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不敢再吭聲,司寂一動不動看著屏幕。他想,他一直強迫向左言索取的安全感,對左言來說,是不是也是一種難熬的負擔。 半個多小時后,快十一點的時候,屏幕黑了。 應該是手機沒電了。 司寂眼睛很酸,他幾乎都要數清屏幕里左言的頭發有幾根了。把手機揣在兜里,拿上錢,他輕輕合上房門,溜出了家。樓道里的感應燈壞了好幾個,下得太急,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要摔到昏暗無光的深淵中去。打的來到左言家小區門口,直直奔到他家樓下,然后被緊鎖的防盜門擋住了去路。等了十幾分鐘,終于有居民夜歸,他厚著臉皮蹭著進了樓,終于到了左言家門前。 和所有住戶別無二致的防盜門,因為是左言的,所以也多了一種溫情的意味。司寂嘆了口氣,苦笑著蹲在門邊,使勁揉著頭。 這是要干嘛呢。 又不是第一次談戀愛。 不,離談戀愛都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可還是心疼。止不住的。 蹲麻了,干脆坐在地上,蹂躪著腿上海綿寶寶的大門牙。想著坐一會兒就走,但不知不覺就過了午夜。 忘了帶煙,又不想下樓去買,怕買了就再沒機會上來。 手機電也不多了。翻著和左言并不算多的微信聊天記錄,他又找到上次對方發過來的高中時期的照片。這種時候再看,多了種穿透歲月的無力感。好像過去就是過去,個子長得再高,身軀變得再強壯,你還是你。跳動著的心臟永遠藏著少年時期刻印下來,無法擺脫的柔軟和脆弱。 把照片放大,司寂眨著眼,親了一口小左言的額頭。 還沒把手機上的口水擦干凈,突然來了電話,是秦橋送。 驚訝地壓低嗓門,生怕把根本不可能聽見他聲音的左言吵醒,司寂說了聲喂。 秦橋送的語氣很急促:“司寂,你能找到小深嗎?我打他的電話他不肯接。” “怎么了?” “來不及說,你如果能聯系上他,趕緊讓他回家,不要去空山那片。” 司寂答應下來,迅速給沈洛深撥了過去。 第63章 沈洛深很給面子,響了四五聲就接了。 “你——唉,秦總給我打電話,讓你趕緊回家。” “干嘛?”沈洛深漫不經心地答,聲音里有點醉意。邊上一個沉穩的男聲突然插了進來:“怎么,還不脫?” 也許是在賓館。司寂蜷著,握緊手腕繼續催:“你他媽現在就算在cao人也給我拔出來,聽秦總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想搞事。” “想搞我事的人多了,他說的是哪一波?”沈洛深含糊地笑著,邊說邊發出嘖嘖地親吻聲,“寶貝你屁股真翹,讓我再揉會兒。” 司寂頭大了:“cao你媽,你到底在哪兒?” “別說了。”那邊電話突然被拿遠,只剩下沈洛深斷斷續續地調笑。好在掛斷那一刻,司寂隱隱約約又聽到那首熟悉的《maybe someday》。“i'll see you smile as you call my name。”他不敢保證秋城只有一個樂隊會唱這首歌,但打孔大叔的煙酒嗓確實太有特色,又太鐘愛它。 司寂聽他唱過不下十次。 再打過去就不接了。司寂真急了,又給秦橋送掛過去,得知他就在空山附近,便跳起來,想往電梯那邊跑。 這時身后的房門突然有了響動。 他愕然回頭,門張開一道縫,左言就站在門后,說:“你要去哪里?” 司寂是真的傻笑起來。他觀察著黑暗中的左言,半裸著,下半身隨意套了條深藍色牛仔褲;背脊微微彎曲,毫無精神,憔悴極了。很難受吧。只是一場普通的感冒,可面對左言,他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也有了那種毫無理智的擔憂。三言兩語解釋好,他說你趕緊休息,我自己去就好了。 左言說了聲等我,就轉回屋中,很快拿了件寬大的酒紅色衛衣直接套在身上,把拉鏈拉到最高。司寂訥訥看著他額頭上的冷汗,說,你不戴頂帽子嗎?衛衣帽子好像容易掉。 瞟他一眼,左言從門邊的衣帽架上隨意勾過一頂棒球帽罩在了頭上。坐電梯時他給空山打了好幾個電話,吩咐人趕緊去找沈洛深,順便還通知了老安一聲。 