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陸風平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得意地說道:“就是這么回事啊,我早就知道。”說話的同時他還特意瞥了梁音一眼,像是在炫耀似的。但梁音只是“切”了一聲,不為所動。 羅飛暫時也沒有搭理陸風平,他追問陳嘉鑫:“為什么呢?” “劉寧寧說她坐電梯會頭暈。” “暈電梯?”陸風平“嘿嘿”一樂,再次插話道,“多么可笑的借口!” 羅飛終于轉過頭來看向陸風平:“那你說是什么原因?” “這還用問嗎?”陸風平撇著嘴反問道,“想想那個地下室,還有案發現場被封住門窗的小房間……答案多明顯啊!至于電梯嘛,只是進一步做個驗證罷了。” 地下室、封住門窗的房間、電梯……羅飛突然間悟到了三者之間的聯系,他心念一動,脫口道:“劉寧寧是害怕密閉的空間?” “沒錯。”陸風平點點頭,“說得正式一點吧——這女孩是個幽閉恐懼癥患者。” “幽閉恐懼癥?”隔行如隔山,羅飛對這個心理學上的名詞并不是特別了解。 “是恐懼癥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患者的癥狀便是對封閉空間表現出過分的焦慮和恐懼。”陸風平頓了頓,又深入解釋道,“導致幽閉恐懼癥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說成長經歷、性格因素、心理壓力,等等。其中最常見的應該是幼年時期的創傷性經歷。” “所以劉寧寧不愿和男友租住在地下室?” 陸風平攤開雙手,帶著夸張的表情說道:“對于幽閉恐懼癥患者來說,沒有窗戶的房間就像地獄一樣可怕。” 羅飛進一步分析道:“那劉寧寧去找高永祥,要解決的其實并不是她和男友之間的感情困擾,而是想緩解自己的心理病癥?” “沒錯。劉寧寧并不是嫌棄地下室的條件差,她只是畏懼那個完全封閉的環境。所以她才來到心理咨詢中心求助。她希望能克服心中的恐懼,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羅飛皺起眉頭:“可是高永祥反而把劉寧寧關在了自家的小屋里……難道這是一種特殊的治療方法?” “這就是所謂的暴露療法。簡單說來,就是將患者置于她所畏懼的環境中,讓其無法逃避,從而刺激患者出現極度的反應。經過刺激后,因為患者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便可以重新建立對恐懼對象的認識,以消除不合理的恐懼心理。”陸風平先是解釋了一番,然后又鄙夷道,“那些急功近利的傻逼治療師最喜歡使用這種愚蠢的辦法。” 羅飛對暴露療法的評價并不在意,他所關心的是:現在終于可以把劉寧寧和高永祥之間的互動關系理清楚了。 “高永祥為了治療劉寧寧的恐懼癥,特意在家中布置出一個完全密閉的小屋。九月七日下午,高永祥把劉寧寧約到家中,將其鎖在小屋內進行暴露治療。就在這個過程中,有兇手潛入高家,將高永祥殺害于客廳。在遇害前,高永祥把小屋鑰匙扔到了沙發下面,以免劉寧寧被兇手發覺。于是劉寧寧便一直躲藏在小屋內,直至警方將屋門打開。” 聽完羅飛的這番分析,在場眾人均點頭表示贊同。 “先得把這個過程弄清楚,這才能為劉寧寧設計一個合適的催眠場景。”陸風平先順著羅飛的話總結了一句,然后又看著對方說道,“你剛才說的那個什么姓蕭的,以為催眠都要在安靜的環境下才好。嘿嘿,劉寧寧本身是個恐懼癥患者,你讓她在病房這樣的封閉空間里接受催眠,這不是加深她的緊張情緒嗎?我說姓蕭的是個蠢貨,有沒有冤枉他?” 羅飛對這種情緒化的評論一概無視,他直接問道:“那你現在覺得什么樣的場景才是合適的?” 陸風平反問:“那個女孩還在醫院里嗎?” “昨天晚上已經回學校了。”陳嘉鑫回答道,“她就是受了驚嚇,身體本身沒什么事,所以沒必要繼續住院。” 陸風平翻了翻眼皮,道:“那就在學校cao場上實施催眠吧。”說完又特地扭頭看著梁音,嬉笑道,“你是我的助手,可得陪我一塊去哦。” 梁音漠然“嗯”了一聲,就是不肯給對方一個好臉。 下午三點二十三分,龍州大學體育場。 這個點正是進行戶外活動的時間。因為是陰天,氣溫涼爽,所以今天在cao場上鍛煉的師生比往日更多。 在跑圈的人流中,有兩個女孩格外引人注目。青春靚麗是她們共同的特點,但兩人又各有不同的風韻。 跑在內圈的女孩身材高挑,帶著點冷艷的氣質;跑在外圈的女孩則顯得更加精致,她的臉上一直笑吟吟的,透出陽光開朗的颯爽性格。 