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他早就不中二了,這種舉動在他看來連報復(fù)都算不上。報復(fù)得對方在乎才有用啊。 除了再把自己往深淵里扯,沒有任何意義。 兩人一直在街邊坐到打烊,左言那輛白色x6什么時候開走的他也不知道。望著鋪滿星光的街,他想起曾在這條街上遇到母女三人。兩個丫頭爭著搶坐后座,想讓mama推不想走路。爭著爭著她們吵起來,那位頭發(fā)凌亂衣衫潦草的母親突然哭著吼了幾句,眼淚流了滿臉。當(dāng)時他就想,她一定不單單是只為女兒的爭吵而哭。 而他自己也不單單是因為吳晨的事而不想動不想說。捂著額頭靠在玩手機(jī)的沈洛深身上,他想,如果能早點(diǎn)和左言相遇多好。左言在面對高中那個男孩時一定不會這樣畏首畏尾不知害怕什么;他一定能笑得天真爛漫,在對方身上散發(fā)全部熱情或憤怒,愛或不愛憑著一句話一個拳頭就能確定、交代、定下死或生。司寂自己,則能夠在面對這樣明顯的拒絕時破口大罵,干干脆脆地離開。 可偏偏沒有。 —— 副cp只略過。番外等完結(jié)再說。 第42章 司寂拉著左言在一只墨綠色胸毛的小貓頭鷹邊上拍了張照,就讓左言帶他去一趟江邊。 在奶奶回鄉(xiāng)下之前,她住的地方離江只有五分鐘的路。雖然路程短,但其間司寂要穿過兩棟老房子之間搖搖欲墜紅磚皴裂的危墻,和一道終年滴水的漏巷。那條巷子深而窄,長年不見一點(diǎn)陽光。邊上寥寥幾家住戶也終年閉著門,因為一旦開門,巴掌大的小屋就會全部曝光。 特地讓左言把車停到老房邊上,司寂帶他走進(jìn)了這條小巷。他說,小時候他每周都會過來一次,每次偷偷摸去江邊都不得不走這條捷徑。他大半噩夢的素材都出自于它;可再怎么害怕,也抵不住長江的誘惑力。 司寂其實也已經(jīng)很久沒往這邊來了。嘴里絮絮叨叨著小時候那點(diǎn)兒事,聽左言很久沒有說話,他偏頭,笑得賤兮兮的:“怎么,你也怕了?” 巷子寬不足兩米。單側(cè)的矮墻上爬滿了說不出名稱的藤蔓,淡黃色的五瓣花在黑暗中頑強(qiáng)地暈開,長年潮濕的石板路也隱隱散發(fā)出縈繞著血腥味道的幽香。小時候司寂總覺得這里盤踞著幽靈、惡魔,或者別什么無法言說的恐怖事物,他只消停頓半刻,就會被拽到這片黑暗里。 左言打量著四周,嗤笑著拍他的后腦勺:“明明沒什么可怕的,你還是小孩子啊?” 司寂抓住他的手腕,語氣陰森森的:“童年的恐懼總是最根深蒂固的嘛,我以前以為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它的陰影了。” 指著巷子盡頭那一點(diǎn)光,他繼續(xù)道:“其實出了那個巷口就是大路,寬敞,明亮,全是人和車。但這個地方就像是與世隔絕了一樣。”看看右手邊仍舊緊閉不開的破舊房門,他眼巴巴地問左言:“我就不信你小時候沒害怕過什么。” 左言任他牽著,垂著眼睫思考了幾秒:“我倒真沒怕過什么具體的東西。但那時候我爸工作忙,都是我媽帶我。我就特別怕她哪天會離開。” 司寂一怔,正想說什么,出口到了。 兩人不約而同沒有走石梯,而是像第一次一同來江邊一樣順著草坡向上爬。面對長江,司寂唯一覺得自己有長進(jìn)的地方就是他長高了,不再害怕因為步伐不穩(wěn)而會從上頭滾下去。夠著頭看看,他發(fā)現(xiàn)這時天氣已經(jīng)不太好了。南邊的天空明明還燃著唇彩樣的火燒云,北邊卻飄來一團(tuán)棉絮般的黑霧。左言說,要下雨了,便帶著他快步走到了一間江亭中。 亭子里還坐著個穿白襯衫的老伯,手拿一把二胡,吱吱呀呀拉著《二泉映月》。就在這當(dāng)口兒,雷聲驟起,烏云瞬間吞噬天際,天猛地黑了下來。老伯弦聲不亂,依舊獨(dú)自垂頭演奏,穿透力極強(qiáng)的琴聲和雷電交織在一起,怪異又和諧。 然后起風(fēng)了。 身上寬松的t恤被吹得獵獵作響,司寂摸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乖乖站在左言身邊,癡癡看著這宛如末日般的場景。