司寂開車。左言閉眼靠在副駕駛上,眉頭緊皺,似乎在抵御一陣又一陣的頭疼。沒憋住,司寂問他:“你怎么醒了?” “好好開車。”咳嗽著,左言掰正他的頭,“因為你太吵了。” 司寂發出一陣笑:“不信。” “做了個夢,”沉默一會兒,左言嘆了口氣,“算是被噩夢驚醒的吧。” “嗯。” 左言家離空山飆車也要十多分鐘。司寂心焦火燎,卻還是問:“什么夢?” 揉著太陽xue,左言半瞇著眼:“夢到小時候哪天晚上,很晚,我們全班同學要一起去看電影。” 他說得很慢,似乎回憶著夢里的每一個細節:“在家里的老房子,我下樓,樓道里有很多黑色的污水。” 這時他父親上樓了,問他要去哪里。他草草說了聲去看電影,很不耐煩,父親卻說要送他去。他們一前一后,誰也沒說話,來到了秋城當年最大的電影院。半夜了,路燈一盞接一盞,整個電影院門口燈火通明。上百個十幾歲的孩子簇擁在門口排隊買票,周圍賣小吃的小販吆喝得熱火朝天。排到左言時,他買了張票,正要走,卻瞥見了遠處沉默看著他的父親。 他扯著嗓子,心有不甘地問,你也要看嗎?突然間蒼老狼狽的父親微笑著搖頭,樣子可憐又悲傷。 左言突然起了施舍的心思。翻口袋,卻發現自己沒有一分多余的錢。售票員說,票賣完了,回頭看,所有人群,孩子,小販,路人全都消失了。電影院黑漆漆的,世界上只剩下他和父親兩個人。他愣住,有點慌,想要喊一句什么,發現父親已經消失在馬路的另一邊。 車在路上瘋狂地急馳。左言講得越慢,司寂把油門踩得越深。“這算是噩夢嗎,”他緩聲問,“你和你父親看過電影嗎,一起。” 沒有。左言疲憊地應了一句。然后再不出聲。 工作日的后半夜,空山的人并不算很多。一個保安守在門口,見到左言時,說大廳和洗手間,包括員工室,都沒見到沈洛深的人影。 這時秦橋送也到了。他面無表情,只能從眼底看出藏得很深的焦躁。和左言交換了幾句,他說他剛剛給司寂打電話時才知道有人想在今天教訓沈洛深。 “是什么人?”左言頓了頓,拉住兩人往空山后門走。司寂跑在最前面。如果是揍人,最適合的地方莫過于那條他曾經和左言走過好多次的深巷。秦橋送踩著皮鞋跑在他身后,說對方是他的一個追求者,有點偏執,可能早就看沈洛深不順眼了。 幾人一路沉默地跑。直到在暗灰色的青石板上看見散落的血跡。 司寂大喘著氣,眼睛瞪得發酸,終于在前面十多米的地方看到一個穿黑色風衣的高大男人,手中握著一把刀。 而沈洛深則癱坐著靠在墻上,紅色短t上全是泥土。他手臂上有一條十多公分的刀傷,胸口的衣服也被劃破了,滲出絲絲縷縷的血漬。 見到司寂幾人,他訝異地睜大眼:“喲,來啦。” 說完,他低頭,用沒受傷的的那只手劃動著手機。秦橋送直接跑到黑衣男人身邊揍了上去,憤怒得說不出一句話。 那男人臉上戾氣太深。他哈哈笑著任秦橋送打,將刀子甩到地上:“秦橋送,你是來找我的嗎。” 司寂瞬間飛跑上去要把刀子踢到一邊。可沈洛深先他一步,跪著將刀拿到了手上。 “沈洛深!”司寂大吼著,“你他媽要干什么!” “沒事,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約炮對象捅刀子。”他臉色蒼白,說話也接不上氣,“有一就有二,慌什么。” 左言早就站到了還在發笑到男人身邊,用一種警覺的姿態。“把刀給我。”秦橋送對著沈洛深伸出手,聲音低得像耳語。 “給你干什么,等你再刺我一刀嗎?”沈洛深抖著手重又撿起手機,費勁地將上頭的照片露了出來,沖著黑衣男人說:“你剛剛不是想看我拍的炮友裸照嗎,給,秦橋送的。” 他也笑了,斷斷續續地。那男人的眼迅速充血,卻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望著秦橋送:“看到了嗎,他比我還像個瘋子。” 巷子那邊響起凌亂的腳步聲,司寂偏頭看,有好幾個人,帶頭的正是老安。 而他身邊的秦橋送卻突然發出絕望的低吼,回望,沈洛深正拿著刀尖從耳后向下,輕輕地劃。 血珠順著暗白色的皮膚往下淌。幾秒鐘后,沈洛深吭哧笑著,刀從他手里掉落,整個人趴倒在了幾棵干枯的野草上方。 司寂突然想起,他不是一直最怕疼的嗎。 