兩人一邊跑一邊聊著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外圈矮個的女孩在逗著對方說話。 高個女孩雖然話不多,但看得出來,她和對方的關系還算融洽。 這一高一矮兩個女孩正是劉寧寧和梁音。按照陸風平的吩咐,梁音花費了半天時間和劉寧寧相處,并成功建立起一定的情感聯系。 又轉過了一個彎道,劉寧寧的步伐漸漸沉重。梁音見狀主動詢問道:“是不是累了?歇會兒吧。” 劉寧寧確實有點跑不動了,便“嗯”了一聲,慢慢停下了腳步。梁音伸手往不遠處指了指,說道:“我們去那里休息一會兒吧。” 那是體育場主席臺下方的休息區,擺了一張圓桌和三把搖椅。圓桌上備好了幾瓶飲料,桌旁還撐起了一把太陽傘,有模有樣的,對于剛剛運動完的人來說頗具吸引力。 兩個女孩結伴來到桌邊,梁音率先挑了張搖椅坐下來,同時招呼伙伴道:“坐吧,這些都是給我們準備的。” 劉寧寧坐在同伴身旁,問了句:“飲料也可以喝吧。”她現在口渴得很。 “當然可以。”梁音率先拿起瓶飲料,開懷暢飲。于是劉寧寧不再拘謹,也拿了一瓶飲料喝起來。 忽聽得身邊有個男人的聲音在打招呼:“你好。” 劉寧寧連忙循聲看去。卻見說話者是個瘦高的男子,長發在腦后綰成一個辮子,眉目清秀。 男子看出女孩有些緊張,便又主動說道:“我是她的朋友。”他說話時帶著微笑,聲音很好聽。 女孩看看身旁的梁音,梁音自然認得那男子正是陸風平,于是她便配合地點了點頭。劉寧寧又把目光轉回到男子身上,小聲問了句:“那……你也是警察嗎?” “我不是警察。我是個壞蛋。”陸風平裝模作樣地說道。 女孩反倒笑了。在她眼中,這個頗為帥氣的陌生人實在不像是個壞蛋。所以她覺得對方一定是在故意開玩笑。 陸風平順勢坐在了劉寧寧身邊,寒暄般說道:“今天天氣不錯。” 女孩“嗯”了一聲:“挺涼快的。” “運動運動,出一身汗。回去舒舒服服洗個澡,然后約上男朋友,晚上吃頓大餐——多美的生活啊。”陸風平感慨地說道。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似乎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向往。 可是女孩卻把眉頭微微一皺,臉上浮現出憂郁的神色。 “和男朋友鬧別扭了吧?”陸風平轉過頭來,看著女孩問道。 女孩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的困擾。”陸風平壓低聲音,似在向對方耳語,“你害怕那個地下室。” 女孩一驚,眼睛瞬間瞪得老大。 陸風平又柔聲說道:“我是來幫你的。” “不——”女孩慌亂地搖著頭,“我不需要幫助!” “別害怕,我們不去別的地方,就在這里。你看看,這里非常安全,對不對?” 女孩抬起目光四下環顧。這是一片開放的公共場所,周圍人來人往,頗為熱鬧。于是她長長地吁了口氣,情緒穩定了許多。 “我知道你害怕密閉的環境——我們絕對不去那種地方。”陸風平頓了頓,話鋒又略微一轉,“不過要解開你的心結,我們又必須營造出類似的環境。所以我們可以做個游戲,模擬出一個虛擬的世界。你覺得怎么樣?” “怎么模擬?”女孩試探著問道,小心翼翼。 “很簡單,你只要閉上眼睛,聆聽我的話語就行了。” “就在這里嗎?” “對,就在這里。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的地點,你絕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說到此處,陸風平又特意指了指坐在旁邊的梁音,“而且你的朋友也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梁音適時地伸出右手,輕輕搭在劉寧寧的左手手背上。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兩手之間傳導,令后者變得堅強起來。于是她把飲料放回到圓桌上,主動問了句:“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嗎?” 陸風平回應道:“你可以先躺下來,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劉寧寧便把后背靠在搖椅上,呈半躺的姿勢閉上了眼睛。搖椅微微地晃動著,令她覺得非常舒適。 “剛剛跑累了吧?也應該放松放松了。”