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胡盼盼沒有問父親的事?” 蕭席楓一怔,說:“沒有?!?/br> “當媽的也沒提?” “沒有?!笔捪瘲饕娏_飛的表情比較嚴肅,反問,“怎么了?” 羅飛告知道:“胡盼盼的父親叫作胡大勇,幾天前剛剛死于一場兇殺案?!?/br> “哦?!笔捪瘲鞣治龅?,“也許當媽的怕女兒傷心吧,所以沒提。” 羅飛搖了搖頭,他眼前又浮現出黃萍在病床前的那個微笑。凝思片刻后,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說了句:“對了,你幫我看個東西。” “什么啊?”蕭席楓探頭看了一眼,包里貌似裝著一沓文件。 不過羅飛首先掏出來的卻是一雙白紗手套:“這是兇案物證,你得把手套戴上。” 蕭席楓依言戴好手套,羅飛指指包里的文件:“看吧?!?/br> 蕭席楓把文件掏出來,大概有三四頁的樣子,粗粗一掃,卻見抬頭一行大字:“精神狀態測試問卷”,下方一行字略?。骸氨粶y試人:胡大勇”。再往下則是一系列的選擇題,已經用對勾標注了被選出的答案。 羅飛說道:“這份文件是在胡大勇遇害現場提取到的。你對這東西應該比較了解吧。” “這是給精神病人做的問卷啊?!笔捪瘲鞣磫柕溃斑@個胡大勇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他是精神病院里掛了號的。不過這問卷有點意思——”羅飛提醒蕭席楓,“你翻到最后一頁看看。” 蕭席楓把問卷翻到最后一頁,卻見最下方的結論欄里寫了一行小字:“結論:問卷答案同向偏差顯著,被測試者邏輯能力正常?!笔捪瘲髁⒖甜堄腥の兜亍芭丁绷艘宦?,道:“他這是在裝病呢?” 羅飛瞇起眼睛:“你知道這里面的名堂?” 蕭席楓又把文件翻到前頁,這次他把問卷上的題目和答案大致過了一遍,完事之后他心中更加有數,便以確切的口吻說道:“這是一套思維邏輯測試題。題目很簡單,只要你有正常人的思維能力,應該都能選出正確的答案。不過這個胡大勇答得就有意思了,他所有的選擇都是錯的。這就有裝瘋賣傻的嫌疑了。” 羅飛追問:“怎么講?” 蕭席楓解釋道:“如果真是精神病人,他的思維是散亂的,沒有任何規律性。那么這種四選一的測試題,他做對的比例應該也是四分之一,就跟瞎蒙一樣唄。而這套卷子沒有一道題做對,反而說明被測試人是有邏輯思維能力的,但他卻一直故意在選擇錯誤的答案?!?/br> “裝瘋賣傻?!绷_飛看著蕭席楓,“有意思吧?!?/br> 蕭席楓感覺到對方話里有話,便合了文件,反問:“有什么意思?你這是跟我打啞謎呢?” 羅飛卻驀然間跳了話題,他問道:“胡盼盼是個雙眼皮,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到了啊?!笔捪瘲饔行┠涿?,不知道對方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事。 羅飛又問:“你覺得她的雙眼皮是不是做手術割出來的?” 蕭席楓想了想,搖頭道:“不像?!?/br> 羅飛點點頭,若有所思般說道:“我也覺得不像……” 九月十九日,上午十點零七分。工人新村五號樓102室。 屋門緊閉,窗簾也全都拉上。雖然是白天,卻營造出一種暮色般的昏暗感覺。只有這樣的氛圍才能隔斷外界的一切干擾,讓屋中人完全沉浸在這個封閉的小世界之中。 這里曾經是陸風平的住所,但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羅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獨自沉思。 江邊工地上那具尸體的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和陸風平留在看守所的記錄相符。但羅飛心中仍有太多的困惑。 曾經的每個上午,陸風平都會在這里等待一個尊貴的客人,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為了這個習慣,他甚至可以拒絕梁音的邀約。 陸風平是跟隨梁音才來到這個城市的,在他心中,還有誰會比梁音更加重要?——這是困擾羅飛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那個人在哪里? 羅飛第一次登門拜訪時,曾被陸風平拒之門外。當時陸風平自稱在等待要客來訪,但他同時又說那個客人不需要從大門進入。羅飛本以為這都是胡謅之詞,現在看來,卻需要重新審視。 這兩天,警方以陸風平為中心展開了全方位的排查。但無論是監控視頻還是通訊記錄中,都查不到可疑的相關者。