師啊,最會蠱惑人心了。”梁音想起陸風平在訊問室里說過的話,她相信那個黑衣人就是個被催眠術cao控的傀儡。 “得想辦法查出這個人的身份。”羅飛轉頭看著薛冰,“你去安排一下,圍繞陸風平,詳細調查他近期的來往關系。包括手機通話記錄、相關活動地點的監控錄像,等等。把工作做細一點,我想總能查出些蛛絲馬跡的。” 薛冰領命:“好的。” 羅飛開始打量身旁的那個鐵籠子,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片刻后,他又問梁音:“你在控制臺上的時候,親眼看到這個籠子被放在了這里?” 梁音很干脆地答道:“是啊。”這事她之前已經說過一遍了。 “那你有沒有看到陸風平下來以后往哪個方向跑了?” “這可沒有。”梁音搖了搖頭,隨后又解釋道,“一個是控制臺太高了,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楚,另外當時和那個黑衣人打成一團的,也來不及細看。” 羅飛“嗯”了一聲,又道:“不過有一個人肯定是看見了。” 梁音立刻反應過來:“是胡盼盼吧?” “對。可惜她現在說不出來。”羅飛一邊說,一邊用視線往四下里打量。 梁音跟著羅飛的視線看了看,忽然間有了主意:“這邊都是渣土地啊,可以查查腳印什么的。” 羅飛也正想說這個呢。這鐵籠周圍地面以渣土為主,正是最容易辨別腳印的環境。雖然緊靠著鐵籠的現場已經因警方的介入而略顯凌亂,但只要擴大搜查范圍,應該不難找到陸風平外逃的足跡。 于是羅飛立即安排人手,以鐵籠為中心展開了搜索。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一行可疑的足跡。這足跡以鐵籠為出發點向西南方向延伸,步幅間隔較大,明顯呈一種快速奔跑的狀態。 羅飛打起手電,順著這行足跡追蹤下去,大約走出五十米左右,他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大塊障礙物,正好攔在那串足跡行進的路途上。 羅飛用手電在障礙物上掃了掃,卻見那是一大塊鋼筋混凝土制成的墩子。高約四米,長三米多,杵在面前就像是一堵墻似的。 “什么啊這是?”羅飛詫異地嘀咕了一句,同時邁步轉到了墩子的側面。從側面來看,那墩子上寬下窄,有點像個t字。不過即便是較窄的下半部分,厚度也達到了三米左右。 跟在身后的梁音忽然間想起了什么,說道:“這東西應該是從塔吊上掉下來的。” “哦?”羅飛想起來了,他在倉庫里曾聽到過一聲悶響,大地震顫。當時他通過對講機詢問原委,薛冰回答說“好像是塔吊那邊出事了”。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塊,莫非那聲悶響就是這個大墩子墜地時發出的聲音? 羅飛向梁音確證:“你看見這東西掉下來的?” 梁音點頭道:“我和黑衣人搏斗的時候,應該是一腳踹到了控制臺上。吊車在空中轉了半圈,明顯是失控了。接著我就看到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從吊車屁股上脫落,‘嘭’的一聲砸在地上。想想那個東西落地時的位置,應該就是這個玩意。” 梁音說話的同時,羅飛舉目向塔吊方向觀察,他看到長長的吊臂斜向地面,另一側的尾端則高高翹起。等梁音說完,羅飛已作出判斷:“我知道了,這是塔吊上的配重。” “配重?”梁音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 羅飛手指著塔吊解釋道:“你看看,那么長的吊臂,要想抬起來的話,屁股上總得有個重物平衡啊。” “就像蹺蹺板一樣?”梁音打了個比方。 “差不多吧。”羅飛半開玩笑般說道,“你這一腳也是夠厲害的,把配重都給踢下來了。” “是這玩意本來就沒綁好嘛。”梁音撇撇嘴,“繩子都斷了,關我什么事?” “繩子?”羅飛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這么重的東西,你以為是用繩子綁在上面的?” “不是嗎?” 