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變成哪樣?還有,你這話真他媽耳熟。” “別嘴硬,你自己能發覺不了?” “那你呢,你以前是什么樣的?”司寂把毛巾扔到盆里,沉住氣和他爭,“誰把你變了,你又變成了和誰一樣的人,麻煩你仔細跟我說說。” 嗤笑一聲,沈洛深舉起左手:“算了,我投降。”接著掏出手機一頓按,“寶貝兒,我剛定了個包間。” “……干嘛?” “晚上一起唱歌去。” ktv離空山不遠。小保姆司寂點了一堆零食,舉著話筒,伺候沈大爺盡情歌唱。沈洛深嗓子好,低音能沉下來,高音也能嚎上去。他一首一首唱著老歌,嗓子啞了還不盡興,又點了一堆讓司寂唱。包間里就他們倆,司寂真沒興致跟他瘋,草草唱了幾句,就叫服務員搬來兩打啤酒開始喝。他倆就著嘈雜的背景音樂猜骰子,司寂輸了司寂喝,司寂贏了幫禁酒的沈大爺喝。很快,酒就見底了。 跑了小十趟洗手間,司寂攤在沙發上直喘氣:“好爽。” 沈洛深靠在他肩上:“醉了嗎?” “早呢。” “我讓老左來接我們了。” “什么?” 迷迷糊糊聽到左言的名字,司寂偏頭抗議:“可老子還不想回家。” “老左喜歡你。越喜歡越不會和你在一起,死了這條心吧。” “我再要點酒。” “像我們這種人,壓根就不信會有什么幸福美好的感情。就算在一起了,也會等著哪天分手。真的分了,會覺得‘果然如此’‘果然還是不行’。管你媽是誰,再接著過日子。” “再要多少?你覺得我還能喝幾瓶?” 沈洛深哈哈笑著,抄起一個空酒瓶指著他:“再裝聽不懂我砸你哦。” 第65章 司寂怔怔地,眼眶紅了。他好容易才直視著沈洛深的眼,把責問的話說得七零八落:“憑什么你自己不信就強迫我也不信?你憑什么就覺得我跟他不可能?” 那天沈洛深是被老安和左言抬到街上的。司寂和秦橋送根本不敢碰。被三三兩兩的人推擠著,聽著周圍零零碎碎的議論,司寂抓住胸口的衣服,拼命夠著頭,想看清他垂在一邊的臉。沈洛深哭了,滿臉的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暈倒了還能感覺傷口的疼。 現在的沈洛深胳膊不能動,不能做出太夸張的動作,可偏偏渾身都長滿了刺。司寂梗著脖子繼續問:“你今天把話說清楚……你他媽到底什么意思?!” 這時包廂門被推開了,左言穿著運動外套和牛仔褲,愕然凝視著滿眼淚光的司寂和低頭發笑的沈洛深。可那愕然很快就收了回去。司寂抹了把臉,猛然記起那天他和秦橋送坐在診所外面聊天,左言看到他們時,用的也是這副表情。麻木的,悲憫的,毫無暖意的。 好像看透了這幾個人的未來,卻死活悶著不說,就等著它被印證的那一天。 沈洛深慢悠悠放下酒瓶,對著左言招手,說你來啦,我家寶貝兒好像有話要跟你說。司寂呵呵笑著,說并沒有,沈洛深他騙人。沈洛深又靠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說你看,現在你連笑都不那么開心了。實話跟你說,我剛認識你時覺得你像個傻逼,每天不知道在高興什么,沒事都能給自己找幾件事逗大家樂樂。后來我想,這傻逼真有意思,有那么好的爹媽還天天亂來。我很嫉妒你,那種感覺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明明跟你一樣出生在秋城,一起吃秋城的東西長大,走秋城的路吹秋城的風,但你擁有的我卻一輩子都得不到,我想不通,我到底哪里比你差?高中那會兒我給你看gv,讓你知道自己是個同性戀,讓你跟方旭瑞那二逼談戀愛。我早就知道你們會分手,我還經常看見他和女同學一起親嘴開房,信嗎?我不告訴你,我就想看看知道真相你之后會怎么樣。