陸風平在龍州的活動軌跡根本就是獨來獨往,除了去聲色場所尋歡作樂之外,他與外界最密切的聯系就是參與了梁音所在的專案組。 于是羅飛相信:那個每天上午都會來拜訪的客人,一定是通過某種極為特殊的方式和陸風平展開聯絡的。 但無論如何,這種聯絡一定是在這間屋子里完成的。所以羅飛要親臨現場,試圖解開其中的謎團。 羅飛設想自己就是陸風平,正在等待神秘訪客的到來。那個人,究竟會如何出現? 羅飛的視線在屋中慢慢地巡視,他的思維則在狹小的空間內飛速旋轉。他尋找并分析著每一個細節,設想出各種可能性,卻又一一排除。最后他的腦力接近耗竭,卻仍然覓不到那個人的蹤影。 問題在哪里呢? 要想了解怪物,首先要成為怪物本身。帶著這樣的想法,羅飛拿起了茶幾上的一個煙斗。 石楠木的材質,嘴部玲瓏有致,斗部通透圓潤,一看便是個精細的物件。羅飛略略把玩片刻,又從口袋中掏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由植物干葉聚集在一起壓成的餅狀物,色澤微微發黃。羅飛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撮下幾片干葉,放在了煙斗中。他把煙斗叼在嘴里,單手在茶幾上翻找片刻,很快便找出個打火機來。羅飛點燃打火機,把火苗湊到煙斗上,同時用嘴輕輕地嘬了一口。 當煙霧沁入咽喉的時候,羅飛忍不住開始想象:如果陳嘉鑫知道自己居然在陸風平家中吸食大麻,小伙子會露出怎樣驚駭的表情呢? 想了一會兒之后,羅飛咧開嘴笑出聲來。他知道這是四氫大麻酚的作用,這種由大麻花蕊分泌出來的樹脂可以直接影響人的中樞神經,使吸食者出現興奮、傻笑等諸多癥狀,嚴重時還會產生各種奇怪的幻覺。 羅飛體驗了一下,覺得效果還不夠明顯,于是他又狠狠地深吸了幾口。更多的煙霧侵入他的咽肺之中,四氫大麻酚鉆入肺泡,然后又進入血液循環系統,最終來到大腦,刺激著羅飛的神經中樞。 羅飛的眼神變得迷離,當他再次舉目四顧的時候,他發現那間小屋竟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他看到了一個人的蹤跡,并不是某個具象的身影,而是各種存在的痕跡。餐桌上的一朵裝飾花,椅背上一個紅色的靠墊,冰箱門把手上纏著的半片紗巾,還有廚房水池邊的小瓶護手霜……點點滴滴聚在一起,讓他強烈地感受到:這個屋子里應該還有一個女人! 是的,那個客人并不是從外面來,她一直都在這個屋子里! 四氫大麻酚調動著羅飛的腦部神經元,讓他的思維強大到幾乎能夠重組時空。他的目光貪婪地掃視著,不肯放過每一個能傳遞信息的細節。最后他的視線停留在入戶門口,門內有一雙女靴,不遠處的衣架上還掛著一件紅色的大衣。 羅飛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使勁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就在這轉瞬之間,一個女人突然出現了。她半彎著腰,一手扶著門框,一手脫去腳上的靴子??雌饋硭齽倧奈萃饣貋?,紅色的大衣上沾染著仆仆的風塵。 “你是誰?”羅飛嘶啞著問了一句。 女人抬起頭來,但她的面龐卻是模糊一片。 一定要看清她的臉!羅飛在心中吶喊著。他的手在茶幾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到了一個水杯,杯子沉甸甸的,里面應該是裝滿了茶水。 羅飛掀起杯子,將冰涼的茶水全都澆在自己的腦袋上。他以為這樣就能夠恢復清醒,能夠看清那女子的容顏。然而事與愿違,當他的視線變得精準之后,那女人反倒徹底消失了。 羅飛頹然靠在沙發上,伸手揉著微微發漲的額頭。他知道自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拼圖,但終究還是缺少最重要的那一塊。 十月二日,傍晚六點三十九分。聚香閣餐廳。 羅飛急匆匆推開204號包廂的房門。他知道自己已經遲到了,雖然比約定時間六點半沒晚多久,但他一貫嚴謹守時,遲到幾分鐘也覺得不可原諒。 一進屋便聽見梁音的聲音嚷嚷起來:“飛哥,你怎么才來???就等你一個人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绷_飛連連道歉,“隊里正好有點事,一時走不開?!?/br> “好啦好啦。今天放假,不談隊里的事。”梁音把手一揮,氣勢豪邁,“趕快入座。” 羅飛找到唯一空著的那張椅子坐下來。桌上除了梁音、張雨、陳嘉鑫之外,還有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戴了副眼鏡,文質彬彬。 