堤上的公路很長,延伸到遠(yuǎn)方,成排的夾竹桃在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下弱不禁風(fēng)。他凍得牙齒打顫,臉上卻漾著興奮的笑意:“艾瑪,好久沒見過這么帶感的長江了。” 風(fēng)雷琴聲交雜,他得用吼的。不等左言回話,他爬到亭中石凳上,指著江中央某個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有個江心島,秋城人都知道。江水低的時候才出來。我讀高中的時候有次和老沈一起逃課,找了個劃筏子的老頭把我們帶過去玩,跟他說好下午四五點(diǎn)來接我們。結(jié)果到了七點(diǎn)多,天都黑了也不見人影。我和老沈都懵逼了。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我倆都準(zhǔn)備跳江游回來了,那老頭才慢悠悠地過來。我倆也不敢兇他,等一上岸,老沈立馬揪著他的衣領(lǐng)子想開罵,結(jié)果被一掌撂翻了。那老頭牛逼哄哄的,說不就是在船上睡著了嘛,不收你們錢就是了。” 左言聽得入神,撈住司寂大岔開踩在石凳背上的小腿:“小心掉下去。” 雨噼里啪啦落了下來。彈珠般的雨點(diǎn)在地上彈彈跳跳,整片江都被罩在粘稠的水幕中。“我們當(dāng)時聽愣了,他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那么大條江,三個人站上去都嫌擠的破船,他敢飄在上面睡覺……真是個瘋子。但是又特別刺激。我跟老沈約好以后一定也要買條船試試……結(jié)果一晃都快十年了,他估計早把這事兒給忘了。” “沒忘。” 一曲奏完,趁老伯歇息的當(dāng)口左言遞給他一支煙,點(diǎn)上:“他跟我說起過這個,還說你根本不會游泳,當(dāng)時想趴他背上讓他帶你游回來,把他氣得都快吐血了。” 司寂迎著風(fēng),卷毛亂飄,笑得停不下來:“原來你倆還有聊這種瑣事的時候。” “他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左言圈住他的腰把人從凳子上扯了下來:“還說你跟方旭睿談戀愛的時候特別蠢,沒事就找他哭個鼻子。” “放屁!統(tǒng)共也就兩次吧。那時候小,把愛情當(dāng)天當(dāng)?shù)禺?dāng)生命,現(xiàn)在想想真是傻逼。” “說得跟現(xiàn)在就不傻似的。”靠在石凳上,左言如是說。 風(fēng)度翩翩的老伯吸著煙,背過身,一副“年輕人該說說我聽不懂”的模樣。 嘆了口氣,司寂湊到他耳邊:“怎么,又想嚇我?吳晨的事都沒把我嚇跑,你這句話又能怎么樣?聽好,我不和你賭氣了,”他的眼神熱烈堅定,而聽到這里左言笑了聲,“老左,其實這兩天我挺難受的。” 左言也學(xué)他嘆了口氣,語氣無奈而狡黠:“我也再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辦法了。” 雨勢越來越急,天徹底黑了下來。抱著膝蓋靠在左言身上,司寂說:“我還是不夠了解你。” 嗯了一聲,左言半晌沒說話。老伯抱著二胡打起傘,踩著暴雨離開了江亭。 “還記不記得上次來這里,我跟你說有次我來江邊看日出?” “記得啊。” “前一天我爸出事,我媽跟我說我們立刻就要離開。” 左言問她為什么,她隱忍不發(fā),只說要出去避避風(fēng)頭。慘灰著臉簡單收拾好行裝,當(dāng)天母親就帶著他住到了車站邊上一家老舊的旅館里。左言半夜里跑出來,在火車站邊游蕩,聽著熟悉喧鬧的鄉(xiāng)音,他游魂一般走到了江邊。他有預(yù)感,這一走,可能很久都回不來了。躺在郁郁蔥蔥的草叢里,他想著最后看一次秋城的日出,最后一次就好。可奈何噩耗帶給他的打擊太大,耳邊總回蕩著父親臨死前說話的聲音,很快,他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是被太陽光照醒的。明明天亮了,卻好像永遠(yuǎn)墮入了黑暗。 “我媽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我還來不及和很多人說再見呢。不過也沒機(jī)會了。我跑著下了堤,摔了好幾次。然后江上突然拉起了汽笛。我就問自己,下次我再見長江時它會是什么樣子?或者說它在我心里會變成什么樣子?好多年后我才有答案。” 司寂坐起身,看著他下頜到耳側(cè)堅硬的輪廓:“……什么答案?” “反正永遠(yuǎn)不會是以前那樣了。”左言凝視著司寂:“你很好,所以一定要和我保持距離,一定。” 風(fēng)還在耳邊呼嘯,可因為是夏天,暖而隨性的夏天,司寂總能從中品出溫柔的味道。他心情很好,從沒這么好過。抱住左言的脖子,在黑沉沉的雨里給他一個淺吻,司寂說:“我餓了,老左,吃飯去好不好?” 第43章 兩人頂著雨去吃小火鍋。司寂其實不怎么餓,就坐在左言對面看著他。 左言并不是哪里都好,可司寂不在意。和謝榮在一起的時候他心態(tài)也差不多:因為知道自己也有不足,所以從來不指責(zé)對方的缺點(diǎn)。不過人和人畢竟不一樣,在他看來理所當(dāng)然的相處方式,卻成了對方跋扈的理由。在謝榮對他說出成串指責(zé)的時候他也很想還嘴,想將那些曾經(jīng)傷過他心的細(xì)節(jié)全部一股腦倒出來,可他沒有。因為以前不說,放到現(xiàn)在就全部變成了胡扯和牽強(qiáng)。 好在在這點(diǎn)上,他對左言還是很放心的。 他正美滋滋地幻想著兩人真談起戀愛會是怎么一副光景,司mama的微信就來了。她問司寂,照片上那人是誰。 說的是那張小貓頭鷹下的合照,他發(fā)朋友圈時很貼心地給左言打了馬賽克,但這樣更激起了自家老媽的好奇心。她最近雖然沒說,卻一直在暗暗觀察司寂的行蹤。前兩天司寂回家的時候看見她正在疊什么東西,湊近一看,原來是已經(jīng)完全癟掉的海綿寶寶。她把它擠得平平整整,疊得方方正正,異常認(rèn)真地交到司寂手上:“拿著。看你平時那么寶貝,就沒給你扔。”演技還特別好,把善解人意的母親和好奇的少女心用眼神詮釋得淋漓盡致,就差等著司寂心軟然后說實話了。司寂確實被萌到了,一把搶過那坨塑料布奔進(jìn)了臥室,裝作一點(diǎn)兒沒聽見她“兒大不由娘”的夸張吐槽。 畢竟還欠著火候,不可說。 這次她又問。司寂打開照相機(jī)對著左言,說,介意我拍張照片嗎?左言正把調(diào)料里的香菜往外挑,聞言搖搖頭,又低頭繼續(xù)揀。司寂嘀咕說你這樣一輩子也當(dāng)不了網(wǎng)紅,然后正好照到左言低頭那一瞬,飛揚(yáng)的眉和濃黑的睫毛配上嫌棄的眼神,竟然有點(diǎn)軟萌。司寂確保這是乍看很帥但在大街上撞見絕對認(rèn)不出來的程度,就很干脆地發(fā)給了老媽。 司mama也很快回過來了:“這是我女婿?[愛心]” 吸了口氣,司寂一個字一個字的摳回話:“帥!不!帥!” “是女婿就帥。[左哼哼]” ……還挺傲嬌的。 “發(fā)給誰了?” 抬頭,左言正端著下巴看他。司寂光明正大地把手機(jī)放到他眼前:“司太太。” “你跟父母的感情真好。” 司寂樂呵呵的:“你從了我,他們對你也會一樣好。” 聞言左言抬起胳膊,手放在卷毛中心一按:“快吃。” 又是個周一。八月出頭,梅雨季節(jié)徹底成為過去,天開始干烈烈的熱。司寂蹬著二八大杠載著老司一起向童秋進(jìn)發(fā)。老司端莊地側(cè)坐著,太陽傘舉得高高的替司寂遮陽。司寂不時回頭看他,見他曬得滿頭大汗特別不忍心:“您給自己打就行了,我曬曬沒事。” “你這段好不容易養(yǎng)回來的rou又沒了,”老司毫不留情地吐槽,“再曬黑了你還能看嗎?” “我是越曬越白那種,”司寂對他秀了秀左胳膊白亮的肌rou,結(jié)果差點(diǎn)沒歪到馬路牙子上,“我去,好險……” “那也不行。” 老司自言自語著,把傘又往他那邊偏了偏。 帶著老司欣賞完了整圈墻繪也才不到九點(diǎn),等劉姐的當(dāng)口兒cao場上來了好幾個小朋友,一個高大猛男系著小白兔圍裙在一邊看護(hù),冷酷的臉上肌rou不時顫動幾下,看得司寂一愣一愣的。