可你把他打了一頓,哭了幾天,就他媽沒事了……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有時候我真想讓你過得跟我一樣悲慘,我一定開心死了。 可你沒有。司寂身子前傾,抖著手想要抱住沈洛深,卻被他笨拙地躲開。 話講得太多,沈洛深嘴唇嫣紅,臉上全是病態的灰敗:“后來我想,也許跟你在一起久了,我也能開心起來呢。就老老實實去你家吃飯,把你爹媽當成自己爹媽,裝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不行,時間太短了,不夠用啊。 “后來,我去讀大學,碰到了秦橋送。“ 話到這里戛然而止。司寂等他繼續說,他卻搖搖頭:“算了,跟你說這些干嘛呢,反正你都當我放屁。” 司寂腦子混沌成一團。 “要走嗎?” 左言適時地插話,冷漠而僵硬。司寂覺得臉上涼絲絲的,摸了摸,全是水。左言走過來,蹲下,掏出紙巾遞給他。看著他手背上熟悉的骨節和脈絡,司寂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涌。別哭了,左言說。司寂扯著嘴角辯解:“又不是我想哭,我跟你講過的,我一喝多,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左言一震,低頭,似乎不愿面對這樣的他。又塞了一把紙巾到司寂手里,左言拽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司寂猛地抽回手,啞聲說:“我想再陪陪老沈。” “不用陪,你們愛干嘛干嘛去,老子不管了。” 沈洛深拿起話筒,盯著仍舊閃動的屏幕,唱起了正放著的一首粵語歌。可這歌他壓根不會,節奏跟不上,沒一個字唱到調上。左言坐到司寂身邊,兩人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幾秒后,司寂竄起來,說我去上廁所,把他們倆扔在了酒氣沖天的包廂里。 扶墻吐了幾口,可不想出去。沈洛深住院這半個多月他和左言都是在病房里見,他顧著沈洛深,左言大概要勸誡秦橋送。兩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心照不宣,隔著病房門發現對方還安好時就已經松了口氣。生活其實鮮少有這種疾風驟雨樣的節奏,可當它真正來了,該發生的一樣都缺不了。 沈洛深唱著唱著就睡了,司寂攙著他上車,和他一起軟到后座上。這半個月他鮮少打理自己,剛才在洗手間時才發現頭發長了,胡子忘了刮,眼圈青黑紅腫,自己都覺得慘不忍睹。他這才恍然,從前和謝榮那些打打鬧鬧都算個屁。也許一開始就有所保留,所以即使浪費四年時間也不覺得有多荒唐。他是想和謝榮長久的,可終究還是沒有為他改變多少,并沒有被徹底拖拽到他的生活中去。 畏手畏腳地把沈洛深安置到房中,司寂打開空調,調試好溫度。沈洛深床頭擺著當年高中畢業時和司寂在江邊拍的照片。當時沙灘上沒什么人,一個老阿姨捯飭好久才成功給他們照了一張。鏡頭偏了,臉也糊了,但笑得確實開心。司寂酒氣正上頭,抓著照片塞到沈洛深枕頭底下,才想起屋外還有個等了很久的左言在。 “安置好了?” 左言就等在門邊,連鞋也沒脫。司寂點頭:“睡得像頭豬,短時間內應該醒不了。” “那我先走。” 說著左言便推開沒有帶上的大門向外走,司寂踉踉蹌蹌沖向他:“等等,我送你。” 鑰匙在手中打著圈,司寂一路推搡著左言往電梯里走。左言其實也瘦了,兩頰凹陷,眼神看不出一點明朗。“我知道你親我了。”盯著電梯上的紅色數字,司寂說,“那天晚上,在車里。” 他沒勇氣去看左言的臉:“這算什么呢……沈洛深像個瘋子,你卻克制得像個圣人。” “不敢談戀愛,怕什么失去不失去。可是你又沒談過,你懂個屁。” 