羅飛知道這人就是梁音的男友,趁國慶假期過來和戀人相聚,順便請大家吃個飯。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嘛,他還是伸手一指,笑呵呵地說道:“梁音啊,這位給介紹介紹吧?!?/br> “這是我男朋友,周凱;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羅飛羅隊長?!绷阂粽齼喊私浀亟榻B完了,忽地畫風跳躍,一拍那小伙子的肩膀說道,“凱子,還不趕緊叫飛哥?” 周凱倒是聽話,立刻老老實實地叫了聲:“飛哥。” “你好。”羅飛主動起身和對方握手,同時打趣道,“你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啊,怎么被這小丫頭片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周凱只是笑了笑,看起來他的性格有些靦腆,不善言辭。他剛剛坐下,梁音便用胳膊肘在他肋部一捅,催促道:“趕緊叫服務員上菜啊。” “哦?!敝軇P連忙站起身,到包廂外找服務員去了。 梁音目送他離去,一擺手道:“看,一直在學校里待著,連請客的規矩都不懂。”她嘴上似在責備,但眉眼間卻笑意盈盈,充滿了甜蜜。 羅飛看著如此陽光燦爛的梁音,在氣質上確實比以前改變許多。他想起楊興春曾說過梁音心思重,羅飛當時看不出來,現在有了比較,才知道楊興春的觀察力真是毒辣。 羅飛又想到,也許因為都是有心思的人,所以更容易互相感知吧? 片刻后周凱回到包廂內,隨后服務員開始上菜。梁音又叫了一箱啤酒,給眾人倒了一圈。 周凱舉杯領了個酒辭,無非是初次見面,感謝大家平時對梁音的照顧之類。大家紛紛獻上祝福,然后一塊把杯中酒干了。 接下來便是吃喝閑聊。周凱話不多,全靠梁音攛掇著大家頻頻舉杯,氣氛倒也歡樂融洽。 酒過三巡之后,周凱忽然主動站起身來,他端著一杯酒說道:“今天和大家初次見面,非常高興。在座都是梁音的良師益友,我先敬大家?!闭f完便把杯中酒一干而盡。 梁音輕輕拉了他一把,悄聲道:“哎,你慢點?!?/br> 周凱回了聲:“我沒事?!彼芽站票诺阶郎?,又道,“今天正好請大家作個見證。” 眾人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都略感詫異,便紛紛放下手中的杯筷,靜待下文。 周凱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轉過身來面對著梁音。然后他忽地單膝跪地,同時說了句:“梁音,嫁給我吧!” 梁音毫無心理準備,她張大了嘴,一副完全愣住的表情。 周凱打開那個小盒子,雙手托舉送到梁音面前,盒子里是一枚白金鉆戒,鉆雖然不大,但也亮閃閃的,璀璨喜人。 張雨首先反應過來,鼓掌喝彩道:“好!”羅飛也笑瞇瞇地跟著鼓掌。陳嘉鑫雖也鼓掌了,神色間卻帶著些許妒意。 回過味來之后,梁音心中已然樂開了花。 不過女孩在這個時候總得端著點架子,于是她故意板著臉問道:“你要我嫁給你,總得給個理由啊?!?/br> 周凱大喊一聲:“我愛你!”那副舍我其誰的氣勢,和先前的靦腆勁兒判若兩人。 梁音追問:“愛我什么?” 周凱立刻回答道:“愛你心地善良,愛你熱情開朗,愛你貌美如花?!边@段辭說得干脆利落,看來是早已做好了準備。 在這樣真誠的贊美聲中,梁音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歡喜的表情跟抹了蜜糖似的。張雨在一旁適時地推波助瀾,說了句:“答應他吧?!?/br> “師父都發話了,我就答應你啦?!绷阂粜ξ卣焓謺r,忽地又想起什么,說了聲,“等會兒。” 周凱略帶緊張地問道:“怎么了?” “這事我也得請她作個見證?!绷阂艮D身翻了翻挎包,掏出個錢包。她把錢包打開,豎著立在了桌上。 “你這是請的誰?。俊睆堄臧腴_玩笑般問道,“毛爺爺嗎?” 梁音把錢包翻過來展示了一下,原來里面夾著一張女人的照片?!笆撬?,那個阿姨?!绷阂粑⑿χ忉尩?,語氣中有七分喜悅,亦有三分傷感。 所謂阿姨正是當年搭救梁音之人,那女人對梁音恩同父母,的確有資格作這個見證。大家都知道這個關節,于是便不再多話,靜待梁音和周凱之間的恩愛戲碼。 梁音把手伸到周凱面前,后者拿起那只鉆戒,戴在了愛人的手指上。梁音把鉆戒湊到眼前,翻著手掌鑒賞了一會兒,然后又傲嬌般說道:“我這就貌美如花啦?你還沒見過我留長辮的時候呢?!?/br> 周凱起身,憨笑著說道:“那你以后一定要留給我看?!?/br> 梁音一口答應:“好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