第64章 轉眼十月末。風涼了天晚了,老街上的梧桐葉雪花一樣飄灑。 司寂提著幾份早點,像小時候那樣,把腳下的樹葉一片片踩碎。以前只覺得它們炸裂枯碎的聲音挺好玩,雖然偶爾看見樹葉上深深淺淺的褐色裂紋時,心里會生出瞬間就被拋到腦后的心慌。 而現在這種心慌好像趕不走了。他彎腰撿起一片葉子從中間折斷,又重新扔進綠化帶潮濕的泥土里。 沈洛深的手臂傷到了神經和動脈,手術用了將近三小時。好在劃脖子時他沒什么力氣了,只留下一道深紅的血痂。醒來那天晚上他讓司寂把鏡子拿過來照了照,嘖嘖兩聲,說了句老子好像破相了。 接著又蒙頭大睡。 司寂在醫院守了兩天才頭一次回家。司mama不知如何寬慰,只看著他脫下睡衣,說不知道大發糕上的血跡還能不能清洗干凈。而此時,沈洛深的父母還在國外渾然不知。放在幾個月前,司寂也許還能打電話說一聲。但現在不會了。 醫生說沈洛深至少要住院半個月,一個多月之后才能拆石膏。司寂認真聽著記著,而沈洛深則事不關己,自顧自架著胳膊在平板上看恐怖電影。好幾次司寂發現沈洛深仗著單人病房的方便光明正大地吸煙,見到司寂不躲不閃,還問他要不要來一根。 但凡司寂露出一點不高興的模樣,沈洛深就不要臉地喊傷口疼。一而再再而三,司寂干脆和他一起吞云吐霧。像高中那會兒一起守在浮著睡蓮的小池塘邊上吸煙時一樣。至少這樣的沈洛深不會讓他覺得陌生。 只是總會被來探病的左言和秦橋送抓個正著。 可這兩人竟沒一個有立場來管。 司寂把工作帶到病房,順便幫沈洛深處理業務往來。沈洛深醒的時候像只斷了胳膊的猴子,閑不住;但很容易累,一天一大半時間都在昏睡。他睡覺時司寂寸步不離,聽聽歌,發發呆,回憶一下依稀像是上輩子的這年夏天。 他想起回家后第一次和沈洛深去空山。那天一提到秦橋送,沈洛深就立刻聯想到左言。當時對他的腦回路覺得莫名其妙,現在想來,也許沈洛深和左言相識并不是偶然。 在意一個人就會下意識想要了解他身邊的一切。何況是最好的朋友。 之間司寂和秦橋送有過一次倉促的交談。在司法鑒定上沈洛深只是輕傷,如果走法律程序傷人者并不會被怎樣。據說那個男人背景深厚,秦橋送想要動他不是不行,只是也會傷筋動骨。沈洛深大概猜到了秦橋送的想法,冷笑說算了,料你沒這個膽子。而且這傷多半是我自己弄出來的。 秦橋送和司寂一起看著他。 沈洛深得意又張狂地挪了挪笨重的右胳膊,說他大概只是想嚇嚇我,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屁話。刺我的時候不敢用力,還是我握著刀,逼著他劃下來的。 秦橋送被逼得啞口無言。看著他面無血色的臉,司寂已經判斷不出,這兩個人到底誰比誰更疼一些。 把油餅、甜糍粑、早堂面和稀粥分給悉心照料沈洛深半個多月的護士姑娘,司寂回到病房,邊催他吃飯邊幫他收拾起行李。沈洛深慢吞吞吃好,穿著病號服去了洗手間半天沒出來。司寂攆進去時他正偏著頭,盯著耳朵下面那條細細的疤。 見司寂進來,他掀起衣角露出小腹上的傷痕,憂傷地嘆氣:“寶貝兒,哥以后不知道還能不能約到炮了。” 司寂抱著胳膊看鏡子:“沒事,你還是一樣又sao又漂亮。” “要不然今晚去試試?”沈洛深猛地回頭,掛著蒼白飛揚的笑:“可憋死我了。” 想要罵他,又生生吞了回去。司寂瞪他一眼,走過去打好洗臉水,像伺候祖姥爺一樣替他擦臉。沈洛深愜意地昂頭,冒著熱氣的毛巾燙得他嗷嗷直叫:“真體貼呀,還是寶貝兒最好了。”他握住司寂拿毛巾的手:“所以,你還是別追老左了吧。真的。” “這他媽有關系嗎?” “當然有,”沈洛深靠在洗手臺上,“尼采不是說了嗎,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與惡龍搏斗之人,終究也會變成惡龍。” “不恰當。”司寂說。 “我說恰當就恰當。老左這個人心思太深,憑你,真的難。” “那你說什么樣的人才能追上他,你告訴我,我改。” “可我就是不想讓你改。”捏起司寂半邊臉,沈洛深恨鐵不成鋼,“你很好,真的很好,沒必要為了一段感情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