一路沉默到電梯門開。左言膽小得不像他。抵著暈眩和惡心把人壓到墻上,司寂揪著左言的衣領:“怎么,是覺得我說得太有道理所以你啞口無言了嗎?” “好臟。放開。”左言輕咳一聲,要躲。他邊上橫著一輛似乎幾年沒騎過的自行車,蹭得一身鐵銹。 “不放。臟了就脫,我幫你洗。” 他撈起左言運動裝的下擺,深藍格子的;冰涼的手摸上他的胸口:“脫啊。都臟了。我怎么感覺你的胸肌好像縮水了?” 左言抓住他胳膊,偏頭看看天色:“起風了,聞到水汽沒?要下雨了。” “別跟我說你要回去收衣服。”左言比他高五六公分,司寂微微踮腳,和他臉貼著臉,“不行我們去開房吧,我好久沒做了……想讓你干我。” 左言沒說話。司寂嘴里的酒氣一口口噴到他臉上:“怎么又不說話了。” “沒怎么,被你說得有點暈。”他聲音帶著鼻音,感冒拖了這么久竟然還沒好。司寂終于放開他,歪著頭,把手捧成一朵花的形狀:“那你暈到我手上,我會接住你的。” 左言笑了出來:“司寂,我還有約。” “什么約?約炮嗎?” 左言不說話。 “默認了?我不信,有種你約出來給我看啊。” “司寂。” 司寂放下手,很酸;眼里全是譏誚:“我說真的。有本事你約啊。” 第66章 真的下雨了。兩人就站在屋檐邊,絨毛樣的細雨扎在手上,很疼。其實司寂從上車開始就在暈,想吐,可一直忍著。再這么拖著就完了,他想。再不逼迫左言,兩人就真的沒戲了。 剛剛還在的下弦月被烏云遮住,樓道里漆黑一片。初秋的涼意比冬天更難讓人忍耐,這個點幾乎無人出沒。左言的手凝在半空,幾秒后才伸進口袋里,拿出手機。 司寂撐起眼皮凝視著他。酒精讓左言的每個動作都變得很慢。 左言撥通電話,和對面那人說了幾句就掛斷了。司寂揉搓著手背上的水,問:真的約?左言不說話,側過身,往樓外面走。司寂往前追,拽住他的胳膊,問你他媽去哪兒?左言任他拖著,說我約的人找不到地方,要去街上等他。 又走了十多分鐘,兩人停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邊。里頭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女員工正低頭整理賬單,街上除了偶爾掠過的汽車,一片寂寥。地被雨水浸成黑色,司寂的心也沉到谷底。他想吐,像被浸在水中,張不開嘴又喊不出來。而左言不時在手機上打字,臉上掛著偽裝出來的微笑,假得讓人心驚。 不久之后,馬路那邊疾步走來一個人影。個子不低,三十來歲,微弓著腰還背著把吉他,頭發染成火紅色。五官不出挑,但眼角有股被時間打磨出的傲氣,很迷人。他走路帶風,上來對著左言的肩膀就是一拳:“言哥,去哪間酒店?房錢你付啊!” 少年一樣的嗓音,和年紀不搭,但好聽極了。左言笑了,問他:“你從哪兒過來的?”那男人歪起半邊嘴角,笑得無奈又自嘲:“安哥那兒唄。” “走吧。”左言牽過他的手。司寂發現那男人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左言摩挲幾下對方的掌心,回頭看司寂,低聲說:“早點回家,馬上雨就要大了。” 司寂定在原地,卷毛上的雨水泛著黯淡的光。左言和那男人并排向停車的方向走,男人低頭點煙,夾著煙的手指在雨中揮舞,不知和左言說著什么,偶爾發出陣陣笑聲。司寂腦子里好像冒出無數黑色小點,冒著火光往下涌,在胃部亂竄。胃疼,就這么捂著胸口吐了。晚飯吃得少,很快苦膽水便順著喉管上涌,又流了一臉的淚。是真的,他很少這么哭;但今天怎么都忍不住。沈洛深像一道影子縮到他身后,從明亮的紅色迅速退卻成灰色。曾經漂亮到刺眼的笑好像都成了諷刺,他根本就沒開心過,而司寂竟然最近才知道;可左言呢,他就像幼兒園那些墻繪,有最動人最美好的表象,內里卻全是硬而冷的泥。