陸風平站起身,圍著女孩邊走邊說,“你現在的姿勢非常舒適,你可以讓每一塊肌rou都松弛下來,你好像脫離了重力的束縛,就像是躺在一片軟綿綿的云彩上。” 女孩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嘴角則顯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在天空中飄浮,周圍的世界是如此寧靜,你聽不見其他的聲音,只聽見我的話語。你的呼吸則已和天空融成了一片,你的精神如此放松,你甚至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女孩的腳尖向著兩側分開,她似乎真的飄了起來。 陸風平等待了一會兒,確認時機已經成熟之后,他才又說道:“現在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你的回憶里到底有什么,好嗎?” 女孩沒有回答,反而緊張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不用害怕。”陸風平撫慰道,“這只是一個虛擬的環境。其實你非常的安全,而且你的朋友一直都會陪在你的身邊。” 梁音的手掌在同伴手腕處輕輕撫摩了兩下,意在配合陸風平的話語。劉寧寧感受到這種肢體上的交流,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情緒重新穩定下來。 “跟著我好嗎?別害怕,”陸風平再次強調了一遍,“我是在幫你。” 女孩依舊沒有說話,但這次她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會帶著你在校園里穿行,周圍都是你非常熟悉的環境。”陸風平用低緩的語氣引領著對方的思緒,“最后我們來到了一幢小樓前。這里是學校的家屬區,你以前就來過的,對不對?” 女孩回應道:“是的。我來過這里,我認識這幢小樓。” “上樓吧。跟著我,別害怕。三樓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對不對?304,是樓梯右手邊的這扇門。” 女孩略略猶豫了一會兒,說:“是的,就是這里。” “跟著我,繼續往前走。我們開門走進去,里面又有一扇門。打開第二扇門,我們走進了一間小屋。這是一間很奇怪的屋子,通往陽臺的門窗全都釘上了木板。” 女孩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球不安地在眼瞼下滾動著。 “我現在是應該出去呢?還是留下來陪你?”陸風平給了一個選擇問句,但無論哪種選擇,女孩自己都被留在了屋里。 劉寧寧急迫地給出了答案:“留下來陪我!” 陸風平點點頭,又道:“那我現在要把屋門關上了。” “不!”女孩喊叫了起來,“別關門!” “我只是想看看發生了什么。你完全不用害怕,因為這扇門就掌握在你手中。無論什么時候,你只要說一聲開門,我就會把門打開,好嗎?” 女孩不說話,眼球在眼瞼下轉動得愈發激烈。 陸風平不再給對方選擇的機會,突然說道:“我已經把屋門關上了。” “不!”女孩喊叫起來,帶著哭腔,“開門,開門!” 陸風平卻并未響應對方的呼喊,他只是平靜地說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梁音把兩只手全都搭了過去,試圖再次通過肢體的接觸來撫慰對方。可是這次劉寧寧的反應卻出人意料,她猛地翻轉手腕,死死抓住了梁音的雙手,大喊道:“放開我!放開我!” 陸風平的神情一凜,連忙問道:“是誰?你看到了誰?” “黑娃!”劉寧寧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陸風平對這樣的答案并不滿意,他繼續追問:“黑娃是誰?” 女孩卻不再回答,她只是大喊著:“開門,開門!”她的氣息越來越急促,最后竟產生了嚴重的哮喘。這種狀態讓一旁的梁音頗為憂慮,她看了陸風平一眼,建議道:“停下吧,她支撐不住了!” 陸風平也知道局面無法再維系,他俯身在劉寧寧耳邊輕輕吐出三個字:“門開了。” 女孩長出了一口氣,如虛脫般癱倒在躺椅上,沉沉睡去。梁音的雙手解脫出來——剛才被對方抓到的地方,赫然已泛起了通紅的指印。 陸風平轉過頭來問了句:“你怎么樣?” 梁音咧著嘴,她一邊揉著被抓處,一邊不解地嘀咕著:“她的力氣怎么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