羅飛用電筒往配重上照了照:“你看這t字形的結構,這是架在槽鋼上面的,然后兩端再用螺栓卡死。”略一停頓后,又問道,“你當時那一腳,是不是把吊臂踢得翹頭了?” 梁音想了想:“好像是的吧。” “這樣的話,配重一下子都壓到尾部去了……估計螺栓質量也不太過關,沒撐住這么大的負荷,于是這個大家伙就從屁股上滑下來了。” 梁音“哦”了一聲,像是聽明白了。但她還是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這東西掉下來的時候,我確實看到有根斷掉的繩子在空中飄呀。” “就算真有繩子,也不是用來綁配重的。”考慮到吊臂尾部距離控制臺并不算遠,羅飛并不懷疑梁音的眼神,他設想了一種可能,“那繩子應該另有其他用途,只是跟著配重一塊掉落了而已。” “好吧。”梁音算是接受了對方的推測。 題外話到此為止。羅飛打著手電繞配重轉了一圈,繼續尋找陸風平的足跡,可結果卻讓他有些意外——那串從鐵籠處延伸而來的腳印在配重前消失之后,竟然往各個方向都沒有延續。 羅飛自言自語般說了聲:“怪了。”他伸手摸了摸眼前這塊碩大的鋼筋混凝土疙瘩,若有所思。 “找不到腳印了?”梁音也繞著配重轉了一圈,然后皺眉道,“這家伙是不是用什么方法把腳印隱藏起來了啊?” 羅飛搖了搖頭。隱藏腳印倒不算什么難事,比如說可以在鞋底捆綁木板或者以翻滾姿態離開現場,這樣留下的痕跡和工地上原有的車輪印以及建材拖痕混雜起來,倒也很難分辨。但以陸風平當時的處境,有必要這么做嗎?現在留下的腳印已經足夠警方去判斷陸風平逃跑的方向;另一方面,只要陸風平跑出這片工地,就會抵達江邊,到時候他只要往江水里一跳,警方就無法追蹤下去。在這種情況下,他處理腳印的意義何在? 說得簡單點,陸風平要么從鐵籠處就開始隱藏足跡,要么直到江邊都不用處理。跑到半途才開始隱藏,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正困惑間,羅飛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看來電顯示,原來是陳嘉鑫打來的。羅飛心中一振,猜到是胡盼盼那邊有了消息,便連忙把手機湊到耳邊接聽。 陳嘉鑫在電話那頭匯報了一些情況,羅飛聽后忍不住“啊”的一聲,語調間充滿了詫異。隨后他又追問道:“這事你確定嗎?” 陳嘉鑫猶豫了片刻,給出一個不擔責任的答案:“據蕭主任說,應該是真的。” “嗯。”羅飛掛掉了電話,他緊盯著眼前那塊混凝土大疙瘩,表情復雜。 梁音湊上前詢問:“怎么了?” 羅飛略略轉頭看著梁音:“是小陳打來的。說胡盼盼已經醒了,蕭主任對她進行了催眠治療,幫助她恢復了一些記憶。” “是嗎?”梁音挑起眉頭,“那她有沒有提供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呢?”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積累著某種情緒。然后他告訴對方:“胡盼盼知道陸風平在哪里。” “真的?”梁音喜出望外,“在哪兒呢?” 羅飛踢了踢面前的那塊大疙瘩,給出一個令對方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就在這下面。” 重達數十噸的配重塊從高空墜落,在工地上硬生生砸出個十多厘米深的土坑。當配重塊被工程機械車推倒之后,土坑內露出了一具尸體。 說是尸體,其實只是學術上的稱呼。如果形容得貼切一點,那應該是粘在土坑底部的一攤rou泥。 張雨蹲在坑里,正用一把小鏟子一點一點地把那攤血rou從夯實的泥土中分離開來。他的工作不像是個法醫,倒像是個精細的考古隊員。 “恐怕連根完整的骨頭都難找。”一旁的警戒人員中,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找到手指了。”張雨突然間大聲說道,他把一坨血rou放進塑料袋里,細細打量了幾眼之后,又補充道,“指節皮膚完整,應該能比對出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