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會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素,各種身體機能也會成倍提高。”陸風平往梁音身邊湊了湊,一臉關切地說道,“疼不疼?我幫你揉揉吧。” 梁音“切”了一聲,懶得搭理對方。她轉過身去,低頭對著別在衣領上的麥克說了句:“你們過來吧。”片刻后,羅飛和陳嘉鑫從體育場看臺下方走出來。他們一直就隱藏在不遠處,并且通過傳音設備聽了整個催眠過程。 由于提前知道了劉寧寧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原因,陸風平在本次催眠時便直接跳過了劉寧寧和高永祥相遇的過程,也就跳過了橫亙在劉寧寧潛意識中的某個記憶障礙。這個策略無疑是成功的,因為女孩的記憶很顯然已被引回到了案發現場。 “有什么發現嗎?”一走到圓桌邊,羅飛便充滿期待地問道。 陸風平聳聳肩,說了兩個字:“黑娃。” 這正是劉寧寧在情緒最激動時吐出的詞語,羅飛在耳麥中也聽見了。“這個黑娃就是兇手嗎?”他看著陸風平,希望能得到更加確定的答復。雖然這個詞的寓意還模糊不清,但只要和兇手有關,就必定會對案件的偵破帶來極大的幫助。 可是陸風平卻搖搖頭道:“不,黑娃和這起案件的兇手沒有關系。” “啊?”羅飛不太理解了,“劉寧寧不是在喊‘放開我,放開我’嗎?然后你問她是誰,她才說出‘黑娃’這個詞。” “沒錯,但這事跟案件無關。”陸風平先給出結論,然后開始解釋,“你要知道,在我的催眠引導下,劉寧寧的回憶和案發當天的事件進程是完全吻合的。可以確信,在案發那天下午,高永祥把劉寧寧帶到了小屋里,試圖用暴露療法來治療對方的恐懼癥。在治療的過程中,他把自己也關在小屋里陪伴劉寧寧。隨即劉寧寧便遭遇到極其恐怖的東西——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黑娃’。而在這個過程中并沒有第三人進入小屋,所以這個‘黑娃’其實是來自于劉寧寧潛意識中的某段回憶。” 羅飛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劉寧寧在接受暴露治療的時候,潛意識中的某段恐怖回憶被喚醒了?” “是的。而且我相信,這段被隱藏的回憶就是她患上恐懼癥的病因。案發當天,當劉寧寧看到回憶中的‘黑娃’之后,她的情緒便已經徹底崩潰。而那時兇手根本還沒有進入案發現場。” “那就是說——我們還得繼續對劉寧寧實施催眠,才能知道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陸風平點了點頭。 羅飛轉過頭來看了看在搖椅上沉睡的女孩:“現在可以繼續嗎?” “現在不行。”陸風平攤著手說道,“劉寧寧的記憶又遇到了一個障礙,要想繞過這個障礙,我首先要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你是說‘黑娃’?”陸風平點點頭。 之前蕭席楓對劉寧寧催眠的時候,受阻于“高永祥”這個記憶障礙。后來陸風平分析出劉寧寧和高永祥的互動過程,這才巧妙設計,繞過了這個障礙。同理,現在要想繞過“黑娃”,也必須得了解這兩個字對于劉寧寧的意義所在。 “既然和劉寧寧的病根有關,調查起來應該不會太難。”羅飛作出這樣的評判,似乎要給大家打打氣。 “不管難不難,這都是你們警方的工作。你們先查吧,查到眉目了再來找我。”陸風平說完之后伸了個懶腰,又道,“這一天折騰的,你們不請我吃晚飯嗎?” 羅飛說:“我們可以安排晚飯的,在公安局的內部食堂。” “食堂?你們自己去吧。”陸風平滿臉不屑,他又轉過頭來問梁音,“meimei,要不晚上我請你?” 梁音一口回絕:“對不起,我已經有安排了。” “那我只好自己瀟灑去。”陸風平忽地想到什么,又喚了聲,“陳警官——” 陳嘉鑫搖手道:“我也沒時間。” 陸風平不懷好意地咧開嘴:“誰要請你吃飯了?我是想告訴你,今天晚上我還嫖,你來不來抓啊?” 陳嘉鑫一怔,不知該如何回復。陸風平便得意地怪笑了兩聲,揚長而去。 劉寧寧的母親一直在學校里陪伴女兒,羅飛很容易便找到這位女士,向其探尋有關劉寧寧的心結所在。然而事情的進展卻不如他預想中的順利。 “寧寧這孩子確實有心病,從小就有。她害怕那種密閉的環境,在家里總喜歡開著房間門睡覺。在外面住賓館從來不住沒有窗戶的房間。你們說這個叫‘幽閉恐懼癥’?嗯,好像就是這么回事呢!不過這孩子為什么會落下這個病根,我就說不清楚了。還有什么‘黑娃’?這個我更不知道。”說完這番話之后,劉母略微猶豫了一下,又講出了一個事實,“其實吧,這孩子并不是我親生的。” “啊?”