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沈洛深湊過來,問怎么了。 司寂頭皮發炸,調出信息指給他看:“這、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緊接著他撥了好幾個電話,最后從吳晨同班同學的嘴里問出了他母親的號。打過去,掐著大腿聽完,他深吸口氣,立刻拽上沈洛深:“走!去二院。” 吳晨是單親家庭,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帶他不容易。她已經懵了,紅腫著眼倚在病床邊。看到司寂和沈洛深時她表情木訥,說,你們是第一個來看他的人。 安眠藥加紅酒,很傳統的自殺方式。司寂去樓下買了點吃的,三人草草吃完在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吳母出去給他們買早點,攔也攔不住;就在這當口,吳晨醒了。 他手上還掛著點滴,看到兩人時呆了很久,眼里溢滿了失望。司寂說,你餓嗎,醫生講可以吃東西沒關系。吳晨搖頭,一聲都不吭。 等到吳母回來,司寂也沒能哄出他一句話。吳母又哭了,可忍住又忍住,只端著稀飯坐在床邊想要喂他。吳晨性子軟完全隨她,兩人一個不愿意吃,一個不會哄,即使病房里陽光通透,也只剩下壓抑。 沈洛深從吳母手上拿過碗,說要不您先出去,我們和他談? 司寂也說,不然您再去找醫生問問有什么要注意的,這樣更安心。 等吳母出門,隔了一分來鐘,沈洛深走到床邊,緊皺著眉頭:“自殺?” 吳晨眨了下眼。 “想過你媽沒有?” 抓緊被單,吳晨臉上滲出一絲涼薄的笑。 沈洛深冷笑著,抓起他的衣領就給了他一耳光:“就這點本事還玩什么自殺,就跟誰沒玩過似的。吃幾顆安定片根本死不了人,在醫院睡一夜什么事都沒有。有本事你跳樓跳江去。昨天你那個前男友結婚是嗎?你不就是想看看他會不會來嗎?他來了嗎?嗯?除了你媽,誰他媽誰會管你死活?” 從腳底板生出涼氣,直竄上腦門。司寂不可置信地盯著沈洛深。 “有些人,死了連爹媽都不會在意,你就知足吧。” 撂下這句,沈洛深直接摔門走了。 第61章 太陽把窗外的樹影曬成了黑色。 有些眩暈。急匆匆從樓道口把吳母領回病房,無視她看到半臉紅腫的吳晨和灑落一地稀粥時震驚的表情,司寂直接從樓梯往下跑。 還好沈洛深就在大樓門口,抵著灰白色的大理石柱吸煙。司寂沉著臉,一拳朝他那張漂亮又充滿攻擊性的臉上揮去。 沈洛深沒躲。司寂也在快要碰到他皮膚時停了下來。手背蹭過臉上的絨毛,觸感輕軟得讓人悚然心驚。 “剛剛那話什么意思?”他沉著快要嘶啞的喉嚨問,“你他媽也干過那種事?什么時候?為什么?” “上大學那時候吧,我被秦橋送甩了。”沈洛深嘆了口氣,語氣懷念里夾雜著嘲諷,“我像條狗一樣愛著他,他卻捅了我一刀。”說著他揉揉胸口:“我cao,現在說出愛這個字都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太他媽惡心了。” 司寂氣得笑了:“真好。” “是啊,好得很。” 對話幾乎戛然而止。司寂疾步往醫院大門口走去,路過周圍那些忐忑的乞求的強顏歡笑的臉。沈洛深在他身后喊說要不要一起吃個早飯,語氣平常得就像以前無數次笑鬧寒暄。司寂眼眶發酸,不敢回頭看他。走得很遠,他才在街邊的隔離帶上坐下來,抱著頭,說不出一句話。 頭好像要炸。 離得太近,處得太熟,他很少會去細究沈洛深什么,只想著每天都能見到他,總能管著他。對他而言,沈洛深是靠山,是兄弟,是讓他安心到如同老司一般的人物。可他還是太想當然了。沈洛深有過無數個男朋友,每天嘻嘻哈哈,嘴巴比屎還臭,遇到任何問題都能迅速得出結論然后做到最好。可他幾乎像個孤兒,和父母疏遠,沒人愛他,他也不愛任何人。 他根本沒有司寂潛意識里認為的那么強大。 司寂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沈洛深腳被啤酒扎破的那天。