在繪畫班上課時,一個小胖子曾煞有介事地對司寂說起自己的噩夢。他說,總有個黃頭發綠眼睛的老太太在床邊看著他,好可怕。司寂問他,為什么害怕?小胖子用所有的想象力告訴司老師說:那個老太太好高好大,有樹那么高,有天那么大。 司寂現在就像小胖子一樣詞窮。蹲在街邊聞著嘔吐物的味道,他很想靠著電線桿,蜷起來,不管不顧地睡一覺。已經難受到了什么都不想思考,可以不顧任何旁人眼光的地步。可不行。他使勁睜開眼,挪起身,瞇著眼朝左言去的方向跑。說是跑,可速度應該很慢;等他能夠看到兩人的背影時,左言已經啟動車,掉頭,向這邊開了過來。 連近光燈都那么刺眼。司寂喘著粗氣,抹掉臉上那層雨,用手擋住了眼。車從指縫中滑過,開遠了,他只來得及從雨刷擺動的間隙里看到左言面無表情的臉。 哽咽著笑了,追車跑了幾步,又停在原地。太快了,消失得太快,根本追不上。十多秒后,身后突然響起喇叭聲,回頭看,是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干嘔幾聲,司寂打開車門坐上去,抱住頭,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吐,不能吐在車上。 車緊隨寶馬開得飛快。秋城的出租車一向這樣沒有章法,橫沖直撞。頭嗡嗡作響,司寂數著數,從一到一百,反復了很多次。滿頭冷汗,身上濕透,只有這樣才能集中注意力,不讓自己暈過去。目的地果然是家酒店,秋城本土連鎖,他和左言也來過。司寂恍惚中把所有錢塞到司機手里,跌跌撞撞走下去,守在酒店門口。從停車場出來的先是那個男人,他打著傘,是左言車里的;另一只手抄在寬大的衛衣口袋里,吹著口哨。看到司寂時他在幾米開外停了下來,大聲說:“嘖嘖,竟然追到這里來了。” 司寂在雨里打顫。確實太狼狽了,他還從沒在左言的炮友前用這種形象出現過。可是管他去。不顧那男人的嘲笑他直沖著姍姍來遲的左言奔過去,輕飄飄的拳頭還沒碰到左言的臉就被一手抓住。你不舒服?左言問,仔細打量著司寂的臉。司寂臉色發黃,嘴唇發烏,冷汗順著額頭簌簌下落。扯起嘴角,他說:“你管我。” “還撒嬌呢。”紅發男人哈哈笑起來,“言哥,他到底要干嘛?” “3p啊,”司寂摸索著抓住左言的手臂,“你說過有機會一起的,忘了嗎?” 左言摸上他的額頭,在司寂迷惑的目光里脫下外套,又搶過男人手中的傘。司寂自覺地裹緊衣服,縮到他懷里。 使勁閉上了眼。 “憫言,你去弄點感冒藥,再買條毛巾。” 左言的聲音就響在耳邊。司寂趴在沙發上,等著太陽xue的陣痛快點消失。“不用了,我沒事。”他隔著身上的針織衫咬住手臂,說得含含糊糊,“等會兒就好了。” “我還是去一趟吧,你好像不太能喝啊?”叫憫言的男人湊近聞了聞,又蹭蹭他的腰,“不過身材不錯,我喜歡。” “快去。”左言催促。司寂莫名想笑,可情緒陷得太深提不起來。胳膊被咬得生疼,可好像清醒了點,他抬頭,靠在沙發背上:“我就閉著眼睛跟你說話吧,怕再吐。” “嗯。” “等等我先,先讓那個什么憫言干。他挺帥的,還會彈吉他,是我喜歡的類型。” 何況跟你的名字還重了個字。 “他姓徐,叫徐憫言。”左言說。 “哦,徐憫言,好名字。你干過他嗎,shuangma?” 第67章 “爽不爽你試試就知道了。”門口響起徐憫言的聲音,他竟然還沒走,“我是純0,都說我叫床很浪,等會兒脫了給你cao,你聽聽,哈哈。” 說完他就帶上門跑了。 司寂瞇起眼笑:“我也是純0啊,老左你可真會找人。” 左言把一杯水放在矮桌上:“喝點熱水,休息一會兒我送你回家。” “不能再坐車了。”司寂又想干嘔,講話時幾乎掐著嗓子,“你以為我是怎么來的,跑來的嗎?再坐車你想我吐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