他戳著老司的肩膀問:“……那個小哥是在笑吧?” 老司同樣觀察了很久,也懵:“……大概?” 猛男一眼瞅中他們,夾著一個老是圍著他轉(zhuǎn)的小男生大跨步走了過來。司寂被他的氣勢煞到,往老司那邊縮了縮。猛男一邊回頭看小朋友一邊沉聲問:“你們是?” “我們來找劉蓉蓉劉主任的,她馬上就來。” 猛男瞇起眼:“司寂?新來的兼職?” 司寂盯著他鼓起的胸肌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姓馬,這里的生活老師。”說完,猛男又氣勢洶洶夾著一直沒放下的小男生走了。司寂撐著膝蓋長出口氣:“我的媽,這保鏢!也太有安全感了!” “幼兒園里有男老師是好事,這個左言不錯啊。”老司語氣很是贊賞,“走,過去瞧瞧。” 幾個小朋友正在一座低矮的小橋上探險。小橋設(shè)置了好幾個關(guān)卡,有要蹦的也有需要大跨步的,簡直就是千難萬險。但小朋友們很喜歡,嚇得哇哇叫也不放棄,小眼神一個個都堅定得很。見他看得入神,老司感嘆:“你小時候也愛玩這個。” “不記得了。”司寂摸著下巴,“不過我一定神勇無比,吊打所有小同學(xué)。” “是才有鬼了。”老司笑得很是懷念,“你膽子比針尖還小。那時候沒這么好的成品,都是拿塑料凳子擺好。你要么從中間跳下去,要么從最后兩個凳子開始爬,丟死人了。” 司寂咳了一聲:“您騙人。” “不過你還是喜歡,再怕也要玩,覺得不好意思了就回頭看看我和你媽,生怕我們笑話你……那時我就想啊,不管你以后犯什么錯,我和你媽都要護(hù)著你,哪怕什么都要重新開始,我們都會一直支持你。” “原來您對我的愛這么早就根深蒂固了啊!” “又亂說話!”老司作勢要揍他,司寂趕緊抱住他胳膊:“別,要打回去打,這里有小朋友,影響不好。”之后便看見劉姐風(fēng)塵仆仆地跑了過來,長馬尾一晃一晃:“司寂,來這邊,馬上上課了。” 廣播里應(yīng)景地響起了鋼琴小調(diào)。老司推了他一把,喃喃說了句加油,便摸索著在口袋里找煙;半路他又停下,向毒蘑菇走:“我出去抽,你別太累了。” 司寂又秀出白凈干巴的小肌rou:“放心!” 來童秋兼職的事他老早跟沈洛深打好了招呼。每天九點(diǎn)到十一點(diǎn)在這邊上課,然后再趕回公司做策劃,中間不休息,該做的工作一樣不會落。總歸時間不長,沈洛深也沒什么可說的。司寂心里過意不去,請他和同事大吃了一頓。第二天沈洛深把飯錢轉(zhuǎn)給了他,還冒點(diǎn)兒,說是獎他的紅包。這兩天趁周末司寂在家也做了不少功課,教幼兒園小朋友畫畫門道多得很,從注意力集中時間到授課內(nèi)容和技巧,從怎么和四歲小朋友溝通到遇到突發(fā)情況怎么處理,比大學(xué)考試前臨時抱佛腳還上心。劉姐帶著他聽了一節(jié)課,司寂認(rèn)真做著筆記,說是回家再復(fù)習(xí)復(fù)習(xí),絕不枉費(fèi)老姐給他開后門的苦心。 劉姐被他逗得直樂,很大方地賞給他兩大張獎勵貼紙。 圍觀的小朋友羨慕得都快哭了。 第44章 聽了兩天課后,司老師正式上崗,很巧,生活老師正是馬猛男。 頓時司寂覺得甚是安心。 班上統(tǒng)共十來個孩子,各個干凈漂亮。司寂特地穿了件帶涂鴉的橙色t恤,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看上去又嫩又帥氣。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他被反問了好多問題,什么“老師你今年幾歲啦”“你的頭發(fā)為什么是彎的”。還有個小胖子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來,癟著嘴問:“司老師,你試試,能抱動我嗎?” 小朋友你是受過什么樣的委屈,心疼。 看他有點(diǎn)無措,馬猛男走過來安慰他:“沒關(guān)系。當(dāng)時我來上班的時候還有小朋友問我為什么不叫狗剩。”他似乎是天生面癱,導(dǎo)致司寂根本沒法get他的點(diǎn)。見他一臉問號,馬猛男咳嗽一聲:“……我單名一個勝字。”