那是他最后一次見沈洛深哭。 可也只是他能見到的最后一次而已。 提了口氣,他想站起來,回去找到沈洛深,再跟他吵個明白,但瞬間又xiele氣。他不過剛剛知道了一樁往事,這件事過去已經快要十年。還問它干嘛。是要撕開傷口淋上鹽,再逼沈洛深在他面前裝作一點都不疼的樣子嗎。 他知道沈洛深能做到。也許早已裝過無數次。 低頭,腳下樹影斑駁,柏油路上全是細小的傷痕。他想起高中時代,那時候什么都不怕,即使逃課被訓,打架被罵,統統都無所謂。因為知道第二天醒來爸媽依然會準備好早飯,依然有疊好的衣服放在腳邊。他請沈洛深回家蹭飯,拉著對方胡天胡地,沉浸在完全不覺得惶恐的當下里。 就像有一扇一直沉默立在他身后的門突然打開了。門縫里吹來的有冷風,有愧疚,有恐懼。把他以為的美好的記憶全罩上一層冰霜。 讓他背脊發涼。 可他還是懷念那幾年被保護得周到得要死的時光。每個人都是親眼看著從前的自己一步一步走遠的,喊破喉嚨都拉不回頭,拽不回來。 緊咬著嘴唇,手打著顫,他忍著心底不知從何而起的悲涼給左言發微信:“上次我說錯了,不應該吐槽你身邊全是負能量。” 很快左言回過來:“我還有一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盯著左言帶笑的頭像,幾秒鐘后他才又回復:“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怎么了?” “高中時候,你在外地吧。你過得是不是很苦?” “什么?” “我就問你話啊。忽然想起來的。你會想家嗎,會想爸爸嗎,會想念突然失去聯系的好朋友嗎。比如秦總。” “你怎么了?” “你關心嗎?” 左言沒有回答。司寂直接打開了微信的位置共享,抱著膝蓋坐在原地等。不知道是沒吃飯還是睡眠不足,他還是渾身打顫,怎么也停不下來。于他而言其實什么都沒發生,他依然好好的,沒想過自殺,沒想過放棄人生,沒想過追不到人就隨便再找個炮友解決一下性需求。 只不過是好久沒有開心超過三秒而已。 他好想抱著左言說老左我明白你的人生了。那種平靜的絕望,怎么也擺脫不掉的陰影和隨時隨地被否定的過去和未來。從前他自以為理解,只是理解和親歷完全是兩碼事。他不過感受了一個多月,而左言已經享受了十多年,并且堅信自己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 二十多分鐘后,左言的車停在他身邊。等左言走到他身邊時,他竄起來一把抱住他,用鼻子蹭著左言的頸窩。猶豫幾秒,左言一只手摟住他的腰,低聲問:“你到底怎么了?” “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來你好久都沒抱過我了。” 把左言箍得死緊,使勁嗅著他皮膚上淡薄的香水味,司寂問:“老左,我們倆現在這樣,是什么關系呢?” 他想要控制住兩人相處,可它還是一點點跑偏。像是在一條堆滿了彩色泡沫的小路上蹬自行車,再拼命地抓緊把頭,也不知道它會滑到哪里。 左言抓住他的胳膊,帶著他面對自己,眼里是真切的擔憂。就在司寂以為他會說出什么時,他卻還是問:“出什么事了?” 司寂勉強笑了。苦澀地,膽怯地。但還是配合地答道:“吳晨自殺了。沒死。” “因為連羽?” “你記性很好啊,那個畜生的名字都還記得。” 身后響起急促的喇叭聲,左言說:“先上車,這里不能停車。” 司寂嗯了一聲。緊繃的空氣一下子被左言牽扯得松了。太完美。帶著司寂往工作室的方向走,左言繼續問:“不是說斷了嗎,怎么又想尋死?” 抱著頭,司寂答:“好像是說一個不知情的同學轉告了連羽要結婚的消息,還讓吳晨一起去參加婚禮吧。” “現在誰在照顧他?” “我和沈洛深守了一夜,他mama一直在。怎么,你也想去看看嗎?” 左言踩了腳剎車,訝異地看著司寂。 “你們還算熟,作為朋友看看不算什么,干嘛那么吃驚?” 司寂想要閉嘴,可這些字還是一個一個蹦了出來。 很快活。 