羅飛頗感意外,“那她是……” “是我從福利院領養的。” 原來如此。 羅飛緊跟著追問:“她的親生父母呢?” 劉母搖搖頭:“這孩子是被遺棄的,不知道親生父母在哪里。” “你領養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有這個心病了嗎?” “是啊。只要把她單獨留在房間里,她就哭得厲害。不過當時也沒太在意。因為那會兒她才四歲嘛,小孩子膽子小也正常。等長大以后就覺得不太對勁了。我們問她到底害怕什么,她自己也說不出來。你說她害怕的是‘黑娃’?我還奇怪呢,她怎么從來沒給我們說過?” 羅飛相信劉母的話。因為那段恐怖的記憶早已被封存在劉寧寧的潛意識世界中,只有通過催眠的方法,才能勉強捕捉到那個被喚作“黑娃”的神秘身影。 “劉寧寧這個名字是你們給起的吧?” “是啊。我先生姓劉嘛。我們希望這孩子一生安寧,所以取名劉寧寧。” “那她本來叫什么名字?”羅飛希望能從女孩的本名著手查到她的身世。 “我只知道她原來有個小名叫囡囡,大名就不知道了。” 劉母這邊的信息基本就是這樣,下一步只能到福利院繼續打探。因為劉寧寧是從那里被領走的,也許那邊的工作人員會知道更多關于這個女孩的往事。 劉母領養劉寧寧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當年福利院的女院長已經退休。幾經輾轉之后,羅飛在本市的一戶民宅中找到了這個老人。老院長拿著劉寧寧幼時的照片端詳了半天,思緒終于被慢慢喚醒:“這個孩子啊……嗯,我是有點印象呢。黏人,愛哭,不喜歡一個人待著。” “你問她為什么這么膽小,這我可不知道,一個孩子一個脾氣唄。” “在福利院里有沒有發生特別的事情?我印象里是沒有的。” “孩子的親生父母一直沒找著。當年孩子被遺棄在一家快餐店里,后來是派出所送到福利院來的。在福利院待的時間其實不長,大概個把月吧,就被本地一戶人家領走了。那家男人不能生育,走的是正規的領養手續。” “囡囡這個名字不是我們起的,派出所那邊送來的時候就這么叫。大名叫什么?這我就不清楚了……” 福利院這邊似乎也沒有線索。但羅飛并不死心,繼續追問:“是哪家派出所送來的?” “這個……”老院長努力回憶了一會兒,“我真的想不起來了。福利院接收孩子的時候都有記錄,應該還能查到。” 于是羅飛等人又趕到福利院,在資料室里找到了那份被塵封已久的檔案。從檔案上可以看到,女孩是由高嶺派出所送到福利院來的。在女孩姓名一欄果然寫著“囡囡”。檔案上還有當年派出所那邊具體經辦人的簽名。 “楊興春?”羅飛還沒來得及說話呢,片警出身的陳嘉鑫先嚷嚷起來了,“這不就是高嶺所的楊所長嗎?” 沒錯,現任高嶺派出所的所長就是叫楊興春。羅飛和這人也算熟悉,所以就直接拿出手機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雙方簡單地打了個招呼,然后楊興春主動問道:“找我有事?” “是,有樁案子……” “案子的事?那可不能耽誤。”楊興春的態度很爽快,“要不要見面聊?來我這兒或者我去找你?” “嗯——”羅飛略一斟酌,反問道,“你還沒吃飯吧?” “沒有,剛下班。” “那就一塊吃吧。我先定個地方,定好了告訴你。” 掛了電話之后,羅飛在花園路的老街飯莊訂了個桌。那是本市的一家老字號,大家都熟悉,地點也比較合適。大約十分鐘之后,羅飛等人首先來到了飯店。估摸著楊興春還得等一會兒,他們便先要了一壺茶,坐在桌旁邊喝邊等。 梁音這一整天都跟著羅飛在跑。她是個嘴閑不住的,這會兒開始拿對方打趣:“飛哥,你不是說吃食堂嗎?怎么這會兒又下飯店了呢?” 羅飛說:“我這是私人請客,兩回事。” 梁音轉著大眼珠子:“我還以為你是故意把那家伙支走呢。”所謂“那家伙”指的自然就是陸風平。 羅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順勢問道:“我看陸風平對你還挺好的啊,你怎么這么討厭他?” “什么?!”梁音把一口茶硬生生吞進肚子里,像是差點被嗆到似的,“他對我還挺好?我的媽呀,您快饒了我吧!” 羅飛轉過頭來征詢陳嘉鑫的意見:“你覺得呢?” “姓陸的對小梁倒是挺殷勤的——”陳嘉鑫評論道,“不過他是居心叵測啊!這么死皮賴臉地糾纏一個女孩子,我覺得很惡心。” 梁音在旁邊一個勁兒地點頭,感覺遇見了知音。 羅飛看著梁音,仍有話說:“很多女孩子都吃這一套啊。陸風平追了你這么多年,也算是始終如一了。今天你把一杯熱茶潑在他身上他也不生氣,這是多大的面子?為什么一提到他就這么反感呢?是不是他以前做過什么讓你特別氣憤的事情?” 梁音無奈地咧著嘴,說:“好吧……被你猜中了。” “啊?!”陳嘉鑫憤然瞪著眼睛,“你不是說他沒有欺負過你嗎?” “他確實沒有欺負過我,但他欺負過我男朋友。”梁音撇著嘴說道,“用非常惡劣的手段!” 陳嘉鑫“哦”的一聲,又反問:“你有男朋友了啊?” “嗯,我們是高中同學。” 陳嘉鑫顯出一絲失落的情緒,不過很快就掩飾過去,笑呵呵道:“下次帶過來讓我們見見嘛,看看是什么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們的警花美女。” “他還在北京上學呢。” “讀研了?” “博士。”梁音自豪地翹起嘴角,又補充道,“清華大學。” “難怪。”陳嘉鑫自嘆弗如地咂了咂嘴,然后他側過臉來看著羅飛,仿佛自己已經不適應這樣高大上的話題,所以來尋求對方的援助。 羅飛的思路卻在另一個方向上,他看著梁音問道:“那個陸風平是怎么欺負你男朋友的?”他知道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出于對陸風平深入了解的欲望,他還是很想弄清其中的原委。 “好多年前的事了……”梁音有些猶豫,“你們真的想聽嗎?” “說說吧,讓我們見識一下這家伙到底有多可惡。” “好吧。”梁音本來也不是矯情的人,這便開始講述,“那是我們上高三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我和男朋友一塊去學校附近的街邊攤吃夜宵,沒想到遇見了陸風平。那家伙和幾個小地痞坐在一塊,已經喝了不少啤酒。他看見我之后就喊我meimei,還讓我們倆坐過去一塊吃。我當然不理他。我男朋友拖著我想走,但我覺得沒必要怕那家伙。” “沒錯!”陳嘉鑫深有同感地說道,“不用怕他!這種人,你越怕他他就越得意。” 梁音略一點頭,感謝對方的支持:“我不但沒有走,還故意緊挨著我男朋友,時不時做些親昵的動作來給他看。” 羅飛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這就沒必要了嘛……何必在這個時候刺激他呢?” 梁音倔強地挺著下巴:“我就是要讓他死心嘛!” 羅飛無奈地搖著頭,暗想:你倒是不怕他,可你男朋友的處境就不太妙了……于是又問:“后來呢?” 梁音繼續講述:“后來陸風平拿了一瓶啤酒來到我們桌上,要敬我男朋友喝酒。我說我們是學生,不能喝酒。陸風平就自己吹了一瓶,一邊喝一邊壞笑,還用眼睛瞟我男朋友。喝完之后他沖著我男朋友說了句:‘你行,有眼光。’我男朋友是有點怕他的,只坐在那里不說話。這時陸風平又拍拍自己的肚子,說:‘哎呀喝多了,得撒泡尿去。說完就一個人跑到了馬路對面,拐到墻根里去了。’” 陳嘉鑫評價道:“這家伙沒那么容易放過你們,后面肯定還憋著壞招呢。” “沒錯。他剛走了沒一會兒,和他在一塊的那幾個地痞就圍過來了。其中一個瘦猴模樣的家伙開始罵我男朋友,說我們大哥敬你酒你敢不喝,存心不給面子啊?我忍不住和他們吵了起來。瘦猴有些火了,他突然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匕首,‘噔’的一聲扎在了桌面上。” 陳嘉鑫道:“還亮了家伙?這也太囂張了吧?” “當時那把刀就扎在我男朋友旁邊,離他的胳膊只有這么一點點距離。”梁音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半寸左右的距離,癟著嘴說道,“這可真的把我們嚇壞了。我不敢再說話,我男朋友更是臉色蒼白,一動也不敢動。就在這時陸風平撒完尿回來了,看到我們僵持的場面,他便陰陽怪氣地問了句:‘怎么了啊?’那瘦猴說:‘沒什么,就是讓這小子把欠大哥的酒補上。’陸風平走到桌邊,他盯著我男朋友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然后他接過一瓶啤酒,對那瘦猴說:‘他們是學生啊,不能喝酒,我們也別勉強,還是想個變通的方法吧。’” “變通?怎么個變通?”陳嘉鑫把眉頭一皺,猜測道:“肯定沒好事!” “那還能有什么好事?”梁音恨恨地咬著細牙,“陸風平把一整瓶全倒在了我男朋友身上,還說了……說了特別下流的話。” 羅飛追問:“他具體說了什么?” “他說:‘你大頭不能喝,那就讓小頭來喝吧。’”雖然已時隔多年,梁音回想起那番情形仍然是又羞又怒,粉臉漲得通紅。 羅飛一怔,隨即便明白了所謂“大頭”“小頭”的寓意。可以想象,陸風平當時定是把啤酒倒在了梁音男友的褲襠里,對一個男孩來說,這無疑是一種奇恥大辱。 陳嘉鑫在一旁聽得按捺不住,憤然一拍桌子:“簡直是無賴,就喜歡玩這種流氓手段!”顯然他是聯想到自己在酒吧里遭受的屈辱,因此大生同仇敵愾之心。 羅飛也說:“這確實有點過分了。難怪你會這么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