左言臉上閃過瞬間的痛楚,可很快壓了下去。無聲地笑了,他直視前方,加大油門,自顧自地開車。 天是灰藍色的。廣玉蘭化成一道暗綠色影子不斷在眼前掠過。打了個噴嚏,司寂抹著眼角兩滴被迫漏出來的眼淚,發現自己幾乎忘了夏天的樣子。 第62章 曾經期待的和左言之間的那個契機似乎越走越遠。 他一遍一遍回味車上那個淺淺的親吻。閉著眼,在一片漆黑里想象左言俯下身,觸碰自己指尖的模樣。干燥的嘴唇,黑暗中被星光路燈點亮的短發。膽小鬼。慫爆了。司寂想一遍罵一次,但仍舊不敢戳穿。 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觸碰。他牢記著左言這句話。自己表現得越好,越愛他,左言會依言逃得更遠。可如果疏遠了淡漠了,左言更會確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他太自信又太懦弱,困在一堵墻里,沒有一點想要踮腳看一看的欲望。 司寂很想抓住他猛揍一頓,和他吵,和他爭辯。他用吳晨刺激左言,可真正看到左言痛苦的表情,又乏力了心疼了。他想,左言對他是說了很多,但那一定不是全部。就像他一直單純認為沈洛深的痛苦來自于家庭和初戀,卻絕沒有想到痛苦之深,竟到了會去自殺的程度。 那可是沈洛深啊。 他沒有一個人可以求助了。老司不行,周琨沒用,左言更不行。上班時他神經兮兮地盯著沈洛深的辦公室,想要和他談,又不知從何說起。兩人照常一起吸煙吃中飯,商議工作,和同事打打鬧鬧。乍看之下沒什么壓力,其實已經到了一點都不能談及各自感情的地步。 或許沈洛深并不介意。多數還是司寂自己的問題。 下午去秋城北區的戰國遺址實地考察了一圈,心里總算有點譜了。匆匆吃完飯,加班趕完初稿時,已經夜里十點多。司mama給他下了碗牛rou米粉打著呵欠去睡了,司寂囫圇吃好,有些困,但卻睡不著。 反鎖上門,他穿著海綿寶寶睡衣在臥室里來回走。衣服是司mama買的,她似乎特別喜歡這個大黃發糕,在超市一眼相中,不顧價格科不科學就買了兩套。檸檬味的洗衣液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將司寂整個人包裹起來。提過墻角的另一套衣服放在腿上,手指在包裝上劃來劃去。幾分鐘后,他還是給左言打去了電話。 忙,或者刻意地忙。總之他們已經三天沒有見面了。 左言接得很慢。司寂開著免提,把手機放在面前,總覺得這樣講話就像看著左言的臉。他說喂,老左,我有樣東西想要送給你。 什么東西。左言說。 他嗓子啞得很,聽起來也沒什么力氣。司寂愣了,問,你生病了嗎? 左言嗯了一聲,劇烈地咳嗽起來。 “難受嗎?” “有一點。” 那就是很不舒服。司寂掛斷電話給他發視頻。那邊光線昏暗,鏡頭離得也近,左言的臉在黯淡的黃光下不太清晰。他臉很紅,半睜著眼,嘴唇干裂,沒等司寂開口就說了兩個字:“別來。” 司寂的心顫了一下,扯出一抹笑:“我沒說我要來啊。” “嗯。” “你發燒了是嗎,吃藥了嗎?” “吃了,睡一覺就好。” 他應該是側躺著,手機能照到他臉下深灰色的枕頭和床單上的褶皺。講完這句,他合上眼,似乎不想再說什么。司寂腿有些涼,把包裝盒緊緊抱在胸口:“老左,我對你來說,是不是還是不一樣的。” 左言臉上的肌rou動了動,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做出什么別的表情:“嗯。”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太見:“司寂,我想睡了。” 粗重而壓抑的呼吸順著揚聲器放大到整個房間里。司寂說了聲好,猶豫一會兒,又道:“那你別關視頻,我想看著你睡……” 并沒有得到回答。左言不再說話,費勁地動了動。他應該是把身體蜷了起來,鏡頭歪了,司寂能看見的只有他頭頂的發旋,和露出一小半的挺直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